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狭路相逢(下)
作品名称:大雪漫天飘 作者:栳杨 发布时间:2017-08-20 03:48:24 字数:3728
慧云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外,见一老一少两个戴狗皮帽子的外乡人,大模大样地坐在条凳上。慧云上前问道:“请问:二位是……”年老的尚未答话,年轻的眼睛一亮,惊叫道:“师父!这小娘们可比香满楼的窑姐小桃红标致多了。”声音颇大,引得众人都往这儿观看。老绵羊见他对太太当面污辱,顿时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冲上前来,高声叱骂道:“从哪个地沟里爬出来的操蛋孩子?呼(揍)他!”几个人同声吆喝,声威甚大。那家伙“噌”地站起身来,大叫道:“妈里个巴子,谁不要命了?犯了我老人家的脾气,拧断你的脖子,叫你和那个老妖婆埋在一块。”此语一出,更是大不敬。在场的不是邵家的亲戚,便是朋情,哪能受这个屈辱,当即便冲上来数人,猛地向他扑去。那家伙见状,左脚往凳子上一踏,前脚尖用力,一拧身跳上桌子。桌子不堪重压,吱吱作响。那家伙使劲一踩,桌子便散了架。桌子散架的同时,桌子上盛满墨汁的砚台弹起两尺,恰巧倒扣在惊慌失措、拔腿欲逃的张先生头上。张先生一不留神,变成了“黑先生!”
桌子既散,那家伙奋力跃向空中,右脚尖绷直,照准抢先动手的老绵羊就是一脚。老绵羊只顾往前冲,猝不及防,正好被踢在下巴之上。正喊叫着的老绵羊登时下巴脱臼,大张着嘴,满脸痛苦,声音戛然而止,成了死绵羊!又有一人冲上前去,抱住那家伙刚落地的左腿要扳。那家伙眼疾手快,迅疾弯下腰来,两手掐住那人脑袋,用力一拧。那人脖子没装轴承,一下子拧成了麻花,瘫软在地,昏死过去。两着得手,那家伙用力一蹬,身子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飞旋,稳稳地落在地上。接着双手前撑,左脚尖点地,身子不动,右脚尖伸直,“刷”地一个扫堂腿。另外两位还没弄清楚是咋回事!便被扫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这几下干净利索,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
钟元保喝道:“渠振五!在我朋友家中,不能放肆。”虽是训斥,脸上却露出得色。慧云怔怔地望着两人!一时不知所措。钟元保瞅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邵和坤好大的架子,他歇(挺)行壮(健康)吧?”慧云慌忙道:“还好。”钟元保又问道:“你是他家中啥人啊?”慧云一笑,也不回答。老绵羊疼得两眼流泪,张嘴欲答,却说不出话!钟元保把右手一拂,只听“咔嚓”一声,老绵羊下巴归位。
老绵羊托着下巴,忍着疼道:“这是俺家太太。”钟元保眉头微皱,自语道:“是盼头的家里(媳妇)吧?我记得好像是钱家的三闺女!咋说也得四十多岁,没这么年轻啊!”老绵羊讨好道:“那太太过世已七八年了。”钟元保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后续的。”冲慧云道:“给你老公爹捎个话!就说那个二十年前闯关东的钟元保!外号叫‘草头蚂蚱’的看他来了。”慧云强装笑脸道:“老东家病了。”钟元保阴沉着脸骂道:“难道盼头那个王八羔子也病了吗?”慧云肚子里的气直往上顶,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等问清对方来路再说。便道:“他……他也病了。”钟元保调侃道:“今天出殡,这爷俩比着生起病来。好了,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渠振五!死者为大,咱们去丧屋里呆唁。”便和渠振五一起,气昂昂地走进院子,直奔丧屋而去。慧云慌忙随着进来。老绵羊托着下巴,也战战兢兢地跟着一同进来了。
入乡随俗,两人在丧屋外灵棚里假哭数声,哭声含糊不清,邵盼头等人没听清楚,老绵羊就站在两人身边,却听得真切,渠振五是这么哭的:“我是你大爷!我是你大爷!”只是不敢说破。两人哭过,钻进丧屋与邵盼头见面,邵盼头忙给他俩磕了个头。钟元保见他腿绑夹板,才信慧云等人所言是真,很是吃惊:这哪儿是病,分明是受伤,而且伤得不轻。
钟元保问道:“这是咋伤的呀?”邵盼头目光闪烁,支吾道:“是……是摔的。”钟元保不再问,从随身带的包裹中取出几贴膏药,微笑道:“这是我用祖传秘方熬制,对跌打损伤有奇特疗效,你贴上吧。”邵盼头道:“谢大叔给药。”钟元保提醒道:“膏药贴得越早越好。”邵盼头道:“将(刚)上好夹板!再说,这阵儿也抽不出空来,等把俺娘送到林上(坟地),再贴您给的膏药。”钟元保欲言又止。邵盼头察言观色道:“大叔还有啥事嘱咐吗?”钟元保摇摇头道:“没啥事了。你父亲在哪儿呢?”邵盼头苦笑了一下:“说起来不怕大叔您笑话,父亲昨天黑楼(晚上)也和侄子一起负伤。要不,大叔您来了,父亲肯定上门外亲自迎接。”钟元保问道:“你爹也是摔伤吗?”邵盼头羞赧道:“也是摔伤!父亲的伤势比侄子严重得多,至今昏迷不醒。”
钟元保心中疑惑: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出殡前夜,父子俩一起摔伤,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想到此,钟元保道:“我倒懂点医道,去给恁爹看看。”邵盼头不好阻止,奉承道:“就是忒麻烦大叔了。”钟元保道:“不用刻(客)气。我和恁爹是八拜为交的兄弟!二十年前闯了关外。”邵盼头道:“常听父亲讲,说他一生交友无负(数),要说最知心的,就算是世叔您了。俺娘去世,老人家悲痛万分,昨天父亲还说:‘我年纪也不小了,顶多再活五年。就是和你世叔钟元保一别多年,至今见不上面,这样的好兄弟怕是见不上了。’没想到昨天还在念叨,今天您就到了。”
钟元保眼珠一转,脸上显出琢磨不定的神色,问道:“你父亲真是这样说的?”邵盼头心里一突,赶紧道:“我敢敛(哄)大叔您吗?”钟元保阴阳怪气道:“难为他还想着我这个兄弟!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啊!二十多年了,是该见面了。我去看看他!别的抹(本事)没有,我对医道还算精通,特别是跌打损伤。”邵盼头对慧云道:“把老绵羊喊来。”老绵羊就在门外,一听召唤,赶紧跑了进来。邵盼头吩咐道:“带世叔去看老东家!看完病后,安排他老人家上厢房里喝茶。”老绵羊连连称“是!”引钟元保师徒俩去了。
钟元保师徒刚刚出门,范管家便进来了。邵盼头问道:“有啥情况吗?”范管家道:“我叫人围着庄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可疑的人!这个人是个练家子,他那个八成熟的徒弟露了一手,打倒咱四、五个人,功夫圪把里(不错)。”邵盼头道:“这老头说是俺达达的把兄弟!老东家昏迷不醒,谁知是真是假呢!但愿他不是对头。你对老绵羊说,别用他给的药。”范管家道:“是不是派人盯着?”
邵盼头道:“算了,今天事忒多。俺小舅他们有啥动静吗?”范管家道:“坐偏房里喝茶呢!”邵盼头忧心忡忡道:“这两天窝囊,净办腌臜事!这一关还知不道能不能挡过去。我倒不怕阚双群闹事!就怕俺小舅!他是长辈,要是跟我翻脸,今天又是出殡,他打死我也不敢动啊!”范管家道:“是不是先给舅老爷通个气呀?叫他心里也有个准备。事已如此,闹腾起来,他脸上也不好看。”邵盼头道:“俺小舅脾气不好,别说吃冷(散伙)了。”范管家道:“我单独给舅老爷说。”邵盼头踌躇半晌,无奈道:“那也中。”范清宇便去找阚仲秋了。
且说,钟元保、渠振五在老绵羊的带领下,拐弯抹角来到一间卧室。钟元保进屋,便皱紧了眉头:只见对门墙上,画有一幅裸女图,十分扎眼。靠墙放着一张木床,邵和坤躺在床上,脸色煞白。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正坐床上抹泪,身旁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环儿!老绵羊叫道:“姨奶奶!医生来了。”中年女人忙站起身来,脸上微红,略一笑算打过招呼。钟元保知她是邵和坤的小妾,也不理她。老绵羊不敢走远,退立一旁。渠振五怪眼一瞪,喝道:“还不快滚一边去,还想挨揍吗?”老绵羊顿时心惊肉跳,慌忙转身跑了。
钟元保一见邵和坤,脸色陡变,眼中闪出仇恨!但这只是一闪而过。他定定神,走上前来,掀开邵和坤的被子,仔细察看伤势。只见邵和坤胸前青紫,钟元保用手一按,就知肋骨断了三根,把脉诊断,心中震惊。小妾见他神色凝重,胆怯道:“还有救吗?”钟元保两眼一瞪道:“这是啥话?渠振五,快取药来。”渠振五赶忙拿过包裹,递给师父!钟元保解开包裹,取出一包药交给小妾道:“这包药口服,保两个时辰后伤者苏醒;另有三贴膏药,赶紧贴上。哦!我这儿另有一封书信,是介绍用药禁忌的。等他醒过来,如果伤口有麻痒的感觉,就拆开信,照信上所写的做。不到有麻痒的时候,不能拆信,记住了吗?”小妾接过膏药和信,连连答应,小心翼翼地把信塞到邵和坤的枕头底下。钟元保催促道:“快给他吃药!”侍妾哪敢怠慢,忙叫丫环倒碗热水,把口服药化开,撬开邵和坤嘴巴,灌了下去。喝过药后,邵和坤喉咙里一阵声响,喘息声如风箱嘶吼,接着吐出一口粘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钟元保又嘱咐几句,带徒弟退了出来。
钟元保拽着渠振五!往外就走。奔丧的人多,净是生面孔,谁也没注意出去两人!到了庄外,渠振五不解道:“师父!走这么急干什么?好歹也蹭顿饭吃。”钟元保呵斥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看了邵和坤的伤势,能震断三根肋骨不死,说明打人的是个高手!咱爷俩再不走,就走不脱了。”渠振五不屑道:“他有屁高手呀!我连打他四、五个人,那高手咋不现身呢?再说,是揍他的,肯定与他有仇,还会帮他呀!”钟元保训斥道:“你懂个屁呀!是凡武术高手,肯定藏而不露。知道啥叫忌讳吗?他既然已出手伤人!咱俩再插手,就犯了人家的大忌。邵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恶霸!没人敢惹啊!这人竟敢在邵家出殡的前夜把邵家父子都打成重伤,并且还能安然脱身,是公开羞辱姓邵的一家呀!再说,咱事已办完,走为上策。”渠振五道:“总算了结您多年的愿望了。”钟元保恨恨道:“二十多年了,我日夜筹划,做梦都想报这血海深仇啊!好歹那人没把他打死,给了咱一个机会,大仇羔底(终于)报了。你师娘她地下有知,也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