故事21、我的事业在失败的婚姻中发芽

一
十六岁的花季少女，都应该是沉醉在豆蔻年华中无忧无虑的吧？而我的十六岁，却是我记忆中最残酷的日子。那一年，刚刚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劲来的我，又眼睁睁地看着我最最崇拜的父亲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我父亲是北方人，又是军人出生，性格乐观开朗，心胸宽阔，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和母亲红过一次脸，更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是那种特别能够包容的人。父亲42岁那年才生下我，中年得女，自然是格外宝贝。我记忆中最温情的一幕，就是每当遇到下雨天，总能看到父亲拿着伞在校门口等我。
父亲高兴的时候，就会跟我讲起他当年参加战斗的故事，然后就严肃地告诉我：“在战场上，你哪怕是伤痕累累，跌倒了都必须马上爬起来，只有这样别人才会从你身边绕过去，否则就会死得更快！”父亲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番话，在我的潜意识中慢慢地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14岁那年，母亲在一次检查中忽然被查出得了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住进医院没多久，她就撒手离我们而去。那段日子，虽然我常常会梦见母亲，但因为有父亲无微不至的爱护，我的日子还是过得安详而又充实。然而，就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父亲竟又被确症得了白血病，而且存活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父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消极的样子，而是更加频繁地开始给我灌输独立意识了。他对我说：“我15岁就参军打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都已经一个人独立生活了。”那时候的我真是少不经事啊，居然没有听出父亲的话外音。不过，在一年多的潜移默化中，父亲已经成功地教会了我很多的道理。
1984年7月30日，父亲倒下了，在他查出白血病的一年零四个月之后，终于离我而去。我顿时感觉天塌了、地陷了，眼前的一切都没有了一点色彩。坐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更不知该干什么。
从此，我就像一个从天堂骤然间跌落到了荒原里的精灵，欢乐无忧的日子海市蜃楼般地在我身边烟消云散，伴随着我的，只有对父母无尽的思念和极度的孤独与寂寞。我拼命用功地读书，只有在捧起书本的时候，我的世界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短暂的充实。
1988年，我从华师大毕业，分配到江苏徐州某局，成了一名国家干部。年轻漂亮的外貌，加上安稳而有前途的工作，在人们的眼里，我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孩子。然而有谁知道，孤身一人的我，内心是多么的孤单、多么的渴望有一个家庭啊。
就在这时，父亲的一位老部下介绍我认识了健，当时他还在部队，是搞计算机的。虽然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人长得也并不英俊，但有两点还是深深地打动了我。一是他的才华，虽然他是搞计算机的，却写得一手好文章，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有才华的男人？正值妙龄的我当然也不例外。更让我动心的，是他比我大七岁。因为我实在是孤独得太久了，我渴望得到爱，一份来自像父亲那样优秀的男人给予的爱。我天真地以为，年纪比我大得多一点的男人，肯定会像父亲那样地宠我、爱我。
二
婚后的日子曾经有过短暂的甜蜜和幸福。我的单位离家比较远，而健上班只有几步的路，每天下班他总是比我早到家，他会非常主动地把家务事都做了。等我踏进家门，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在桌上等着我，早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已经干干净净地在阳台上迎着晚风欢快地飘摇了。在丈夫关切的目光中我端起饭碗，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无尽的幸福包围着自己。桌上虽然只是几个简简单单的小菜，我却吃得格外的香甜，因为那里面饱含着丈夫浓浓的爱啊。吃着吃着，我的泪水会流淌下来，这是幸福的泪啊，我已经有整整四年多没有享受到这种被人爱护的感觉了！
偶尔地，健还会小小地浪漫一下。比如某天，当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后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准备再步行一段路回家的时候，他会推着自行车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在耳边轻轻地告诉我，他已经在车站里等了快一小时了，为的就是用自行车带我回家，好让我少走几步路。又比如，当我晚上在单位加班，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正感觉有些孤单的时候，他会出其不意地推门进来，给我送来我最爱吃的水果……。这种浪漫的时刻虽然并不多，但每每都会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常常天真地想，如果能够这样过一辈子，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不幸的是，这种美好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爱的感觉开始不知不觉地悄悄溜走了。对于琐碎的家务事，健很快就没有了最初的那种热情与耐心。晚上，当我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里，等待着我的，是冷冰冰、乱糟糟的屋子，满桌飘香的饭菜和丈夫体贴的目光已恍如昨夜之梦。不到一年的功夫，健就好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他身上，我很难再找到那种被宠爱、被关心的感觉了。我曾经郑重其事地问过他：“为什么你不再像以前那样的体贴我、爱护我？是不是你不爱我了？”得到的却是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你别给我胡思乱想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哪能都像谈恋爱的时候那样地过？”
健的话就像一盆兜头的冷水，浇得我浑身冰凉。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的话又似乎不无道理。于是我就宽慰自己：并非丈夫不关心自己，只是生活本来就是这么平淡的，只要丈夫还爱着我，这就够了。
不久我怀孕了，妊娠期内反应特别厉害，脾气也差了许多。按理说，在这种非常的时刻，丈夫一般总是会对妻子格外忍让、格外体贴的，可是健却常常和我为了一点点小事争吵，吵到激烈的时候甚至还会对我推推搡搡，根本就不顾及我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即将临产的那段时间，天气特别地寒冷，我们住的又是隔热条件很差的简易房子，我躺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可方云健都不知道为我生个炉子取取暖，还是他的一个战友，有天偶然来我家做客，见房间里冷得厉害，帮我生了炉子。这件小事对我的刺激很大，一个外人都能主动为我做的事，为什么我的丈夫就不能为我做到？我开始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动摇。
三
1989年12月，儿子降临人世，我刚刚被推出产房，健就赶回单位加班去了。在我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他一天假都没有请，把我和刚刚出生的儿子撂在家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第三天，尿布全都用完了，我只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自己动手为儿子洗尿布。冰冷的水透过我的手无情地刺激着我虚弱的身体，更无情地刺痛了我快要崩溃的心。
那天晚上，健一回家就开着房门，任凭刺骨的寒风刮进门来，刮到我身上都熟视无睹。我再也按耐不住了，和他大吵了一场。我历数了他对我的种种漠视，而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能想到的我已经都去做了，你还不满意，那就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1991年，健调来浙江，几年之后又凭借他的写作特长，转业到了一家报社做记者。为了儿子将来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国家干部的身份，从徐州来到杭州，进了一家广告公司。
生活环境变了，可是健为人处世的方式却始终没有任何的改变。记得我刚到杭州不久，一次不小心把身份证给弄丢了，我就健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补办身份证，你能不能抽空帮我去办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说：“是你自己弄丢的，你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帮你去办？！”一句话，把我给噎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个被我称为“丈夫”的男人，居然会对我说出那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话来。我问自己：和这样形同陌路的男人生活一辈子，我能忍受吗？想到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和健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们是两个思想观念和处事方法都截然不同、无法沟通、难以协调的人，所以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必然要失败。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勉强生活在一起呢？
1996年，我和健正式分居。带着年幼的儿子，我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一想到从前那种充满了压抑和烦躁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我就感到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但是说老实话，刚刚和健分开的那段日子，我对他还是充满了怨恨的，我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他的事，更不想看到他这个人。
1997年我生日的那天，儿子送了一张贺卡给我，在小小的卡片上，儿子画了两幢房子，左边是一幢低矮的茅草房，右边是一幢漂亮的小别墅。我好奇地问儿子：“你画的是什么意思啊？”儿子仰起天真的小脸，满脸憧憬地对我说：“这小房子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那城堡是我们将来住的地方。妈妈，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漂亮的家，是不是？”儿子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蓦然体会到，儿子还小，需要有一个温暖健康的生长环境。我们做父母的已经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了，再不能让他在一种充满怨恨的环境里成长了。我与健虽然在感情上已经形同陌路，无法再生活在一起，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这是永远也否认不了的事实，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理智、平和地对待彼此的关系？虽然大家已经没有夫妻的缘分了，也不一定非要弄成像仇人一样，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呀。
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自从对这段失败的婚姻有了冷静、客观的认识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事物的认识能力和包容能力都大大提高了。
四
2002年5月，健来看望儿子的时候，忽然告诉我，他开了家炭制品店，却没精力去管，问我有没有兴趣。平心而论，健的眼光还是有点独到的。那种具有生态保健功能的炭制品，当时都是外销的，国内市场还没有得到开发，的确是很有发展前途的。但是，如果我接手了他的专卖店，那我们不就成了共事者了？你想想看，我们是两个为人处世方式截然不同的人，连生活都无法在一起过下去，能在一起共事那才叫怪呢！
最终让我解开这个心结的还是我的儿子。有天晚上我因为洽谈业务，直到天黑了才赶回家。当我心急火燎地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儿子还趴在水池上洗衣服。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儿子才多大呀，却不得不为了父母失败的婚姻而早早地承担起太多的责任。而我作为母亲，有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呢？我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心里充满了愧疚。我知道，儿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从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搬出去，住上漂亮的大房子。就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要把健的炭制品店接过来，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让儿子住上他梦寐以求的大房子！
我和健约法三章：既然你经营不下去，从今以后，这专卖店就由我单独经营，你不要再插手。然而第一个月下来，生意照样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盼来一位顾客，可他们看了大袋的炭产品，都认为不实用、不方便，扭头又走了。每天的亏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我有一种身心疲惫的感觉，真担心哪一天自己就会承受不住了。这个时候，我就用父亲当年说过的那番关于跌倒了就要马上爬起来的话来鼓励自己。是啊，如果我咬牙挺下去，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如果现在就躺倒了，那就等于是彻彻底底失败了。
我开始冷静下来认真分析生意不景气的原因和对策。既然顾客嫌产品体积太大，那我何不把它做小了来卖，这样不仅方便实用，而且价格也能降下来。我买来缝纫机，用富有江南特色的蓝印花布为木炭装扮一新，做成了漂亮而实用的床垫、鞋垫、枕头、挂件等等，结果，生意果然慢慢地好了起来，并且开始迅速向外地发展连锁专卖店。
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我之所以拼命创业，一方面是要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女人，特别是在离开了爱情的日子里，我要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滋润。所以，无论工作有多繁忙，我坚持每天晚上在9点半之前回家，一来可以和儿子有交流的时间，二来还可以使劳累了一天的身心得到放松，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譬如读读书、看看报、上上网。而每晚一个小时的睡前阅读，更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个星期，我还会安排好时间去做美容一次，让自己的肌肤得到一次彻底的清理和保养；会和朋友去茶馆泡上一个下午，海阔天空地聊个畅快；会去西湖边沿着湖堤静静地走上一回，让美得醉人的湖光山色润一润心田；会去书店逛一趟，看看有没有名人传记的新书上架；甚至还会腾出一个上午美美地睡上一个懒觉，因为我很信奉“睡眠是女人最好的美容良方”这句话……，总之，丰富而有规律的生活让我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人也越活越精神、越活越年轻了。
经过这些年的波折，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了一点：丢失了爱情的女人并不等于丢失了一切，只要能够笑面人生，在离开爱情的日子里，女人照样可以活得滋润、活出精彩。


（口述人/许艾冬，女，39岁，炭制品店老板，湖北孝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