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回：化肥起风波

　　糊涂村长遇见位不怎么聪明的乡党委副书记，这下子老李家热闹了。村上又派了三名青年看着化肥，分三班倒，守着二千四百袋化肥。
　　老李一走又是三天，又到几家种子农药商店。雇了一台解放，准备与第四天头，拿到授权代销证，妥妥当当地，回家做笔买卖。哪想到大石山村急坏了一些人。急着王书记下令分化肥，急着老李回来弄个究竟。
　　当刘村长安排完看守化肥人员，才想起来得和书记汇报此事。他推开李萍家门，进门就火急火燎地、结结巴巴地把王副书记批复说了一遍，问李萍说：“李支书，你看老李家的化肥咋处理？”
　　李萍笑的前仰后合地说：“哎呀我说刘大哥，我当什么事呢？人家李华走之前和我打招呼说，他今年做农资生意，出去组织货源。这和你我，全村乡亲没有任何关系，他卖农资，你看着价格合理，商品纯真你就买，你认为不合适你就不买。咱村上无权干涉他的行为，这些归工商局管。听明白了吗？”
　　刘田又急了问道：“岂有此理，那也得和我这个村长请示后他才能办，为啥他问你不问我，真让王书记说着了，他李华目中无人、目无领导！”
　　李萍又笑着说：“看你还是没听明白，这事儿归工商管，咱无权干涉。他是党员，外出和支部书记说一声，那算他懂规矩。他没有请示村上的必要。”
　　这时杨树把话接过去说：“刘村长，这和你家养兔是一码事。你想养你就养，不用谁批准，你不想养就不养也不用请示谁。这个老李就是上年岁了，这要在他二三十岁时有这好政策，说不准能弄出啥动静来呢？”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日子，庄稼院这天都把车上活停了下来，意思是怕车轮轧坏龙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年年都这么延续着。
　　李华从小就不信这些，他够得上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就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他带着大解放装满一车六个品种种子、农药和一些蔬菜种子，怀里揣着农资代销授权证书，回到大石山村自己的家。
　　令他不解的是院子里，除张立坐在化肥垛上，还有一位青年坐在另一垛上，不知道他在这干啥？于是老李问了一句说：“二愣子，你坐那干什么？”
　　这个二愣子曾经是民兵排长，在过去冲锋陷阵从不含糊。刘田做队长时的战将，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他在执行任务，容不得别人指责他。
　　他听见老李问他，他便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在执行任务，是村长派我来看化肥的，不准任何人动一袋。”
　　老李看了看张立问：“大哥，是这样吗？”
　　张立说：“华子兄弟，你走这两天，你家可热闹了。刘村长派仨人，分三班倒看着。说是乡王书记让看着的。关茵不管这些，她只知道盼你早点回来。这两天她忙完院里活，就去蒋恬家。我问她你不在家，别人抢了咋办？关茵说，抢就抢吧，找村长要钱，他派人看着让人抢的。华子兄弟，你说关茵的心多大。”
　　李华笑了说：“嗯，是这个理，好了咱把车卸完，明天开业。你还在这帮忙，我付你工钱。”
　　李华又指着二愣子说：“二愣子，过来卸车，车卸完大叔付你十五元工钱。明天你和张大哥继续给我看着，黑白天两班倒，每天工钱二十元。”
　　二愣子沉思一会说：“李大叔，听村长说这是公家化肥，我也不信，公家的不卸村上，卸你院凭啥呀？大叔，你说你这到底是哪来的？”
　　李华告诉他说：“二愣子啊，现在是我的。明天开业，每袋八十元，咱县里就这个价。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花八十元拿去一袋，那袋就是你的。二愣子，你说对了，公家的应该放村上。”
　　李华的农资代销处开业了，他没放鞭炮，没有声张。只是写个牌子＿＿李华农资代销处，还有经营品种。
　　煽动分化肥的几位还在窥视着，他们正在刘田家争论呢。佟山和刘田村长说：“刘田，你这村长还给人家看摊呢，你不是说王书记不让卖吗？你自己去看看，一车一车的又是种子，又是肥的，拉出去多少车了？王书记追查下来。看你怎么解释？”
　　此刻，奚晓兰急了说道：“姓佟的！都别说了，丢人现眼，大老爷们，看人家挣钱眼红了！老李当干部时给大家出主意，领着干。你们不让人家当干部，他没泄劲，你们不让他领导你们干，还不让人家自己干吗？一个个这份德行，凑疯狗咬傻子什么玩艺呢！都给我滚犊子！刘田今天不干了！”
　　奚晓兰在大石山村还是头一次发火。这个女人从小常看到老爹被拉到台前批斗，自己在众人前矮人三分，习惯的自卑已经成了她的性格。
　　晓兰在众人面前的忍让，是令常人很难做到。今天她看到几位男人在煽动她家刘田闹事，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她就想不明白，她大表姐夫佟山也跟着起讧。
　　奚晓兰心里想道：你佟山天天开着大解放跑运输，老李起初也为你们操过心吗？在大石山村，十几年前的商店，是李华帮你家办起的。就你老佟家在老李身上受益最多。如今儿子出息了，你也用不着老李的帮助了，过河拆桥，真是一对白眼狼！”
　　几位男人都走了，佟山还坐在刘田家凳子上抽闷烟。奚晓兰用斜眼看他一眼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咋不去分老李家化肥去呢？还赖这干嘛？好事你看不见刘田，集众闹事你来找他。你知道他心眼不全，你不帮他，你还让他走歪路？你也滚犊子！”
　　佟山有男人多地方不说话，屋里只剩下刘家两口子，他来劲了说：“我这不是帮他吗？乡里王书记都让他看着，没他命令谁也不许动。我这是帮刘田维护村长权利你懂不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奚晓兰怒气冲冲地说：“行了姓佟的！你走吧！刘田的村长到今天算到头了！都安的啥心眼儿呢？让缺心眼儿人当村长，姓佟的，你走吧，我不愿意看见你这号人，没人味！”
　　佟山灰溜溜地离开刘田家，这场分化肥的风波没弄出动静来。奚晓兰领着刘田来到杨树家找李萍说明她的心思，和李萍说道：“李支书，这半年多你都看到了，他真干不了村长这个角色。你看看，反倒把我家养兔场弄黄了。我一个人真干不过来那一大摊子活。他刘田就听王书记话，王书记又是个二虎巴叽的人。李支书，赶紧找别人，刘田从今天起，还得归我管。”
　　说罢，奚晓兰拽着刘田走出杨树家门。
　　刘田做了八个月村长，也够清廉的。没吃过请客饭，没接过一盒送礼烟。没人找他办过一件正经事。就今天几位集到他这，还都没怎么安好心。
　　让奚晓兰看的明明白白，她知道乡亲们没一个瞧得起他家刘田的。不如趁没换届选举还是自己把自己撤下来吧，免得落选时更丢人。把自己事做好，从这以后别再想着做村官的梦，她给自己男人的解释说：“虎人刘田，你醒醒吧。你没那弯弯肚子，别强吞镰刀头。”
　　连续半个多月的折腾，李华真有些累。开业第一天，乡亲们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多数乡亲都知道，能在自己家门口就解决种子、化肥、农药，真是件好事。而且价格合理。大多数乡亲也知道，县城里，佛仙镇的农资经营者，也都是个体，几乎没有一家集体经营户。
　　佟山和江英也知道，老李的物资来源不是分配指标。因为分配指标一词在农村也说不上是哪一天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这两口子清楚李华，他没这方面的亲属和朋友，也许他是冒充村委会把分配的化肥弄到自己家的。
　　好奇心极强的江英，想知道李华家最近的根底。由于自己堵死了去关茵家的路，对李华的一切都不了解。从别人嘴里，还一点消息也套不出来。
　　江英真想知道李华家院里化肥真相，能下套给他下个套，别让他李华家庭收入超过自己，这才出此下策，她忘了刘村长的贤内助，她表妹奚晓兰的头脑灵活。
　　佟山与江英两口子，第一次从表妹家被轰出来，那种滋味儿真不好受。临出门时还被奚小兰送上一句：“瞧你们俩这副德行，以后少上我家来凑疯狗咬傻子！”
　　傍晚，忙了一天的李华刚吃完饭，和关茵说：“收拾一下，家先让张大哥看一会儿。咱俩去杨树家，有重要事找他说。你也听听，免得你老是怀疑化肥来路。一句话，两句话又说不明白。你也看到了，我这十几天，脚不沾地儿的跑，今天总算有个头绪。开局不错，明天还要出去组织货源。所以今晚必须去杨树家，不能再拖了，有人等不得。”
　　关茵放下手头的事，随同李华来到杨树家。
　　李萍正在给女儿杨琳辅导数学作业，见李华大哥和关茵姐来，赶忙下地让坐。笑着说道：“大哥，大姐，你看我这支书当的，你家发生那些事儿，我也没抽身去看看。反倒要大哥大姐亲自来登门拜访，真不好意思。我想我一露面，你家那里人会越集越多，容易发生意外，希望大哥大姐谅解小妹无能。”
　　李华高兴的说：“李萍，你不参与算高明。参与就中计了，他们等着你出面说清楚。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事来的，我是来告诉杨树兄弟好消息，妈妈找到了。妈妈在江城市化工总公司的化肥分公司、做业务副总经理，我院子的化肥就是林姨批的，并且给垫上十万元，我带去的钱她没收。告诉我说，卖化肥钱给你十万，我今天带来六万，其中有原来我带走的五万元，今天卖了一万元，这六万元你先收下，余下四万我凑够了一次付清。钱财先说到这，下面就说林阿姨的事。
　　杨树急忙推辞说：“我不能要妈妈的钱，妈妈指定是一个人没组织家庭。这钱你给她汇过去养老用，一个人不容易。”
　　李华笑着对杨树说：“兄弟，你妈妈一直是一个人过，她说这钱是爷爷奶奶的抚恤金。还有你爸爸的补发工资。”
　　李华把林思杨副总的三十年经历，给李萍一家说了一遍，杨家四人个个泪洗衣襟。最后，李华说：“杨树兄弟，和李萍抽时间去看看老人家，最好带上孩子，妈妈知道有了孙子孙女，高兴的直落泪。但她内疚，总是自责，自己不是好妈妈，是位不称职的妈妈。自己说，‘没脸见大石山父老，是大石山的乡亲把你养大，你是他们的儿子。”
　　杨树说：“好吧，我们准备一下，马上就去，早到一天，也减去妈妈的一分思念。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我已经知足了。应该报答生养之恩，何必自责？她没错，是当时的不公平伤害我的一家，政府给平反昭雪，又给经济补偿。也就是党领导的政府才能向人民承认错误。我们受害者没理由不接受这份歉意。妈妈是受害者，我们做晚辈的没理由记恨她。妈妈盼着这一天，等着这一天，我杨树不能让她失望。李大哥得关三天门，领我们去。”
　　李华长叹一声说道：“兄弟，我陪你们去，家里不至于关门。你关茵大姐在家照样卖，另外有张立大哥给帮忙，白天二愣子也在那。家里没问题，你安排你自己的家，择日探母。”
　　李华与关茵告辞时，李萍说：“大哥，刘田撂下了，他和奚晓兰一同来的。他倒是一言没发，是奚晓兰提出的。你看我该怎么办？”
　　李华沉思一下道：“他撂的正好，他不撂下，你还真抽不出身去看婆婆。你先找曲文良谈谈，这位是块好料，他能给一方百姓造福。这个人的品质好，和群，能和佟家两口子搭伙做生意，并且干两年的人不多。你去看看吧。”
　　李萍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心里话，我一天都撑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李华果断地回答她道：“请回乔越，他要和曲文良搭班子，一百年不会出说道。保证团结，又都年轻不知道乡里能不能同意？”
　　李萍说：“上次我请示了，那书记不批准，王书记问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事，给岔了过去。”
　　李华告诉李萍说道：“今天晚上你去做通曲文良工作，明天上午你召开党员群众代表参加会议，通过后再向乡里汇报。有王书记在昌盛乡，你想办成一件事必须先斩后奏，绕开他。”
　　李萍还呆呆地看着李华说：“李大哥，啥事一到你这就变得这么容易呢？这点事愁我一天了，想不出辙来。经你这一说，就这一点事儿。唉！这乡里咋把你给鼓捣下来？太不讲道理，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怎么把王学义伤的那么深？一提你李华，他恨地咬牙切齿。”
　　杨树接过话说：“龙道有水在，虎道有肉食，鸡鸣为报晓，犬吠为护庚。王学义的行为，当然有他的道理。李大哥看不惯无所作为者，他王学义就不买你的帐。他扫清道路是为行走方便，咱不去探讨那些没用的事。大哥说的曲文良，那可是能挡一面子，这下子咱可以去江城而无后顾之忧了。至于以后的事，等从江城回来再去探讨。”
　　随后杨树攥住李华的手，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要倾诉，最后只是说：“谢谢你，华子大哥，为我圆了找到生母的梦。能见到我妈妈，让一位日夜受思念煎熬的母亲见到她的儿子。”
　　两人手握的很紧，杨树松开李华的手，退后一步，给李华深深地鞠一躬，说：“大哥和大姐，请您接受小弟一拜。”
　　杨树和李萍去看妈妈的事，先放一放。接下来去江英大儿子佟仁那里去看一看。
　　二月里春光明媚，平江县城里逛街人群，密度逐渐大了起来。正街上，商场里常能见到佟仁挽着小田出现在人群中。说不尽的甜言蜜语，享不尽的人间快乐。让一个农村长大的佟仁，每天都生活在云山雾罩中。觉得自己有一步登天的感觉，轻飘飘的。
　　小田姑娘在县城里虽不算拔尖，也是容易让男人心动那种类型，吸引男孩眼球功能极强。大年初一那天求姨夫车送他们去了大石山村，把佟山一家三口乐的满屯宣扬。儿子领对象回来了，三亲六故都来祝贺。江英按个介绍。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小田姑娘是想到农村看看风景。哪来闲心和你们这些土里土气的亲戚攀谈。
　　江英介绍谁她也不看，她只抱着佟仁不撒手。就像有谁要抢他佟仁那种架势，总是背对着大家，在想她的脸可不是给你们大家看的。佟山也觉得挺没面子，他想留住大家一同吃晚饭。小田姑娘一看佟家的亲属都不走，她和小车司机说了声：“走，咱们走，让给他们！”
　　说着，自己跑了出去，钻进小车里。司机，佟仁紧随其后，关上车门，一溜烟，没了踪影。临走前和佟家人及亲属别说一句话，连个屁都没放。
　　江英在大石山这几年是非常露脸人物，也经常出没在大庭广众之中。近十年里，农村阶级斗争，由一点点淡化，到一步步消失。江英再也不受出身的家庭背景所困视。
　　有时无所顾忌的词语，常从嘴里流淌出来。近几个月里儿子进了县城，又在机关谋职，和有身份人家结成亲家，又把自己身价自我提高一大截。在亲朋面前，在众人面前，挺胸抬头显摆着自己地位。
　　江英心里道：“和你们不一样了！大石山村只有我江英生养的儿子才算出息。是机关干部，是局级领导的女婿。以后你们必须高看我一眼。”
　　她万万没想到，出生在干部家的闺女这么不懂规矩，一点面子都不给。一下子让她在自己亲属圈子里抬不起头来，让自己身价，一位局里干部的母亲的地位，又降到普通百姓一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