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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银白色的月光(9、10)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02 16:26:37      字数:4980

  9.
  有一首童谣夸赞杨家寨:说起杨家寨,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飘果香,远近闻名林果村;这里好风光,春天有杏子,夏天京白梨,秋天有红枣,磨盘柿子初冬上。
  其实杨家寨的水果品种远不止这些,还有李子、桃子、苹果、海棠、核桃、山里红等。除去苹果外,其它品种的产量都没有前面说到的那四种多就是了。
  杨家寨这个地方,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农活儿,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应时的水果。农活有时是混搭,有时一半社员田耕,一半社员伺候林果。
  这里是山区和平原交接的地方,从村口往东,是慢慢铺展开来的大平地,从村口住西则是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燕山山脉的支脉。一条蚯蚓似的村子掩藏在燕山脚下的山洼洼里,柳暗花明。村里村外,山下坡上,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果木树。桃树、杏树、梨树、李子树、枣树、柿子树、山里红树、核桃树等,应有尽有。果树枝叶繁茂,应时的水果硕果累累。这里的老少爷们祖祖辈辈都喜欢种树,用双手和汗水打造出来的一个天然的林果博物馆。好地方,真的是个好地方!
  夏天的时候,太阳升起来得早,老早的街上就像是铺满了金,黄澄澄明晃晃的,一条街筒子犹如金属做成,有些刺眼。人们吃罢早饭,都要到街上来蹲街,等队长给派活儿。这唐玉海也不例外。
  唐玉海吃了早饭,把碗筷往柜盖一搁,就到街上去了,到街上那个三叉口的地方,去等队长派活茬儿。要出工的社员都要到这儿来等队长派活儿。这里已经聚了不少等着派活的社员,队长杨长生也已经在街上,
  唐玉海向杨长生走去,走到杨长生跟前,从袄兜儿里掏出一盒蜜蜂牌烟卷,抽出一支递给杨长生,自己也叼上一支,然后用打火机给杨长生点着,再给自己点着。在生产队里,能够抽得起烟卷的当数唐玉海,蝎子屎——毒(独)一份,杨长生经常抽唐玉海的便宜烟卷。
  杨长生吸了两口烟后,像是才想什么事情来。杨长生对唐玉海说:“唐玉海,今儿你带点人去打核桃。”
  唐玉海回答:“行。”
  这时候等派活的社员男男女女地聚了一大伙。听说今天有打核桃的活儿,都争着喊着要去。
  “唐玉海,我跟你打核桃去。”
  “唐玉海,我跟你打核桃去。”
  喊声一片,乱乱嘈嘈。唐玉海对着人群大喊一声:“大伙儿别吵吵了,你们先听着,队长还有话没说完哪。”
  大伙儿都说唐玉海这个人老实,干活不偷懒,不耍奸,敢说话,又很听领导的话。在生产队长的提议下,社员们选他当了组长。别小看组长这个职务,组长就有点权力了,他每天要给下地干活的社员在劳动手册上记工分,不管是记八分还是十分,都要在那个分上盖上组长的手戳,这个工分才有效。工分变换形态后相当工人的工资,不是月月都换成钱,在年终结算的时候才变现。社员就是靠着这个工分从生产队里分粮食分钱,靠着这个工分活着,养活老婆孩子过日子。要不社员们怎么都说,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呢。
  人群安定下来,杨长生又对唐玉海说:“呆会儿你挑点人去,不能谁想去就去。”杨长生的话好像是说给唐玉海一个人的,实际上是让等着派活儿的社员听的。杨长生说:“挑那个手脚稳重的,规矩的人去。去了就砸核桃吃的这样的人别让他去,还有的除了吃还不算,还砸了核桃仁装裤兜里往家里带,这样的人坚决不能让他去。”
  唐玉海挑了刘瑞等十个男劳动力(男劳动力必须要会爬树),又挑了案板等十个妇女,背上篓子带上篮子去了叫“西沟”的地方。刘瑞的爹就在这条沟里看地。
  西沟在村子的最西边。唐玉海带着这支队伍一到了西沟口,干活的社员就像鸟入林一样马上跑散,不见了踪影。砍打核桃用的杆子,去占好打的核桃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都不想在唐玉海眼皮底下,被他盯着;找投脾气说得到一块的,一男一女配搭档。男的上树打,女的地上捡,都想寻个自在。唐玉海知道这些鬼心思,也还有些事情要叮嘱,于是,他把人重新集中到一块,给开会。
  他的舌头尖有点伸不直,一口不太重的河南口音,让人听起来觉得挺好玩。“有些话刚才队长都说了,我在补充三条,第一,砍杆子别砍果树;第二,咱们打核桃集中一片打,不许分散开了;第三,打自留地核桃的时候,要尽量少糟害庄稼,谁种点地都不容易。”
  这一片社员的自留地比较多,唐玉海特别提出这一条。
  果树和土地实行两分开。地归社员种,果树归集体所有。水果的收入是集体的主要经济来源。社员只能种地,不能收获水果。年终结算主要就靠水果的收入。
  细想起来,这个唐玉海还是有点领导能力,还真有办法把这伙干活的社员给管住。这伙社员心里一半是骂他,一半是服他,谁都承认他这么叮嘱是对的。最后,他警告:“晌午收工时挨个检查,搜身,瞧瞧有没有人往家里带核桃仁儿。”
  生产队核桃树少,核桃就忒显金贵。核桃不分给社员,全卖给公家。一是卖钱,二是公家还给奖励油票。一个人一年三两食用指标油,不用说炒菜,就是用来点灯都不够。打核桃的谁都想砸个一捧两捧核桃仁儿,带回去给孩子尝个鲜。
  唐玉海知道这种事管不住,能拉住谁的手?但是他还是在尽力,自己是组长,别让有的社员说出来自己不负责任。一是他去各核桃树下去巡视,起个监督作用;二是吓唬,晌午收工时检查。
  他叼上一支纸烟,爬坡上坎儿去巡视。
  西沟是一条足足有二里地长的沟叉,左右两侧是不对称的舒缓的坡坡洼洼。树木、庄稼、蒿草葱茏,并且连成一床巨大的墨绿色的被子,天衣无缝地覆盖了地表,天造地设打造出一个勃勃生机的神秘天地。人进到里面,何处寻踪影?
  唐玉海看树找人,哪儿有核桃树他就奔哪儿。不是,他改变了主意,找地找树。他想到李来家自留地的那棵核桃树。生产队最大的一棵核桃树,能出1000斤核桃。
  刘瑞和一个年轻小媳妇在李家自留地打核桃。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有说有笑,别有情趣。那个小媳妇笑眯眯地对刘瑞说:“回头我把我表妹给你介绍介绍,就你这么漂亮的帅小伙儿,哪个姑娘见了你都会走不动道儿。”
  树上的刘瑞说:“我的媳妇就朝你说了。”
  那小媳妇嘴上说着,手上“啪啪啪”砸着核桃。唐玉海站到身后她都不知道。
  唐玉海话一出口,吓了她一跳:“手干什么哪?!”
  那小媳妇慌了一下神儿,转而回头笑道:“啊!唐大哥,我还有一个表妹,回头我也给你介绍介绍,就是人长得黑点。”
  唐玉海说:“心黑不?你少砸点核桃就行了;看着点脚底下,别把白薯秧给踩了。”
  唐玉海知道,真的管不住砸核桃吃。他心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别较真儿。跟那个小媳妇贫了几句,他顺着地阶坎儿往前走,然后翻上地阶坎儿再往前走。走了没有多远,他看见地阶坎儿下面的绿色的棒子秧在动。想必是有人在地里解手,他便放慢了脚步。远远望去,只见棒子秧里露着一个脑袋瓜,来回地晃动,不见人蹲下。他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又蹑手蹑脚地下了地阶坎子,猫捉老鼠似的顺着地阶坎子往前走。走近一看,是案板。
  听见有响动,案板慌忙褪下裤子,向下一蹲,白白生生的臀部裸露,做方便状,脸朝地。
  唐玉海笑道:“你给我装什么装?起来吧!”
  案板见是唐玉海,她从容提上裤子站了起来,并不慌张。质问唐玉海:“你乱蹿什么?!”
  唐玉海反问:“藏核桃仁儿哪?!让我瞧瞧,藏了多少?”
  案板双手撑开大甩裆裤儿,让唐玉海瞧。
  10.
  案板大甩裆裤里面还穿着一条半大的裤衩儿,这是她今天特意穿来的。她在大裤衩的两条裤腿内侧各缝了一个布兜儿,未雨绸缪,有备而来。她把砸好的核桃仁儿分别放进两只裤兜里。然后把裤腰打上褶,系好裤腰带,从外面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里面藏了核桃仁儿。谁能看得见?她暗自得意地眯眯地笑。自作聪明也常常被女人当成是一种聪明来看待,来自我欣赏。
  唐玉海说:“你把核桃仁儿藏到这里面,不怕熏臊了?!回去怎么让孩子们吃?!”
  案板笑说:“拿回去用水洗了,再让孩子吃。”
  唐玉海笑而无奈,一边看着案板系裤子一边说:“你这个娘们儿呀……”
  生产队的核桃树本来就不是很多,有的年头儿年景也不是很好,收获的产量也是常常不如人意。
  打下核桃,剥去表皮,进行漂白,然后放到房顶上晾晒;晒干后,从不分社员。为了帮助社员解决吃油问题,生产队把核桃都要交到供销社,供销社除去付给生产队收购款,还要按照收购核桃的重量相应的提供给社员食用油。按人头份供应,每人一年大概能分到1两油。
  像案板这样砸了核桃仁儿带回家给孩子吃,有几个人不为之?都想着自己家孩子。
  晌午收工的时候,唐玉海把人聚到一块儿,说是要搜身检查,不准有人往家里带核桃仁儿,检查出谁往家里带,要处罚,扣工分。男劳动力倒还不在乎,大多不蝇营狗苟,去做手脚,即便是兜儿里有一点儿却也是不在意的。坐在地上歇着的这帮妇女个个却神情不一,有的若无其事,有的故作镇静,有的真着急了。不过妇女们都在实施一个相同的行为。被青皮核桃汁染成黑爪子似的两只手,捧住大把大把的核桃仁往嘴里塞,咀嚼,吞咽。都怕唐玉海搜身检查,查出自己。
  案板从妇女堆中站起来,撩起衣襟,又解下腰间的裤腰带,两只手提着大甩裆裤的裤腰,上下抖三抖,对唐玉海喊:“唐玉海,你看啊,我可什么也没有。”
  唐玉海笑着往案板跟前走:“让我看看,有没有?!”他眼神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见唐玉海近前,案板赶紧把裤腰打上个褶儿,用裤腰带把裤腰系好,做一副半玩笑半害臊状,转身把后背亮给唐玉海,躲到了一边去。逗得男人女人“哈哈哈”开怀大笑。
  唐玉海说,今儿大伙儿做得都不赖,没有人往兜儿里装往家里带的,砸两个吃就砸两个吃了。搜身检查就一笑了之。开心的带点苦涩的笑声飞向蓝天,并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被打下来的青皮核桃送到生产队会计室旁边的一间小空房里堆放,捂几天,然后才好脱去青皮。唐玉海拿着房门的钥匙,他看着背着核桃的社员把核桃倒在空屋后,他再锁门。他临锁门之前,从青皮核桃堆里捡了十多个摔掉青皮的核桃光儿放进篓子里,背回家去了。
  麻脸女人又带着田秀淑,还有杨结实,又在碾棒子糁儿,又在推维系生命的碾子。唐玉海走近田秀淑:“嫂子,你有吃嘴的命儿,我捡了几个核桃光儿,你拿回去砸了吃吧。”唐玉海从篓子里掏出核桃光儿,一个一个地塞在田秀淑的手上。
  这时,麻脸女人离开碾子,来到田秀淑跟前:“来,丫头,把这几个核桃给妈吧,妈给你晒干了,留着你坐月子的时候,好给你红糖炒核桃仁儿吃。”农村流行妇女坐月子的时候吃红糖炒核桃仁儿。说是吃这红糖炒核桃仁儿可以打掉子宫里的淤血,帮助子宫恢复。说着,麻脸女人把那十多个核桃从田秀淑手里一个一个地拿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衣兜儿里。
  田秀淑在一旁说:“我妈说得是,是考虑事儿的人。”
  唐玉海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有点滑稽的一幕,苦笑着,不由得心里酸酸的。就这件事儿,怎么看待老太太,明明是老太太在为儿媳妇着想,还能说老太太抠门儿?
  唐玉海说:“婶子,到时候给买点核桃不得了吗?”
  麻脸女人说:“买点儿?哪儿找钱去?!”
  唐玉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
  吃罢晌午饭,唐玉海又带着那二十人去西沟接着上午的茬儿打核桃去了。
  在来到李有富家的那块自留地的时候。打核桃的社员刚一进地,就看见李有富在核桃树底下猫着腰蹲着,眼睛里布滿了哀伤,无不痛苦地打量着眼前一片一片被践踏被蹂躏的白薯秧儿,墨绿墨绿的叶片变成烂黑色,像是患了黑瘢病。叶片里的叶绿素斑竹泪似的一块一块的抹在秧蔓上,看上去伤痕累累的。李有富是何等的心疼,可想而知。看着眼前的这庄稼,他的心在流着泪。
  每年都不能幸免,每年都要经历这样一回。
  唐玉海走了过去,站在李有富身边,对李有富说:“二叔,不好意思了,遭害了你的白薯秧儿?!”
  李有富说:“唐玉海,这么旱的天,棒子没有指望了,就剩下这几棵白薯秧儿,你们要是不给我顾着点,白薯秧儿也完了,今年我可又是颗粒无收啊。”
  唐玉海说:“二叔,下午打核桃的时候,我们一定给您顾着点,谁种点地都不容易。”
  李有富地里的这棵核桃树长在地中心靠里一点。树身不是很高,却有一抱那么粗。枝叶繁茂的树冠像一把擎天的巨伞,气势磅礴的树阴遮盖了李有富的自留地一大半。这树底下除了栽些白薯秧苗儿,种其它什么庄稼都不长。刚刚下过一场雨,绿油油的白薯叶愈加精神,像墨绿色的地毯一样覆盖了地面,甚是招人喜欢。那树上皮球似的青皮核桃被疯狂的击打后,肯定是像冰雹似的从树上砸下来。李有富的白薯秧不被砸烂砸熟还等什么?树上的核桃肯定要打,这棵树产出千八百斤青皮核桃!白薯秧的下场和想象得出来的后果肯定是别无二样。李有富无可奈何地站在地边哀叹,我的白薯秧,我的白薯秧哟!
  唐玉海反复查看着地上一片烂烂的白薯秧儿,然后带着深深的歉意对李有富说,二叔,回头我跟队长汇报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补偿。
  李有富除了心疼,心里还会怎么想?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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