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追小偷

　　二十六追小偷
　　按老板的吩咐，辛平将几十箱货一一搬进库房，一一分门别类码放好，清扫干净店门口的垃圾后，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立在店门边，搓着手，脸上发讪，不知所措。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人进人出的，与他这副样子很不协调。突然一声尖叫，只见货架上的商品往下掉，那年轻女子忙不迭地要捡货又要招呼客人，辛平赶过去帮忙，捡拾掉下的商品。接下来，他找到了事做，帮着沈自强和那年轻女子招呼客人，取货放货，整理货架。有活儿干了，他人也自在了。这些活儿，比起监狱里的重体力劳动来说，简直轻巧得如拿灯草。
　　忙过这一阵，大家可以轮流吃饭了。
　　接替老板娘收钱的女人有了空闲，抬头看看，喊一声：“沈自强，你们两个男的先去隔壁吃，顺便帮我喊一碗脆臊面过来，你呢，小兰？”
　　正在整理商品的小兰未抬头应一声：“我要酸菜面，一两。”
　　收钱的女人看着走到门口的沈自强和辛平说：“小兰一两酸菜面，我二两脆臊面，喊他们快点。”
　　辛平刚在桌边坐下，沈自强便在他面前放上一双筷子，辛平下意识地拿起筷子，将筷头轻轻往桌上一拄，拄齐筷子，冲他一笑，问：“沈自强，你是不是当年那个进城找父母的沈自强？”
　　“啊？！是，是。”沈自强有些吃惊地望着辛平，“大哥，你是……”眼前的人不仅面熟，声音也熟，觉得好像是辛老师，可他跟辛老师又差很多。辛老师没有他壮，高矮都差不多，都长得高。辛老师是老师，跟前这个人不太像老师。看样子他有三十岁了，辛老师比他年青。沈自强光记着辛老师年青的模样，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从一个小孩子也长成了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由于这些顾虑，沈自强咽下了后半句话，同时也认为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兴许是自家乡下一个只见过一面的远亲。
　　辛平笑了，没想到天下真有那么巧的事，会在省城再次遇到那曾经的流浪儿，于是说：“我就是辛平。”
　　沈自强听了，一惊，随即一脸的高兴，问：“你真是辛老师？”
　　“辛老师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是你的工友。”
　　“不，你还是辛老师。”沈自强面带惭愧，稍稍顿了一下又说，“只是，只是你要我好好读书，我，我只读到初中毕业，读不下去了……”
　　“也好，现在可以自食其力了。”辛平高兴地瞧着他。
　　“我和我爸我后妈都在这城里打工。”
　　“好啊，一家人在一起。”
　　面端上来了，各自将筷头在桌上拄齐，然后插入面中翻转面条和匀味道，挑起一箸面呼地吸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吃着。沈自强包着一口面急切地问：“老师，这些年你都干啥去了，那洪水冲不走的学校建起来没有？”
　　阴影很快在辛平脸上掠过，咽下嘴里的面，赧然一笑：“唉，走了弯路，那学校还在脑子里，没有落地呢。”
　　“老师，不着急，我听说‘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不要再叫我老师，叫我大哥。”
　　“不，我就叫你老师。你就是我的老师。”沈自强固执地看着辛平说。
　　辛平垂下眼睑，挑起一箸面填进嘴里，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看法：老师并不一定就是传授知识的人，譬如自己可以把自己的教训讲给他听，让他引为鉴戒，举一反三，不走弯路，走正路，做正事。这也是不错的。于是说：“这次能在这里见到你，很高兴。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人朝气蓬勃的。我不如你，我走了一段弯路。那是我人生路上一个惨痛的教训，有时间我会告诉你，让你引以为鉴，从别人身上吸取教训，少走弯路或不走弯路，一辈子行得正走得端。”见沈自强瞪着明亮的眼睛瞧着自己，跟课堂上的学生一样，辛平倍感欣慰，“等有机会，我会把这些年来深刻的教训告诉你，你好好从中吸取教训。”
　　餐馆的服务员端着两用过的碗走回来，扔给辛平他们一句话：“喊你们吃了快点回去。”
　　两人赶快吃完剩下的面，一抹嘴起身往外走，刚走到自家店门口，那女人便瞪着他两数落起来：“两个大男人，喉咙口比我们的还细，我们都吃完了，你们还吃不完？做事！”
　　一会儿老板来了，站在离店不远处吸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不动声色从远处观察辛平。这个新来的才从监狱里放出来，总是让人有些放心不下。说后悔吧，又不怎么后悔，他需要一个镇得住堂子的人。在这火车站做生意，人来人往容易上生意，一天到晚一夜到亮的卖东西，容易被人盯上，上个月内遭抢了两次，白白遭了几千块钱。报了案，事情也就完了，没了下文。他心痛了好久，天天晚上都守在店子里，怕又出事。事情有了开头，就怕煞不住，那伙人抢惯了，看样子不得收手。今天我把这尊神安在这里，看吓得住这群鬼不。
　　进去了又出来的人都有胆子，犯罪的和犯罪的打交道，以毒攻毒，看哪个狠。哪个狠哪个赢。
　　老板甩甩头，认为自己想错了，咋成了旁观者呢，当然是该我才请的这尊神赢才对，不然请他来白拿钱？打不赢呢？打不赢不要他。看样子，他人高马大，有点力气，还是多少镇得住一些堂子，吓得住一两个鬼。
　　暗中观察得出了这结论后，老板扔下烟头走向自己的喜庆商店。
　　收钱的女人瞅瞅他：“来了。”
　　“有啥事没得？”
　　“没得。”收钱的女人伸伸懒腰，“我回去了。”
　　“嗯。沈自强你也回去了，今晚就我们三人值班。”老板冲小兰和辛平说。
　　夜渐渐深了，火车站的人群似乎没有减少的意思。有些人在关了门的商店前铺上一层塑料纸，再在塑料纸上铺上草席，展开被子，人随后躺下去，被子一半在身下一半盖身上，就这样在寒风中睡去。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旅店，住一晚十元，他们舍不得用十元钱去睡一晚，在不知不觉中这十元钱就没有了，多可惜。要睡觉，哪里不能睡，天当铺盖地当床，出门在外不讲究那么多，能省几个算几个，省下来就对。辛平值守的喜庆商店隔壁那邮电所下班了，很快便有几个人占据了邮电所门前的街檐，铺好地铺倒头便睡，一会儿就听见了均匀的鼾声。在这些地方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不怕雨淋。
　　喜庆商店的收钱柜台在靠邮电所一边的店门口，抬腿两步可以踩到一个打鼾人的头。老板嫌憎地皱着眉头：“这么早就睡，祖坟埋在困龙岗？”说着打个呵欠，扑在柜台下的桌子上睡着了，也呼呼打着鼾，两个人的鼾一高一低此起彼伏。
　　深夜的几趟车发走后，旅客少了许多，剩下的旅客或呆在候车室或住进了旅店，来往的人少了，整个火车站广场终于安静了下来，唯有不知疲倦的灯光寂寞地瞅着空荡荡的广场。霏霏细雨来陪伴孤独的灯光，它们在灯光里飘然而下，闪现着或长或短亮晶晶的身影，和灯光一块儿把个漆黑的夜搅动得寒意十足，让在外奔波劳作的人此时此刻更思念温暖的家。当然也给露宿广场周遭街檐下的人增加了几分愁苦，同时也给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增添了些许胆量和作案机会。
　　夜深人静，飘着细雨，让醒着的人也倍感睡意浓浓。继老板睡去后，小兰也坐在一个角落里打瞌睡，唯独剩下辛平不敢大意。第一天上班，可不能出差错，几次睡意来袭，令他再不敢大意，干脆起身站到店门外，仰起头让冰冷的雨丝飘落脸上。赶走了睡意，有精神了。于是他就在店子前的雨地里徘徊，好似放了个游动哨，为的是让老板和小兰安心打瞌睡，同时也给睡在店铺旁边的人带去几分安全。
　　一个人走来，见辛平在雨中徘徊，奇怪地打量他几眼。辛平冲他一笑：“买东西？”
　　那人不支声，调头往店子里走，走两步还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快步走进店子
　　辛平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喊一声：“小兰，有人买东西。”
　　小兰起身迎客，老板在柜台内伸个懒腰，掉头看看辛平，似乎放心了，打着哈欠收钱找钱。客人走了，小兰、老板继续打瞌睡，辛平继续在细雨中徘徊，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抓小偷！抓小偷啊！”
　　这声喊惊醒了老板，他立刻神经紧张地呼唤：“小兰，小兰！喂，辛平，辛平呢？”
　　“在这儿！”辛平在门外回应。
　　老板松了口气，踱出柜台，站在了店门口，向着蒙蒙的雨夜，侧耳细听。
　　“抓小偷”的喊声近了，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板退进店内，伸长脖子往外看，小兰躲在他身后，偷眼往外看，辛平反而往前迈了两步。
　　很快，一个人从喜庆商店门前的街上飞跑而去。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追过来，带着哭腔呼喊：“抓小偷……我，追不动了……”他一手扶着腿躬着腰，一手往前探，希望抓住小偷，欲再跑却跑不动了，绝望地望着前面逃跑的小偷。
　　辛平看见这被偷的人后，立刻迈腿追小偷。他人一抬腿便成了离弦之箭，眨眼不见了。
　　老板刚要发话制止，辛平人都不见了，眨眨眼问身后的小兰：“他人呢？”
　　这阵躁动，惊醒了喜庆商店隔壁邮电所街檐上睡觉的几个人，他们坐起来，互相打听出了什么事。
　　那被偷的人呜呜哭泣，气依然没喘匀，伤心地述说：“……我一年的工钱，还有张火车票……啊，这年咋过哦……”
　　“喂，不哭了，这是不是你的东西？”辛平站在他跟前，递给他一个小布包。
　　那人看见自己的小布包，一把抢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我的，我的钱。你拿了我的钱又给我送回来了？！”他愕然地看着辛平。
　　“小偷偷了你的，我给你追回来的。”辛平说。
　　老板和睡觉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我先看见一个人跑过去，随后看见一个人影一晃不见了。”
　　“我只看见一个影子一晃不见了。”
　　“啧啧，这段路还是好长呢，一晃就不见了，比飞还快。”
　　被偷了的人不住地对辛平作揖，千恩万谢：“多谢你兄弟啊，救了我全家！我全家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要下跪，被辛平一把扶住他：“把钱揣好，再不要遭偷了。”
　　在这闹哄哄的场景里老板只听，一句话没说。刚才发生的事太突然，容不得人细想就发生了还结束了，圆满地结束了。真的，太快了，眨眨眼那点时间。一晃就不见了，他也有这个感觉。而且这个感觉比那几个睡觉的还真切，还看得完整。开始还站在店门口，一秒钟内人就不见了，跟神仙一样去无踪。想说句话，话没出口，人都找不到了。同样来不及想，钱追回来了。不知是好是不好。
　　这事太离奇了，未必他和那小偷是一伙的？不像。他才放出来，不可能这么快就和小偷之类的人联系上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辛平有功夫，恐怕武功不一般，不然他不会一晃就不见了。果真像武打小说里说的，可以飞檐走壁，又是武当派峨眉派的，来无影去无踪。这种人入室盗窃轻而易举，防不胜防。
　　他帮这个人追回钱包，不怕小偷报复？现在，恶人多，偷钱抢人没人敢吭声。怕遭报复。他这也算是做好事了。他做好事，那他为啥进了监狱？
　　观察了半天，老板没看出个所以然。当然是他自认为的所以然，差不多是越看越糊涂，只得说辛平这个人是个谜。
　　糟了，一个念头在老板脑海里闪现，光想到小偷报复人了，没想到小偷会不会报复自己。他这样去把偷到手的东西拿回来，小偷不报复才怪。不是报复他，是报复我的生意。待人散去后，老板开始数落辛平，说出自己的担心。
　　“老板，你放心。我一下子落在小偷面前时，小偷吓傻了，叫他交出偷的东西，他就乖乖地交出那个包，然后我就回来了。黑灯瞎火的，他什么都没看清楚。”
　　小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老板冷冷地瞅着辛平，听到小兰的惊叹，又说：“这些睡觉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放心，他们明天就赶火车回家了。”辛平不以为然地说，“再说火车站人来人往的，又有警察，不怕。”
　　“不怕？我这店子上个月就遭抢过两次。”
　　“毕竟是朗朗乾坤，一百二十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