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棺中惊魂（下）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冯剑绝不信何保信所说是真。至此，冯剑才知啥是人间禽兽，啥叫猪狗不如。又听邵和坤、慧云说要在他家身上下足功夫，很是紧张，得赶紧回去给二叔说。在他眼里，二叔是个有办法的人！待外面已无声音，冯剑方才掀开盖板，跳出陷阱。他仔细摸索，才发现原来往右拐还有一个洞口，关洞口的和盖陷阱的门是同一扇，把门放下，盖住陷阱，关上那洞口，则陷阱敞开，设计地相当巧妙。生人进洞，总要直走，正好中计，会一头栽进陷阱。想起刚才的经历，冯剑才知闯过一道鬼门关，极为后怕。
　　从洞里出来，穿过套间，来到中堂，见棺材前油灯如豆，三根香燃尽。冯剑奇怪：热丧在身，孝子不能离开丧屋，邵盼头久居乡间，咋不懂这个道理？明天就要出殡，孝子不知去向，而老东西却趁老伴陈尸房中，在地洞里与儿媳干苟且之事，盼头娘地下有知，还不知气成啥样呢！听慧云和邵和坤对话，似乎有更诡秘之事，而这事与邵盼头今夜的反常举动有关。
　　冯剑毕竟是不谙江湖险恶的毛头小伙，对慧云、邵和坤翁媳说的话多半听不懂。他顾不得多想，拉门就要出去。刚要出门，却又停下来，他惦记着那个受伤女人，救人要紧。
　　冯剑在屋里寻找，却没找到盛水的用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棺材前盛长寿面的碗，心想：“把碗里的面条豁搂（倒掉），一样盛水。”拿过瓷碗，把面条倒掉，从门外抓几把雪摁在碗里，转身冲入里屋。谁知刚到洞口，就听慧云厉声骂道：“不知人烦的老东西！你又不行，这是干什么呢？”邵和坤干笑几声，自嘲道：“多喝了几杯，那玩意不争气，改天再……”慧云嗔怪道：“和尚给的金枪不倒丸呢？”邵和坤无限懊恼，恨恨骂道：“断子绝孙的贼和尚，惺（骗）走老子二十块现大洋！下回碰上他，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两人说话已到洞口，冯剑环视四周，无处可躲。正惶恐，慧云翁媳已经出洞，冯剑被逼无奈，退到外间，就要出去。谁知手刚触及门板，却从门缝里看到邵盼头带着数人！正踏雪往丧屋走来，已听到雪粒碎裂的“嚓嚓”声。
　　情急之下，冯剑见棺盖虚掩，把心一横，掀开盖棺材的白纸，“吱溜”一下，钻了进去。
　　钻入棺材，立马感到不对：身下竟然软乎乎的，并有人低声呼痛。他在乡间长大，常听老人说“炸尸”的事，听过无数次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顿时吓得灵魂出窍，头上走了“三魂！”他欠身就想坐起，不料被那人抱住。紧接着，一只温软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棺材内本就狭小，一下子躺进来两人，连转身的空都没有。冯剑爬在死尸身上，和死人面对面，恐怖至极。更怕弄出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索性爬着不动。幸亏白纸露出缝隙，隐约能看清外面。
　　有人开门进屋，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嘈杂的嚷嚷声，就听邵盼头道：“都去睡吧，天明后再来。”几个高低不同的声音答应，接着是渐渐远去纷乱的踏雪声。突然，邵盼头怒喝道：“深更半夜，你……你咋在这儿？”只听邵和坤干笑道：“是恁家里（媳妇）害怕，叫我来做伴。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邵盼头“嘿嘿”冷笑道：“恐怕是另有所图吧？”邵和坤干咳两声，阴阳怪气道：“这话我咋听不懂呢！啥叫‘另有所图’啊？”邵盼头恨恨道：“狗改不了吃屎，知不道估捣啥呢！”邵和坤悻悻道：“天寒地冻，我愿意受这个罪。”慧云道：“别再争了，是我叫老先生来的。镰把、镰棵天刚黑便困得睁不开眼了，守着死人，我能不害怕嘛！加上陷阱里还有几个死人！你俩也太懒，夏天的尸体现在都没弄出去呢！”邵盼头道：“赶明我就弄出去埋了。”慧云不耐烦道：“今夜就给我弄走，也叫我睡个安稳觉。”邵盼头道：“是、是，我过会就办。”
　　慧云问道：“事情办得咋样呀？”邵盼头道：“虽没见到同启超本人！庞星说得也是两坎子话（模棱两可），但我心里有窄美（把握），家母去世，他是笛本里（一准）来的。”慧云道：“你就这样有把握？”邵盼头胸有成竹道：“俺两家已是三代交情，把握还是有的。再说，这些年不是我给他点眼，弄几个碎银子，他能混得这样风光嘛！”慧云吃惊道：“还有这种事？”
　　邵盼头得意道：“这种事做得不少：那年春天，孙殿英一个部下带一笔横财去香港——全是炸清东陵得到的宝贝，走陆路怕劫，又怕孙殿英追杀，便走京杭运河，准备从苏州上岸，再换乘轮船。他扮成落魄的教书先生，却带着四个显眼的大木箱，一出济宁，便被我的手下盯上。船到南阳岛，同启超就动手了。就凭这，同启超也得给我个面子。皇军从威海卫登陆，一路势如破竹，同启超是个明白人，能看不透形势嘛！再说，他早就想投靠老蒋，混个一官半职。只是老蒋不理他这个茬子，还差点把他抓住，错为（幸亏）他机灵，成功逃脱。他父亲‘水泥鳅’同志虎却没那么幸运，在鲁南县泡澡时被抓，当天便被割鼻挑筋，用大铁钉钉在鲁南县城门楼子上示众，七天后才死的。”邵和坤也道：“同志虎死得轰轰烈烈，不愧微山湖‘水泥鳅’的称号！虽遭严刑拷打，就是不出卖朋友！灭了（最后）连脚筋也挑断了……”慧云道：“他把你们出卖了，不至于丢命。”邵盼头道：“人家是条硬汉子啊！”慧云问道：“同志虎是怎么被抓住的呢？”邵盼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邵和坤目光闪烁，嗫嚅道：“恐怕有人告密。”慧云追问道：“是谁告的密呢？”邵和坤咳嗽两声，奸笑道：“同启超倒是年年查，都快十年了，也没弄出头绪。”慧云道：“抓住那个告密的，肯定饶不了他！”邵和坤附合道：“那是、那是。”邵盼头幸灾乐祸道：“同启超要是抓住那个告密的内奸，肯定是扒皮、抽筋、熬骨油。”邵和坤脸色遽变，蝮蛇眼里射出两道凶光，恨恨地望着儿子！邵盼头不理他，继续道：“‘水泥鳅！’被钉在城门楼子上，三天三夜水米没进，就是不死。四个士兵昼夜守候，倒等得不耐烦。第五天晌午，天气正热，几个士兵无聊，坐树荫下打麻将消遣。突然，同志虎骂背对他的士兵：‘他逗七条，你特（因）为啥不吃呢？留这么多对子顶个屁用？王八操的，你上来替我守大门，我下去替你逗几圈。’士兵们见他蔫蔫的，以为早就死了，被他一吼，全都吓了一跳。被指出破绽的士兵，当场尿了一裤裆。”慧云“格格”笑道：“你们好像是说《水浒传》吧？”邵盼头道：“俺说得是眼下的水泊好汉！”
　　邵和坤道：“《水浒传》上的故事发生在北宋年间。梁山离得倒不远，早年我去过哪儿，北行二百多里地就到了。水泊梁山在北宋时号称方圆八百里，这会黄河泥沙已把那湖泊填平，和咱这儿一样，也是一马平川。偏东北倒有一个东平湖还在，那只是一个大水池子，哪能跟南四湖比呀！”慧云奇怪道：“南四湖在什么地方？”邵盼头道：“就是微山湖！由昭阳湖、南阳湖、独山湖、微山湖组成。因微山湖最大，所以通称为微山湖！这得名于湖中一座小山，那山叫‘微山岛！’山上有微子墓。”邵和坤道：“听老人们传说，这湖原来并不存在，唐朝时黄河决口，淤积成几个小湖，后来连下几年大雨，才慢慢汇集成大湖——不过四百多年历史。”慧云微笑道：“没想到一个淡水湖，还有这么多的名堂。”邵和坤道：“名堂可多了。”
　　慧云问道：“明天是否派几个人迎接同启超呢？”邵盼头道：“这倒不用，我和他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要是前几个月，我可说不准。政府连年征剿，杀了不少人！同启超早已是惊弓之鸟，轻易不敢出湖。这会就不一样了，皇军攻下徐州！已是早晚之事，他还怕谁。”正聊得起劲，突然从棺材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再说，邵盼头等人议论时局，冯剑先前还听，后来便把持不住了——因为他嗅到一股沁人心脾、浓郁的幽香，似兰似麝，使他浑身燥热，口干舌滞，陶醉其中。他是个春情萌动的血性青年，今生今世从没如此亲近过女人！又感到身下相接柔软，肌肤滑润。要不是棺内是个死人，他恐怕就要给她解衣宽带，行云布雨一番。就算如此，原始的冲动还是使他冒出一个怪念头来：亲吻一下死人！冯剑心想：俺姐姐就死在邵家手中，我得亲下这个老嬷子（太婆），给俺姐姐捞捞本。此念一起，他不假思索，低头就是一吻，正亲在那人的嘴唇上。
　　那人大吃一惊，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冯剑大奇：“真是邪屌门了，这老娘们死了也作怪。我日粘！你不叫亲，我咋捞本呢？看我咋摆治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又是一口，亲在那人的嘴唇上。
　　那人更是惊恐，身子扭曲，拼命挣扎！她越是挣扎，冯剑越是来劲，两只手也不老实起来，强行伸入她棉衣下乱摸乱掏。这一摸不打紧，冯剑惊讶地发现，这老女人棉衣下高耸的双乳，竟然形如馒头，滑腻如脂，令人爱不释手！他一边乱摸，一边狂吻，心里叫道：“亲老嬷子，给俺姐姐捞本，亲老嬷子，给俺姐姐捞本……”情急之下，那人猛一偏头，冯剑吻在一张冰凉坚硬的脸上，加上用得力大，差点把门牙硌掉。冯剑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他和死人之间还有一人！这人是谁呢？冯剑低声喝问道：“快说实话，你是谁呀？”那人娇喘吁吁，嗔骂道：“该死的，你压死我了。”却是少女清脆的声音，而且像只鸟叫，十分动听。冯剑又惊又喜，问道：“你咋钻到这里头来了呢？”那少女反问道：“我正想问你呢！”冯剑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棺材上蒙的白纸突然被人掀开了，只听邵盼头喝道：“椁（棺材）里进老鼠了，快把灯端来。”冯剑大惊，刚要起身应对。说时迟、那时快，身下那人右手一扬，一股粉尘喷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