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这个春天怎么了（下）

　　春天总会有无数的光景来撩拨人心。
　　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正暖，我走过老师办公室的窗外，被一丛丛刚刚露出头不久的绿色植物所吸引，不由得蹲了下来。类似于掌型却又消瘦狭窄的叶片，光洁鲜绿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欣赏赞叹。这么小还没有长花骨朵呢，就令人喜不自禁，这要是再开出美丽的花还不得让人流连忘返？
　　正感慨呢，身边的光影忽然一变，一个身影在我的身侧蹲下身子：“郝牵萦，看什么呢？”
　　我小小地吓了一跳，都忘了站起身来。从那个声音里我早就听出了这是我的班主任王老师。我尴尬地将头转向他，不好意思地叫了声：“王老师！”
　　王老师用他的大手摩挲了下叶片：“你见过这花？喜欢吗？”
　　见王老师一如既往地和蔼，我已经平静下来。如在课堂上遇到有疑问的题目一样，我很自然地提出心中的疑惑：“老师，这是牡丹花吗？这一丛丛的绿色真叫人喜欢。”
　　王老师笑着说：“你以为随随便便一株花就会是牡丹花了？这是芍药。它虽然没有牡丹贵重，可花也很美，过些天你就会看到了。不过，芍药可比牡丹花好管理多了，几乎不用费什么心。你要是喜欢，可以找工具来抠几棵回家养着。其实，花也像人一样，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人中之王的，可做一棵芍药也不错。”
　　我心里一动，仔细地思索着王老师的话。王老师笑了笑说：“呵呵，你们老师又在这儿借题发挥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可以抠几棵回家养着。”
　　我笑着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把学校的花抠几棵回家养吗？”
　　王老师笑着站起来说：“当然了！老师希望春风一吹，鲜花能够开得到处都是。”
　　王老师笑着朝着他的办公室去了，没有说让我赶快去学习，现在不是赏花的时间之类的话，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可我总觉得他说了很多。
　　我现在几乎已经学会了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复习班的压力挺大的，我必须将全部的心力都用在即将到来的预选上，即将到来的高考上。
　　傍晚的时候，另一个复习班的同学任丽卿风风火火地来找我，跟我说我们西王母中学的化学老师王老师的小孩住院了，就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县医院。
　　任丽卿也是西王母的学生，她当时跟我同级不同班，我已经忘了到了仙林中学后是怎样认识的了。不过，任丽卿性格活泼外向，我们的关系这一向处得很好。
　　我奇怪地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王老师的小孩住院了的？王老师现在在医院陪床吗？”
　　任丽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反而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似地问我：“咱们学校原来跟王老师教过的学生有不少已经去看过他了，你不知道吗？我是我们班的男生跟我说的。不过，他们说王老师的确跟他们说过不要往外说的，难道就没有男生跟你说过啊？”
　　我顿了一下，问她：“咱们什么时间去看王老师呢？他的小孩多大了？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任丽卿笑了起来，说：“你不说我还真打算空着手去呢。没想到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妹妹也学会人情世故了。咱们现在还是学生，去的时候随便买点水果什么的就行了，不用特意准备什么东西吧？你说呢？”
　　我让任丽卿说得脸热起来。我还不是前些天跟曲尚聪学的？这话却是不能跟任丽卿说。我赶紧又确认了一下时间：“我们什么时间去？”
　　任丽卿想了想说：“今天有点晚了，咱们明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去吧？”
　　约好了时间，任丽卿又像来时一样急急忙忙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我还有张卷子上第一节晚自习时要交呢。明天下午我来叫你。”
　　看她一溜烟地跑远了，我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教室。
　　晚上睡觉前，我心里还想着王老师小孩住院的事。王老师是西王母中学对我很好的老师之一，希望他的小孩能赶快好起来。
　　我从来没遇到过什么人情往来，就像任丽卿说的，我现在的身份、能力的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可是，我的心里对王老师充满了敬意，明天说什么也尽自己所能出去买一个有诚心、有意义的礼物……
　　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我没睡午觉，一个人跑到安泰县城最大的商店安泰第一百货商店。我想到这里面挑选一件我的经济能力能够承受的，又有点意义的礼物。
　　从一楼到三楼跑了两趟，最后我还是在一楼的玩具柜台上选好了一套儿童积木。积木是木头雕刻的，轻便、环保、有利于开发儿童的智力，重要的是我觉得价格也在我的经济能力承受之内——27.6元，我十天的菜票钱。当然，这个钱我花了还不至于十天不吃菜，回家跟我父母再要就是了。
　　等售货员给我把积木重新放回到包装盒，我提着出百货商店的时候心里是有点发虚的。这么几个钱的一件玩具就让我联想到了生活费，如果万一我今年考不上大学，我和金一诺一辈子的日子将要怎么过？生活中免不了人情往来，我和他可以在家里偷偷地吃糠咽菜，可是在街面上我们总不能小小气气，让人瞧不起吧？
　　不，不会的，我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不要拖累他，我拼了命今年也要考上。对，我今年肯定会考上的！
　　我心里一紧，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学校，回到了教室。我要提前把今天下午没法学习的时间先赚回来。
　　下午第二节课过后，任丽卿果然来叫我了。我掏出了塞在桌洞里的积木，提在手上，和任丽卿一起往安泰县医院走去。
　　我们学校的南大门和安泰县医院的小南门在一条街上，我俩不一会儿就到了安泰县医院的小南门。其实，这也是我去年春天住院的医院……
　　任丽卿看了看医院门口唯一的一家水果摊，说：“这个季节还真没有什么稀罕水果呢。”
　　我跟着瞅了瞅那个水果摊说：“真是的，唯有的这几样好像也不太新鲜。”
　　任丽卿朝着我手里提着的小袋子看了看问：“你买了什么？”
　　我将袋子打开给她看了下说：“一套儿童积木。”
　　任丽卿笑着说：“还是你有心。我还是买点吃的吧。”
　　她说着话走到医院门口一家卖点心的摊位前，挑了一袋看起来挺好吃的面包。
　　进医院门的时候，任丽卿的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跨进门槛后，她将手里的面包往我的手里一递说：“帮我拿着，我系下鞋带。”
　　系好鞋带站起身拿东西时，任丽卿却拿错了，随手将我买的积木接过去了。我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跟她换过来，大约王老师从病房窗口看到了我们两个，笑着迎了出来。
　　我们两个跟着王老师走到他小孩的病房，他的妻子也笑着站了起来。我们俩将各自手里的东西放在一张空着的病床上，走到小孩的病床前。
　　王老师轻轻地说：“他刚刚睡着。感冒发烧引起了肺炎，已经快好了。”
　　我们两个都悄悄地不敢说话，怕影响到孩子休息。
　　王老师的妻子笑着说：“没事。你们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小孩子睡觉熟一般不会醒。就算醒了也没事，现在这个点不该睡觉的。”
　　不知道我因为时隔将近两年没见到王老师，还是王老师的爱人太热情，与我的性情不一致，我竟然觉得有些拘谨，完全没有了以前在王老师面前的自在。问了下小孩的姓名、年龄，孩子的病情，就觉得无话可说了。
　　在这种时候就可以看出性格外向的好处了，任丽卿这个自来熟拉着王老师的爱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老师坐在病床的一个角上，他依旧像以前一样谦逊、和蔼地笑着说话。从他的谈话里，我知道他今年还送毕业班。他也问了我的近况，我没好意思跟他说去年没参加高考，只捡着今年的事说了说。
　　不知道是小孩生病了意识模糊，还是一向睡觉就这样深沉。我们正常的说话声果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
　　当我们告辞时，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们来的初衷，脑子里只是回响着王老师分析的今年高考形式的声音。
　　回到学校时，正碰到高义伟和他的同位黄成祥端着四杯水从水房里出来。我知道那四杯水中有两杯是我和张瑶嘉的，只是守着任丽卿我没好意思打招呼。他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也没有看到我。忘了什么时间，我和张瑶嘉调到了第三排座位上，而高义伟和黄成祥调到了我和张瑶嘉的后边。从那时开始不久，他们俩就承包了给我和张瑶嘉打水的任务。我和张瑶嘉也曾经不好意思地拒绝过，可他们俩都说反正要跑一趟，一头牛是赶，两头牛还是放，他们只是给我们捎着。
　　走到宿舍的屋山头，任丽卿说她要回宿舍一趟，我觉得回宿舍也没有什么事，就想直接回教室。正低着头匆匆往前走，忽然听到好像是曲尚聪的声音在我的后边叫我：“郝牵萦，等等我！”
　　我站定了身子，转回头一看，真的是曲尚聪，她刚刚从宿舍那个拐角拐过来。她紧跑了几步撵上了我，朝着我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喂，喂，喂，看到了没？刚才走过去的那个高个子女生。”
　　“哪个女生？”我茫然不解地看着她。在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女生多了去了，刚刚从我跟前来往的就不下七八个。
　　曲尚聪没介意我的迟钝，朝右前方努了努嘴说：“诺，就是那个穿格子风衣、戴着眼镜的。那个人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俞爱琳。”
　　“俞爱琳？哪个俞爱琳？”我仍然没有想起她以前什么时间跟我提过这个俞爱琳。
　　“嗨，你呀。”曲尚聪推了我一把，不满地嘟着嘴说，“我看你现在学习学傻了。我要是跟你说书上哪个公式怎么样，你肯定立马就想起来了。”
　　我“嘿嘿”一笑，尽管已经在脑子里使劲想了，可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曲尚聪又往前凑了一步，小声说：“就是那个已经复习好几年的，连岁数都改了的，她对象一直在等她的那个嘛。”
　　曲尚聪这样说我才恍然大悟，急忙向前紧走了两步，俞爱琳的侧影正转过墙角向东走去。披肩发、白皙的皮肤、挺翘的鼻子、合体的格子风衣，气质果然跟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味道不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曲尚聪也走了上来，又推了我一下，说：“怎么样？看傻了吧？又没有人在等着你，你直什么眼呢？”
　　我心里一疼，嘴角极力往上一翘，假意嗔道：“我发现你现在说话开始喜欢带动作了啊，人家俞爱琳那个气派确实不一样啊。不过，没有人在等我，难道有人在等你？哈哈……”
　　唉，金一诺，你在等我吗？你有人家这个心吗？不过，幸好我们的年龄还小，你即使不想等也得等着，就算有人现在想跟你结婚登记也登不上不是吗？
　　曲尚聪一笑，说：“哈哈，本小姐还不到时候，我想找人等还不是有的是？”说着话，她将手攀向了我的肩膀，说，“喂，你今天课外活动去哪了？我也找不到你。星期五傍晚吃完饭陪我下趟街吧。不远，上晚自习前肯定可以回来。”
　　我“呵呵”笑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抢手了，星期五陪你下街还要现在就提前预约？”
　　曲尚聪又习惯性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笑着说：“你就臭美吧！我这不是看见你刚好想起来了嘛，我怕到时候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