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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品名称:十里界      作者:歌蝉      发布时间:2017-08-03 07:54:31      字数:3346

  随着落日的快迅下降,阳光也急遽地收缩着,聚拢在大地的凸起处:坡垅、树梢、房顶上金光闪闪,仿佛跳跃的火焰;家家房顶上的炊烟,经过落晖和晚霞的渲染,变得亮亮的,带着淡淡的桔红色。而低洼处一片幽暗,这暗影越来越大,不断地扩展,最后与坡垅的影子、树木的影子、房屋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社员们走进了自己的小院。
  社员们刚刚端起饭碗,街上就响起了哨声。王大海感到很奇怪。在十里界,除了他还不曾有第二个吹哨子的人;而且这个吹哨子的人,全然没个规矩,不考虑社员们刚刚下田回来,还正在吃饭。他气呼呼地吃了几口饭,便放下饭碗,急匆匆向队部走去。肚子胀胀的,一半是饭,一半是气。他来队部要看看这个不懂规矩的人究竟是谁!
  吹了一阵哨子后,伍向东回到队部。他手里拿着一个铁哨,铁哨上拴着一个绳套,他摇着绳套,像旋动风轮一样悠闲地旋动铁哨。
  王大海问伍向东为什么吹哨,伍向东说进行阶级斗争教育,要在生产队开展一场斗争会。王大海说:“社员们刚干完活儿回来,现在正在吃饭,你懂不懂得?就是驴和马,干完活也得喂足草料!”
  伍向东自知理亏,也不与王大海争辩,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家门,他们也和王大海一样,怱忙结束了晚餐,满腹狐疑地来到队部。会议室前面的桌椅已经挪开,这是斗争会特有的场面,这说明今晚将有一个人作为斗争对象站在那里。
  大会由伍向东主持,他站在会场的前面,他的旁边,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孔是陌生的,都不是农民的打扮,一看便知是从上边来的。伍向东作了一个开场白,他讲了一番阶级斗争无处不在,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阶级斗争的大道理。说今天召开斗争会目的,是为了配合当前的政治形势,加强人们的阶级斗争意识。
  苏佩兰也是听到哨声才来到队部的,此前他并没接到开会的通知。在十里界,他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对今天的大会,苏佩兰的感觉朦胧而模糊,甚至有些好奇,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斗争会,要斗争的人是谁。当大会拉开帷幕,大会的主角进入会场时,苏佩兰被震惊了:那个人竟是自己的干娘杨寡妇,她是被两个民兵带进会场的。
  开会批斗杨寡妇,是伍向东一手策划和安排的。他在十里界建立了一个由几个人组成的妇女劳动小组,本不足以称道,但他开了历次被派到十里界的人的工作之先河,因此受到了公社领导的表彰。荣誉像一顶桂冠,加重了他对于名和利的野心,除了农业生产,他要在政治工作上也有所创新。正值有两个人受公社负责人委托来十里界向他学习工作经验,利用这个机会,他搞了这场阶级斗争“实践”活动。
  虽然很多人已经猜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会是谁,当两个民兵带着杨寡妇进了会场时,会场上还是出现了一阵骚动。杨寡妇神情很安静,坦然中带着麻木。她泰然地向会场前面走去,大柱忙将一只櫈子放在她前面。伍向东绷着面孔说:“阶级敌人怎么能坐櫈子!”要把櫈子拿开。
  “嘘——”会场里发出了一种声音,声音是从很多人的口中发出的,故此形成了一种强大的震慑力,伍向东没有动那只櫈子。
  李老五今天到公社开会,顺便去了他的老岳父家,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没有来开会;赵玉林来到会场报到后,说自己的老婆不在家,孩子在患病,需要他在家照料,随即离去;苏佩兰是参加这次大会的唯一的生产队领导干部,但他被置之于局外。
  “杨春花,你要老实交待,把你和胡子之间的事说清楚!”伍向东声色俱厉。
  “我从前的那点事情,我说过很多遍了,听得人耳朵长出老茧!”
  杨寡妇已不是第一次以这种身份参加这种形式的大会。杨寡妇不是“黑五类”,她是作为一种历史陈迹搬上“政治舞台”的。她本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就像一个破旧的陶罐,破旧的陶罐本来毫无用处,但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了价值。杨寡妇也因为自己过去的一段历史而在现在的社会中有了“价值”,只是她远没有出土的破旧陶罐走运。因为出土的陶罐的价值是正向的,而体现在她身上的却是一种负价值。
  虽然作为斗争的对象,杨寡妇还是感到了人间温情的存在。斗争会上,村里人总是处处维护着他,不使她受委屈。斗争会的主持者,也因在她身上没有明确的政治定性,给予了她几分“礼遇”,这“礼遇”就是允许她坐在一只凳子上,也没有对她采用粗暴的行为。
  仅此,杨寡妇就知足了,她是天下苍生中的诸多知足者的一员。
  伍向东不谙其中事理,他是政治事中人,人情门外汉,面对杨寡妇,他有的只是猎犬见到猎物的那种感觉。杨寡妇有了抵触情绪,面对伍向东的拙劣表演,她有些不愿配合了。
  杨寡妇的不予合作,激怒了伍向东,他高声喝斥着,恫吓着,要杨寡妇承认他指定给杨寡妇的“历史罪行”。
  伍向东是从批斗会起步,造反起家,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批斗会是他最熟悉的战场,一到批斗会场,他浑身上下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有英雄用武之地;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叱咤风云;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风流倜傥!
  “嘘——”会场里又响起了这种声音。
  “谁在起哄?”伍向东不再忍让了,他眼睛冒火,目光炯炯,扫视着会场里每一个人的面孔。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他要维护这场斗争大会的神圣性!
  “有谁不同意批斗杨春花,请你站出来,公开表明你的态度!有没有站出来的?不敢站出来,在暗里起哄,算什么爷们?”
  人们真的被伍向东镇住了,无人敢站出来应对。此时的伍向东就像《西游记》中的银角怪,手持魔瓶,高叫对方的名字,只要对方应一声,就会被装入瓶中,化成脓血,万劫不复!他已将杨寡妇装入其中,现在他似乎又想要装入第二个人。
  此时,苏佩兰已经知道杨寡妇被批斗的原因,是她解放前嫁给了一个对共产党政权有“血债”的土匪,并为这个土匪守了寡。仅凭这样的一点历史背景,就叫她在十里界担当反面教员的角色,而别的村子的反面教员是由地主富农来担当的。现在他才明白李老五为什么要求大队革委会主任李金山调地主富农给十里界。
  苏佩兰站了起来,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革命的首要问题……’我们党在划分敌我问题上,是有明确的政策和原则的,请问伍向东同志,杨春花是地主?”
  “不——是!”
  这是异口同声的声音,苏佩兰是向伍向东发问,回答的却是会场上的全体社员群众。
  “杨春花是富农?”
  “不——是!”
  “杨春花是反革命分子?是右派?”
  “不——是!”
  “所以我向伍向东同志请教,你们凭什么斗争杨春花?!”
  对苏佩兰的提问,伍向东不想回答,也是不能回答,甚至他不知道这是一个“问题”。他只把苏佩兰当成了一个挑衅者,像狮子受到了野牛的挑衅。他失去了大会主持者应有的理性,扑向了苏佩兰。
  “你反对阶级斗争,你是在搞反革命煽动!你以为你是生产队副队长,我就拿你没办法吗?我告诉你,我可以斗争杨春花,我也可以照样斗争你!”说罢,用手抓住苏佩兰的衣领,将苏佩兰向会场的前面拉。他念念不忘的是那次过河时苏佩兰对他的一摔之仇,他复仇心切,却忽略了场合,忘记了地址,把公众的会场,当作了个人的打斗台。
  他回头看了看受他之邀来观看“演出”、此时尚在台前观战的他的两个“同仁”,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王大海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叫伍向东放手,伍向东仍然抓着苏佩兰不放。王大海抡起大巴掌,在伍向东脸的两侧,一边来一个脆响。其实,给伍向东的这两巴掌,在王大海那里寄存了很久:伍向东在催迫十里界的妇女下田劳动时,对王大海的老婆的态度十分蛮横,使得“带工夫人”潸潸泪落。那时,王大海就想送给伍向东这个礼物!他不是心疼老婆,而是保护他的“自留地”——按他的话说,这块“自留地”是专为他生产儿子的。
  王大海的两巴掌,拍在了老虎背上,惹了大麻烦。虽然伍向东算不上一只老虎,但是他拉大旗作虎皮。第二天公社专政组来人把王大海带走了,多亏李老五、老党员连同大队革委会李金山等人出面,才把王大海从小黑屋里领了回来。
  从此以后,伍向东在十里界陷入了困境,十里界人开始了“倒伍运动”。他们收集、整理伍向东在十里界的种种劣迹,上报公社,并要求公社领导将伍向东调离十里界。胡凤仙也去了公社,举报伍向东对她进行调戏与非礼,并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她打印在伍向东屁股上的“戳印”。据说,公社负责考査此事的人,真的叫伍向东脱下裤子进行查验,但此时伍向东的屁股光滑如初。伍向东的屁股既然完好无损,他的脸蛋儿也就没有了愧疚。伍向东没有受到处分,但他再也没来十里界。被伍向东从灶头赶向田头的十里界妇女,又重新回到了锅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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