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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08-06 12:49:26      字数:11172

  带芎子神色紧张,吁吁带喘的跑进层内。盘腿坐在炕头的妈妈阴阳怪气地问:“你跑啥跑?像个小孩似的。走就好好走,跑的是啥?”
  挨着老太太坐在炕沿边上一个七十岁上下的老者,花白胡须,慈眉善目,长瓜脸上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额上刻有两道皱纹,坐在那身板直溜溜的,看上去个子挺高,身体硬朗。他就是老队长。满面含笑:“咱这老闺女就是我给惯坏的。你这样说她我不爱听,咱老姑娘就是小孩呀,你怎么说她像小孩呢?呵呵。”
  “爹!妈!你们说啥呢,我告诉你们吧,我看见成多人上我大姐家了,我感觉她家出什么事了。”
  老队长脸色骤变:“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太太手指捅向老头:“你不用相信她的话,成天就这样,一会一出的,我都习惯了。”
  “妈,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去看去。”
  “八成谁上她家串门的吧?”老队长问道。
  “肯定不是。”
  老太太听罢坐不住炕了:“老头子咱们都过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来老闺女背我。“
  “都是哪的人?“老队长迷惑不解。
  “来的都是咱们屯的人,我看我大姐夫好像被几个人搀着,太黑我没看太准。”
  “那能出啥事了呢?是不是你大姐夫干活着急,让牲口碰了吧?不行,走咱们看看去。”老队长急忙冲出屋子。
  “妈,你就别去了,要不还得用人背你,再说天太黑,绊倒了我怕把你老摔个好歹的,要不我看看一会儿回来告诉你一声。”
  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侄女婿干活积极有可能腿碰坏了,大家把他扶回家也是正常。嘱咐女儿一句:“行,那我先不去了。看你大姐夫现在还能走,代表着没什么事,你到那看你大姐夫没啥事,抓紧回来告诉我一声,省得我胡思乱想。”
  “哎,知道了,我的妈妈!”
  带芎子跑到大姐家院里才追上爹爹,爷俩听见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乱做一锅粥……推开里屋门,第一眼看到暗淡的灯泡下,老张坐在炕沿边,黝黑的脸膛上乌云密布,目光呆滞。他面前围站着不少人,淑云靠着门口低着头,用衣襟抹着泪水。孩子们像是被什么震吓住,低头靠墙站立不语。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寻声音望去,周兴富和老疙瘩似乎看到了救星,心中暗喜,脱口而出:“是老姑父回来了,姐夫的事可有着落了。”
  “老姑父你可回来的了!”周老疙瘩像掉到湖水中,猛然间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老队长啥时回来的?”老沈说,“老队长回来太及时了,有您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老队长,这回老张摊上了天大的大事儿。”老刘看了老孙一眼,意思是说,有老队长撑腰就不怕妖魔鬼怪。
  “老姑父……”淑云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任它流过那瘦消的面颊,一肚子委屈看着老人。
  “老姑夫,我——我——我冤哪。”老张声泪俱下,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老姑夫的手,“老姑父要为我做主哇!”
  “到底发什么事了?快说呀?急死我啦。”
  周老疙瘩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学了一遍,实在控制不住情绪,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熊人哪,真是马老实被人骑,人老实被人欺。”
  “老姑夫,我是啥人你最了解我,我是耐小的人吗?再说了,我们大家在一起干活,就拿一粒粮食老沈他们可能不知道吗?”
  “可不吗,你侄女婿啥人老队长你老最清楚。有时候我们往他挎兜揣几把毛粮他都掏出来,说什么就是不拿。唉!这样正直的人还是背负偷盗的罪名。”
  老孙摇摇头。
  “我们着急干活,就王会计是大闲人,像遛食狗似的东寻西走,只有他有工夫偷。”周兴富又回忆说,“大家根本没往场院门口迈去一步。”
  带芎子肯定他的话:“对,二哥说的就是这么回事。王会计这人向来就是欺软怕硬,就是坏透腔了,他也看出姐夫是个大面蔸儿,软得一捏一个扁。”
  “这事不用想我也知道,现在咱们咋说都没有用,主要是韩队长和王会计他俩是一条心。如果我当时在场就好办多了,夜长梦多呀,这事要难办。”
  老孙说:“我看没什么难办的,无论王会计还是韩队长他们都得买你个面,就咱们队里采购这些东西来说,什么绳铧犁套、什么种子过石(化肥)离了你也玩不转哪!”
  淑云抽泣着:“昨天张二的棉裤让冰硌坏了几个口子,我家连一嘎嗒铺衬都没找着,实在没招了,把他的衣服都撕了给孩子补上了。如果有什么布袋啥的,何苦把他仅有的一件衣服撕了,你们说是谁这么该死,想调理我们这家老实人。”
  周兴富气愤地说:“明天假如、我是说假设,假如韩队长和王会计不黑老姑父面子的话,我就往上找找。”
  老沈一声叹息:“你往哪个上边找哇?上大队呀,上哪都白扯,这年头,当官的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讲理也讲不出,上哪都是一个结果……眼下有老队长在,没有假如,事情会有转机的!”
  老刘有不同的看法:“我看也不好说,现在是秃子头上的痦子明摆着呢,咱们全体社员都在一个场院干活,谁尿泡尿大伙都能看得到。再说有王会计来回巡查,就说住工不搜,谁也不敢用布袋装粮食送到门口的大衣那呀?铁定是王会计做的。是他做的就要难办,他也铁定把老张咬死口,不然就得必须查下去。我看他俩明和暗不和,韩队长查到王会计头上,结果可想而知。放下韩队长不说,那王会应该知道全体社员对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只要王会计咬住老张,韩队长还会帮助王会计,不会买老队长的账。说句实话,老队长你别不愿意听?”老刘看向老队长。老队长让他说下去。“你毕竟不掌权啦!难办哪。”
  周老疙瘩拳头砸在炕沿上:“你们放着,真要达到那个地步,不豁出去也不行了。人们不常说嘛,兔子被撵急了还咬人呢,实在不行我就和他王会计拼了。”
  “老哥说的对,大妹子支持你地做法,别忘了还有我呢。明天我也去听听。如果王会计他真要整大姐夫,那咱俩一起动手干残他。”带芎子难抑胸中怒火,姐姐家的事就是她的事。姐夫憨厚耿直,不管谁见到他都忍不住逗他两句,可他不管说深说浅都憨笑着回你两句。她和姐夫比几个表哥感情还要好。姐夫最惧怕她,因为说不过姐夫的时候就动手,姐夫跑不过她,每次都打他求饶为止。姐夫学尖了,和她说笑时总是间隔一段距离,让她抓不到。
  淑云怕节外生枝,叮嘱道:“你俩可别意气用事,别再把事搞大了,你俩和他打个头破血流的,可让我咋活呀!”
  老孙说:“不管咋说,明天就看老队长的了。”
  “不管咋说,我想明天他俩多多少少能给我点薄面,我知道咱们占理。我侄女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真要、真要走到僵的地步,我就打僵上来。哼哼,我从十八岁下地干活,为生产队出力。三十岁开始当队长,退下来又帮生产队跑事,我这辈子为生产队立下汗马功劳,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我不相信他俩会给我老人家眼罩戴。我侄女婿这么好的人,我怎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他任人欺负?大家尽管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文化室见。”老队长正直的脸上蒙上一层厚厚的愁云,所有的重托都放在他一人肩上,他心中也不敢保证明天的事有多大把握,但他想到该应对最坏地打算。老沈他们虽然心里有底可垫,但还是难以预料明天文化室里突发的状况……
  “我们回去了,明天就靠你了,老队长。”大家先后走出屋。
  带芎子拭去大姐脸上的泪水,安慰大姐,说:“大姐没事的,有你老姑父给你做主呢,别哭了,一定会没事儿的。如果那队长和会计做的太过分的话别说你老姑父不答应,就是我和我老哥这关他俩也甭想过,我真不信了,看他们怎么颠倒黑白的?算了,大姐和姐夫别为明天的事担心啦,看孩子们一个个都吓坏了,没事早点睡觉吧。”
  大文室里热闹非凡,六排长条大椅子挤满男女老少,很多没有坐的,都站在两旁。一个大主讲台上放个长方形讲桌,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两张严肃的面孔,略带怒色,唯有他俩背后墙上高挂的毛主席和周总理画像向大家微笑。平时在这学习,搞娱乐外,还有在这里开会的文化室,今天气氛异常紧张,紧张得空气基本要凝固。
  韩队长两声:“别吵吵了,别吵吵了。”屋里顿时鸭雀无声。
  自韩队长和王会计走上讲台时,他俩不由得心头一震,脑袋里画出几个问号:“老队长啥时候回来的?难道老张家连夜把老队长找回来的?回来应对我们?”韩队长礼貌的问声老队长多暂回来的?
  “啊,我是前天晚上回来的。”老队长的目光从韩队长身上移到王会计那张阴沉得像有雨落下的脸上。继续保持和韩队长对话,“我昨天到队部交差,你和王会计都不在,王会计一直在场院了。”
  “啊,我昨天上大队去了,天黑了才到的家。”
  “种子、过石今年价格咋样?”韩队长观察老队长那张平时总挂着微笑的脸,可今天却迥然不同,他劝诫自己要见机行事;老队长虽然退居二线,但他是整个屯子民意代表。他昨晚仔细端详过那个布袋,做道心中有数。那绦卡布袋是一般人家所没有的,王会计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
  “种子正常定的。我看咱们队的粪攒的比往年多多了,所以过石订的比往年少些,你看……”
  “咱们想到一块啦,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看了,今年咱们队粪攒的比往年多地多,化肥做相应减少些是对的。老队长处处为咱们队着想,每年省下来的钱相当可观。”横在王会计面前这座大山,王会计感到头疼,从老队长面目表情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鏖战。自己要见机行事,在不能惹恼老队长的情况下,既让老张背负罪名又让大家满意。
  “王会计,你别忘了,我也是咱们屯的人,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也不能辜负队长和会计你,还有全体社员对我的信任。”老队长的目光和王会计对峙片刻,王会计体内立时钻进一股凉气。他没有惧怕过任何人,包括韩队长在内。他最恐惧老队长这双眼睛,犹如是两柄刺向邪恶的利剑,咄咄逼人……
  “辛苦了,老队长。”韩队长说完之后干咳一下,看看站在老队长身旁一直低着头的老张说:“咱们现在正式开会,关于昨天老张偷谷子的事,我和王会计研究一下,还照老规矩……”
  王会计把小布袋上系个长长的细绳套放在桌上。
  文化室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把人心震得怦怦直跳。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突然把目光集中在老队长身上……
  韩队长首先要让王会计满意,毕竟他们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接下来就要发挥见风使舵地本领了。圆滑地说:“就是把布袋挎在脖子上游街,完了之后是罚款还得罚粮。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可以免去送学习班,大家有没有意见?”
  韩队长话音未落,整个文化室里像炸锅似的,七嘴八舌发表一致意见,否定韩队长的说法。
  一个哑着嗓子的声音喊道:“这样做太过分了。”周兴富忍无可忍,两步跳上讲台怒吼道,“这谷子也不是我姐夫偷的,凭啥让他游街?凭啥还要罚他?”
  “是啊,这样太不公平。”讲台下面人齐声高喊。
  王会计对韩队长说的话特别满意,感激地看了和自己一条心的韩队长,否定了韩队长有可能向老队长靠拢的想法,变得无所顾忌起来:“你胆子也太大了,敢对我和队长俩指手划脚,赶紧下去。扰乱会场信不信我把你送学习班去。”
  “你别吓我,张嘴学习班闭嘴学习的,你以为我怕呀?告诉你,有能耐你把我送去呗,正好我要学学良心放到哪合适?”周兴富指向王会计鼻子的手指继续前戳。
  “你想造反是不是?”王会计抬手挡开周兴富的手,愤怒地站起身。这是他当会计以来第一个敢和自己指手画脚的人,几次伸手想抽周兴富几巴掌,看着下面一双双横眉冷对的眼睛还是打消了冲动,强压怒火怒视周兴富,摆出一口把他吞下的架势。
  “我说是你偷的?”下面又蹿上一个人,周老疙瘩不顾一切的拽住王会计指着二哥的那只手,“你想动手是咋的?告诉你,我俩不惧你。赖这个偷、赖那个偷,哼,谁偷谁知道?”
  “哈哈!”王会计面目狰狞,“我看你们哥俩在这屯子住够了,信不信我可以把你们赶出去?让你俩对领导动粗付出代价,还敢指着我的鼻子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说是我偷的也行,可你要当面把证据拿出来让老队长和韩队长看看;如果拿不出来的话,哼,这回我让老张的罪行再追加一等。”
  淑云让带芎子、老沈、老刘、老孙他们把哥俩拽下去,这样下去不但帮不上老张,反而事情会变得难以收场。
  周家哥们扰乱会场是藐视干部的行为。韩队长再也忍不住,怒喊道:“你们哥俩想咋地,是不是真想上学习班哪?啊!咱们有话说话、有理讲理,干嘛连喊跳的?你还把我门当干部吗?王会计说的不差,你当着我和老队长的面把证据摆在我面前。”韩队长顺手拎起王会计已系好的那个布袋,冷哼一声:“这个可以不算,要不然,让我治你们个诬陷领导罪,那可不是上学习班那样简单了。”
  “我不害怕,你就是把我送进去我眼睛都不眨一下。要证据,证据就在你手上?”周兴富蹦起多高,声音嘶哑,一心想为姐夫讨个公道,所有的后果他都不在乎。
  “对对对,这就是证据。”韩队长指着手中的布口袋,“我张你们拿不出来?这就是铁证,你们说我是冤枉老张是吗?你俩越闹,我今天不但让他在咱们屯游街,还得上全大队游街,看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指着老张厉声说,“你赶紧上来,把这个跨在脖子上,我就拿你来治治他俩,一会儿满大队游街,完事我在处理他俩。”
  “我们哥俩也治治你俩,太熊人了。”拼命地想挣脱大家的手,周兴富声嘶力竭,“别以为你们以权压人,我们就害怕了?不服走上外面去。”他完全失去理智整个人近似疯狂,“那布口袋大家仔细看看,请问谁家有这绦纶布?除了王会计和韩队长家有,剩下都没有吧?连咱们都没有,我姐夫家困难得连衣服都穿不上了,他家怎么能有?他家若是有这么大的一块好不怎么可能缝这玩意呢?哼!大家的眼睛是亮的,他们舌头再硬也钻不过腮去。”
  老队长不动声色地听着,始终一言未发,他要听听韩队长和王会计态度如何?心中做出好与坏两种打算。王会计和韩队长步步紧逼,该到他出手的时候了。突然站起身:“你们哥俩闹啥,你们能解决的话你俩来解决?这是文化室不是你们家,想咋折腾就咋折腾。队长说的差吗?你俩搅乱开会,让你蹲几天你就得蹲几天,刚才只是王会计他们是发表个人看法,还没到真正表态的时候,你俩就像疯子似的?队长和王会计能像你们想的那样吗?领导终归是领导,他们能不以大局为重吗?眼睛瞅着就来到年了,这事不管是不是老张做的,领导也不可能办的那样绝情,因为这也关系到咱们生产队的声誉问题,就像咱们常说的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话对韩队长和王会计也不好,你们要三思而后行。”
  老队长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让韩队长和王会计细细斟酌,不要做得太过,否则不但大家不会答应,就自己这关他也过不去。老队长一使眼色,哥俩心领神会,双双退到一旁。
  老张小声劝阻说:“你为姐夫犯不上的,咋处置姐夫认了。”
  “哼哼。”哥俩哼了两声,“姐夫你也太老实了,连半句辩解的话都没有,你认我们不认,我们不替你出头谁替你出头。咱们这么多年就当病猫了,这回要当只老虎。”
  老队长和颜来到讲台上,拍拍韩队长肩头说:“别和他们不懂事的社员一样,别忘了你是队长。消消气,看看怎么处理这事?”
  王会计在众目睽睽之下令自己颜面扫地,气得浑身发抖,不依不饶。一拍桌子发出凌轹的言辞:“不行,今天这事没完,他俩还长能耐了?这回和他姐夫一块治,真无法无天啦,我倒看看他们是真老虎还是纸老虎。”
  “王会计你这是干啥呢?”老队长面无表情。
  “太不像话了,老队长刚才他们哥俩的行为你都看到了,真是没把领导放在眼里,老队长你还问我干啥?你看他俩分明再和我叫板?这回我让他知道究竟谁能叫过谁。”
  韩队长开始下地干活就在老队长领导之下,了解老队长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以前的畏惧感至今还没完全消除。如果没有老队长在,他可以呼风唤雨,可照目前的情况看,他不妨坐山观虎斗。气早消去了,刚才冲动的做法真不知道是讨好王会计还是恫吓老队长?把椅子往出一拽说:“老队长你坐中间,请上座。”
  老队长一摆手:“还是你坐,我还上下边坐着。不过二位领导可要秉公处理啊,这上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俩位大领导呢,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老队长还你坐,你坐,我俩会公平处理此事的。”
  老队长挣脱韩队长的手,又坐在下面的长条椅子上。说道:“关于老张这件事儿,队长要慎重考虑。我并没有偏袒老张,你也看见老张平时干活他任劳任怨,没有一次调皮捣蛋,人还是老实巴交不会说又不会道的!虽然家穷,但也从未贪图队里的便宜。韩队长、王会计你俩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用我说得太多,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至于是不是他偷的还有待调查,我不敢保不是他偷的。但是在没调查清楚之前,暂时不处理或者应该给他一个合理的处理方式。”
  韩队长频频点头:“这个我清楚。”
  王会计见势不妙,这事如果就此搁置下来,就意味着埋在积雪下面的东西早晚要露出来。即使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他也要把事情在今天解决,以绝后患。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老张家孩子多嘛,有点私心那是被不住的,老队长不必向着他说话,这根本不需要调查,这有铁的事实。刚开始我真想给他个人从轻处罚方式,可周兴富哥俩所作所为令我感到失望,他们目无队里的法理法规,滋事闹事就应罪加一等。这事不是徇私的事,要按大队的规章制度办理,我们也无能为力。”他说这些对老张不利的话,无疑是在解脱自己。
  老张蓦然抬头向王会计望去,他平时肚里有话,可一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特别在人多场合下。他竭力控制自己,亲朋好友都在看他呢,如果自己有过激地行动,恐怕韩队长和王会计站着说话的几率微乎其微。在冷静的情况下不能再不能保持沉默了,他心里背诵从哪句话开始说,他要让所有会场上的人听听谁是真正的贼:“我们大家都忙着干活,就解手的工夫都有限,这大门离我们干活的地方还挺远的,人来人往的即使耗子路过大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是大活人走过?王会计,我们大衣脱在门口,还有你在场院里来回走,看着大家,谁往那放什么,难道你会看不见?再说你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哪?”
  有人大喊:“我们可为老张作证他绝对没往大门上走半步。”
  “对,老张说得是事实。”有人说道。
  还有人大声说:“这事是另有其人。”
  会场里现起轩然大波,怒潮围向讲台。
  张二被王会计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小声问身边站着的带芎子说:“老姨,你把身上别的别针给我。”
  “你要干啥?”老姨把别针递给张二不解地问。
  “我要治治王会计这个老王八。”
  “你别净能耐了。”三娟子嘴撇下张二,“你咋治?老实待一会儿得了,别瞎得瑟。”
  “哼哼,三姐我有高招。”从兜里掏出老姨给他的拉炮,趁着这时的混乱,从讲台的一侧偷偷潜到王会计椅子后蹲下。这一切谁也没在意,张二本身长的还小。把拉炮的绳系在别针上,之后别在王会计衣服上,另一头绳系在椅子上,捂着嘴又悄悄地溜回原地。
  “你去干啥去了?”带芎子显得格外冷静,以她的个性早就挺身而出,今天父亲交代她不要冲动,凡是有他,你只管看、只管听就行。
  “老姨一会你就知道了,瞧好吧。”张二捂着嘴偷偷地笑。
  “笑啥呀你,喝傻老鸹尿了,老实一会,还添乱?”三娟子瞪了张二一眼。
  会场转眼变成菜市场,一声比一声高,几乎要把棚顶掀开。
  王会计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你们围过来想动五把操啊?还不退下。“
  大家看到老队长摇手,都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现在是开会,都乱戗咕啥?都给我静静。”
  文化室里又静了下来。
  王会计冲老张冷笑道:“没看出你这老实人倒挺会辩的,粮食袋儿都在你皮袄里,它咋没在别人的大衣里?你再回辩别还有用吗?你不要再为自己狡辩了,别越抹越黑。也别把自己说的那样无辜,无论大家如何偏向你,你还是在证据面前认罪吧?否则队长也不会原谅你的。”他想把难题抛给队长。
  “王会计你不要欺侮老实人。”老队长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指,“你看这布口袋的布老张家能有吗?你仔细看看他们穿的衣服都是过性(不结实)的,就像刚才老张说的有这么好的布他能舍得缝这个?”越说越激动,“哼,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可别贼喊捉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现在我敢下保证,这事绝不是老张所为,一定有人栽赃陷害。”
  “就是嘛!”带芎子无法忍耐胸中燃烧的怒火,“咱们都一个屯子住了这么多年,谁啥样大家都知道,别装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做出这样缺德事的人,别以为没有人能治得了你,老天爷早晚也会治他的。有一句话说的好,坏事做绝了最好少出门,省得遭天谴。”
  王会计怒不可遏:“你——你在说谁呢?”猛的从椅子上站起,“啪”的一声脆响……拉炮受到相反的力被拉响,冒起一股蓝烟,伴着刺鼻的气味迅速蔓延。王会计他完全没有精神准备下,屁股后的这声响,把它吓得一蹦多高,在拢音的文化室震痛他的耳膜。不知发生了什么,别人虽没有太大反应,可他无法管控抖动的腿,脚一滑“扑通”一声,跌坐在土台上,“哎哟”叫了一声。
  屋里的人听到一声响之后又听见王会计在桌后的惨叫,大家开怀大笑,一吐压抑心中的怨气。
  韩队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看见王会计呲牙咧嘴的样也忍不住笑了,弯下身子扶起王会计问:“这是咋回事?”
  王会计闭着眼睛一手捂着嗑被桌角磕红的脑门,一手揉屁股,样子极其可笑。
  一个童声大叫:“磕了屁股揉脑袋,是不是反了?揉错地方了。”张二这一声逗得本来要停止的笑声又掀起高潮。
  带芎子拍拍张二的小脑袋,挤眉弄眼地说:“我没想到你竞有、有如此高的高招。”
  王会计回身仔细看看绑在椅子上细细的尼龙绳,这才恍然大悟,破口大骂:“这是谁他妈干的?有种你站出来?”他在大家面前再次出丑,想用骂声来缓解尴尬局面。
  下面根本没有理会他,笑声不止。
  “这是报应,哈哈……”有人高声叫道。
  王会计面色铁青,横眉立目瞪视着下面,从每个表情上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做梦也没想到是张二所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一点破绽:“谁儿,给你站出来,让我来认识认识他。”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气势。
  “这是谁干的,谁?谁?”韩队长为给王会计挽回点面子大声问。
  大家止住笑声,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擦眼睛。
  韩队长连续问几句,下面根本没有人作声,他努力回想并没看见有人过来,摆手示意王会计坐下,小声说:“这事算了,别影响开会。”
  王会计屁股刚挨到椅子上,疼得一咧嘴,一声呻吟,眉头一紧,不在敢挨到椅子。摔得的确很重,骨和肉的疼痛使他无暇再去说话。
  韩队长侧脸看王会计坐不像坐,站又不像站。自己还不能笑,用商量口吻问老队长:“老队长你看这事怎么办好?”他静静地等待老队长的回答,因为他看到刚才老队长对王会计那张冰冷的脸,心里有种骇惧感。
  “你是队长,你看着办吧,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能太草率。”
  “在不这么着。”韩队长顿了一下说,“这样吧,咱们生产队今年粮票上面下拨一些给大家,都知道买细粮费劲,我给大家换了些白面,每户是三斤半。我是这样想的,老张这事得处理,游街就不用了。但这白面是不能给他家的,另外还要扣除一些公分但不会太多,这也是咱们队对他最大的让步,老队长你看……”
  老队长若有所思,点点头说:“行是行,就是老张家孩子多,根本没见过饺子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是什么味的。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一个年,让孩子们过个欢乐的年,吃上香喷喷的饺子,还有这公分是不是处罚太重了,他家的条件都摆在我们面前,能不能换个方式?”
  韩队长要顾及王会计,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不让王会计难看又让大家满意。老队长的反驳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脸色阴沉:“老队长,这是我做出最大的让步,你是老队长,应该知道队里的规矩,你可不要因为私事而影响我们的工作,这是我给你和大家的面子,不然能处罚这么轻吗,这布袋儿可没在别人的大衣里,咱们要分清事实?就这样决定了,如果有异议,其他处罚方式等调查清楚再作决定。”
  “啊,我是随口说说,这事还是韩队长做主,韩队长做主。”老队长心里明白,以韩队长的性格已给足自己的面子,换做别人,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游街照常,扣粮正常扣。王会计他俩就是“土皇帝”。面子不是谁能轻易买到的。
  韩队长从老队长的脸上读出一点不悦,这事情长点头脑的也明白,不是老张所为,自己只不过和王会计拉帮结伙,惹恼了老队长就麻烦了。遂用商量的口吻问:“老队长你看我也是没办法的,一方是老社员,一面是咱们队里,我也只好秉公而断。要是我们查出另有他人所为,我会还老张一个公道,我会把罚他的加倍偿还他。”
  老队长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点头。
  韩队长不见王会计反对,又向下面大声问:“大家看这样处理有没有意见?如果都没有的话队里可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心里明白:他说出的话是无可改变的,多说无异。整个文化室又恢复了平静。
  “大家既然没有意见。”韩队长咳了一声说,“我和王会计头几天已把账拢好了,借今天这个机会我把分钱、分粮的情况向大家提前说一说,啊!说一说。”还故意卖个官子。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社员们从年头忙到年尾就盼望这一天的到来;是所有家庭最快乐的时刻,能给孩子做件新衣服,能吃顿像样的饭菜,能呆上几天,能坐在炕头全家人快快乐乐欢聚……有人激动地问:“快说呗,是比往年多,还是比往年少?”
  韩队长面部肌肉有些松弛:“今年公分涨了。”
  “涨多少?”有人问。
  “一公分涨了一分钱。”
  “是吗?涨一分钱哪!”有人说道。
  韩队长点点头说:“是啊!别小看这一公分涨一分钱,这说明比起以前日子来,现在好过多了。”
  “可不吗!”下面议论道,“大前年绝收,不但没分着钱,还倒找梢头。”
  “今年可见到大钱啦!”
  “按公分挣的多少分,多挣多分点,少挣少分点,对了,对了……”韩队长接着说,“大队杨书记表扬咱们生产队,同时也表扬了我和王会计,公分上涨都是上面的命令,能让社员多分点钱,多分点粮,国家的政策是一年比一年好了。照这样下去,只要咱们再多付出点辛勤,咱们队里的每公分也说不定将来能涨五分,一毛,哼哼!二毛钱也是被不住的!”
  下面响起久久不息的掌声。
  韩队长摆手示意大家不要鼓掌,待掌声停止下来说:“咱们今年能吃个全,什么谷子、糜子、高粱也都能分点,但不能太多。”
  下面叫“好”声不断。
  韩队长脸上甚是得意。微笑道:“今年待着的时候能比往年多一些,过了十五上工。开粪堆,送粪的活计,每年是正月初六,今年改再正月十六,大家累了一年好好歇歇,乐玩的打打扑克、看小牌,打棋摞(象棋的另一种玩法,不是两个人下棋,而是四个人玩的。)啥的。还什么走亲戚串朋友的时间都充足,不过玩归玩可不许动钱,辛辛苦苦的一大年别把老婆孩子的希望当娱乐,如果真有的话别说我没提醒。”
  有人控制不住大喊:“哎呀妈呀,太好了,太好了。”
  “你有没有说的?”韩队长转头问王会计。
  王会计摇摇头没说话,他对韩队长的处理比较满意,照自己想的差太多少。队长说查,只是说说而已,这事也算就此打住。而老队长就是在为老张家尽力争取,这样的结局老队长和社员们也是相当满意。不过有点便宜老张和他小舅子们,不然让他们好好喝上一壶世上最最苦的酒。
  “老队长您看呢?”韩队长非常客气地问。
  “既然韩队长说了,我们服从队里的决定。”
  “好了,大家开始上工,早干完一天早放一天假,散会。”
  大家涌出文化室。
  韩队长看出老队长挂着不高兴,拉住老队长的手耳语道:“老队长,我也是无奈呀!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我理解你,没事我先回去了。”
  “老队长慢走。”
  待老队长走出文化室,韩队长劝说道:“王会计消消气吧,气大可伤身哪。今天出现意外小插曲,我知道你在大家面前搞得很下不来台,但咱们都没注意是谁干的。再有老张偷粮的事,若没有老队长,事情好办多了,没办法,只能这样决定了。”
  王会计老谋深算,他要做出既不太满意又无条件服从的姿态:“这已是明摆的事情,哼哼,依我可不能轻饶他们就是了,既然是韩队长已说决定了,我也不好反驳,这事就这样了了吧。”
  “王会计,我想不饶他们,可你没看老队长和老张的小舅子们,还有带芎子,他们眼睛都红了。我仔细想过了,如果处罚过重怕因小失大,惹恼了他们,惹怒了社员。嗐,我这纯是无奈之举。”
  “韩队长不要太过自责,这事解决得我没意见。”王会计拍拍韩队长的胳膊。补充一句,“那炮仗把我衣角都崩白了,冷不丁的一声响差点没把我吓过去,韩队长难道你真没看到是谁整的?”
  “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啦?我若是看见我还能袖手旁观,早就给他一个严厉的惩罚了,罪名是扰乱会场秩序。”
  “能不能是小张二干的?”
  “不能不能。”韩队长一个劲地摇头,“那么点的小孩子哪有这个主意,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还是正事要紧。今天我自己上场院看着,你把账目拢清楚,之后回家好好调整一下心态。”笑笑说,“我看你心情还没转过来呢,干脆回去吧,账目明天再拢也赶趟儿,回家去吧!”
  “队长这样好吗?”
  “和我客气啥,咱俩合作这么多年了。”
  “那好吧,队长我回去了。”
  “嗯!”韩队长点点头。王会计还在琢磨,随口说着,“不是张二是谁呢?没看着谁上讲台呀,这事太蹊跷了。”
  “蹊跷啥?多大个事呀?你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别魔怔啦?”韩队长锁上文化室的门,背着手奔场院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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