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邓青心底的秘密

　　子嫣是第一个得知邓青不愿再读书了这一消息的人。
　　尽管张志杰没有跟包括子嫣在内的所有人说出自己是挨了邓青一顿打的实情，但敏感的子嫣还是从张志杰的支支吾吾中猜出了个大概。
　　那天的晚修课，子嫣老是分神，内心的恐惧感令她坐立不安。虽然自己暂时摆脱了邓青等人的控制，但子嫣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时时悬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可能将自己一把抓在手心。
　　子嫣了解邓青，了解她的性格——除了叛逆，邓青还有一点更可怕，那就是骨子里有一种对几乎所有人的仇恨。
　　有一点是不得不说的，那就是子嫣明明对邓青没有好感，明明知道她的性取向有问题，为何还要与她保持那样暧昧的亲密关系？原因其实很简单——子嫣不能不对邓青好，因为邓青把自己心底最隐私的东西都说给了子嫣听，如果子嫣疏远了邓青，那在邓青看来就是对她的背叛。子嫣当然知道背叛邓青意味着什么，因为一个骨子里对几乎所有人都充满仇恨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八年级的那次秋游活动中，邓青借机强吻了子嫣。邓青的出格之举是子嫣始料不及的。子嫣是明白人，当然明白邓青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在羞愧、尴尬之余，子嫣感到的更多是恶心。她当然不愿跟邓青这样一个有不正常性取向的人继续友好下去。于是，她借故疏远了邓青。
　　邓青当然不肯罢休。她找到子嫣，单刀直入，问子嫣为何不理睬她。子嫣不好直说，只能含蓄地说不想让别人说闲话。邓青一下子就听懂了子嫣的意思。她不仅不宽慰子嫣，反而霸道地告诫子嫣：如果子嫣是因为认为她邓青不“正常”而不愿理睬她，那子嫣显然犯了大错，因为在她邓青的人生信条里只有一条原则——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子嫣当时也没有把邓青的话当回事，依然对邓青不冷不热。
　　没想到两天后，邓青就采取了极端措施，给了子嫣一个下马威。
　　那天子嫣下完晚自习，刚好骑车来到嘉蓉商场前，邓青就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拽住子嫣的胳膊，然后面无表情地轻声对子嫣说：“上我家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说。”
　　“有啥事，不能在这里说吗？”子嫣本能地问。尽管邓青家子嫣去过无数次，但这一回，子嫣还是十分的不情愿，因为子嫣明显地从邓青的神情感觉出了不妙。
　　“少罗嗦，这里人这么多，怎么说？难道你想在这里做现场直播呀！”邓青撅着嘴，还是面无表情。
　　尽管很不情愿，但子嫣还是不得不跟了去，因为她不想过分得罪邓青。
　　一到邓青家，邓青就拨通了子嫣妈妈的电话，在电话里跟杨梅花说，今晚有问题请教子嫣，问杨梅花准不准子嫣在她家留宿一晚。想想子嫣和邓青玩得那么好，加上自己也和邓青妈妈那么熟，杨梅花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放下电话，邓青脸上才挤出了一点笑，问：“你都听到了吧？今晚你就在我这里住下了，我妈上晚班，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唉，邓青，你也太过分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先跟我商量一声就先斩后奏？唉，快说，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子嫣很是不高兴。
　　“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不会怎么你的。”邓青给子嫣递上一杯茶，然后若有所思地长叹一声。
　　子嫣知道邓青想说什么，于是一言不发地倚靠在那张红木长椅上等着邓青开腔。
　　“子嫣，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而且还要强行留你过夜，究竟是为了什么吗？”在沉默了好半天之后，邓青一改往常的无厘头，一本正经地问。
　　子嫣摇摇头，没有出声。
　　“因为我喜欢你。”邓青说得很认真。
　　子嫣埋下头，依然没有搭腔。因为邓青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
　　“因为，我想把我心底的秘密说给你听。”邓青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但子嫣明显感觉到了她言语里边的那份沉重。
　　心底的秘密？子嫣本能地坐直了身子。她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邓青，那个平常嬉皮笑脸一副无赖相得邓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满脸忧伤，不，准确地讲，是满脸惆怅和恨意的冷漠的邓青。
　　
　　“子嫣，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一个从未向任何人讲叙过的故事。”邓青搬了张矮木凳，坐在了子嫣的正对面。
　　子嫣本能地摇摇头。她委实没有兴趣去听邓青所谓的没有人听过的故事。
　　但子嫣很快又点了点头。因为邓青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落寞触动了子嫣的恻隐之心。
　　“你讲吧，我听，但愿不要太恐怖。”子嫣强装着笑。
　　“子嫣，谢谢你！”邓青也冲子嫣苦笑了一下，然后讲起了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邓青是私生女。１５年前，邓青的母亲曹倩从老家重庆来到深圳打工。在一家叫做航行公司的电子厂打工。虽然长相平平，但身材火爆的曹倩很快就引起了车间主管的注意。车间主管是个喜欢玩弄女性的“采花大盗”，自从盯上了曹倩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找机会跟曹倩套近乎。当时曹倩才刚满１８周岁，涉世未深的她经不住车间主管甜言蜜语的轮番轰炸，结果在来深圳的第二十天，就被哄骗上了床。男女之间那事儿，只要有了第一次，顺理成章，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坦白地说，包括第一次，曹倩都是完全自愿的，因为在当时１８岁的她看来，能找一个这样能说会道懂得体贴人关心人且有身份的男朋友，委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曹倩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当她高兴地把自己怀孕了的消息告诉那个车间主管时，迎来的是一副冷若秋霜的面孔。曹倩既纳闷又着急，毕竟未婚先孕对她这样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来说算得上一件棘手的事。曹倩最初以为那个男人的不高兴是因为担心自己还未到婚育年龄而已，因此也就没有多想。
　　“你自己去想办法把孩子做掉。以后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没想到那男人甩下这么一句硬梆梆的话之后，从此真的再也不理睬曹倩了。更绝的是，在曹倩跟那人说起自己怀孕之事的第二天，他就暗地里指使人把曹倩从原来的制线车间调到了注塑车间。再一个月之后，曹倩更是被注塑车间的负责人莫名地炒了鱿鱼。
　　这下，曹倩彻底醒悟了——那人只是在玩弄自己而已，并没有真正地喜欢过自己——那人后来整天搂着其他妖艳女孩出入厂门就是最好的例证。
　　愚笨之后是醒悟，醒悟之后便是愤怒！曹倩发誓不会放过那个玩弄了她的男人。
　　她于是开始守候在航行公司门口，想当着众人的面揭那人的底，当着众人的面为肚里的孩子讨个说法。
　　曹倩果然逮住了那男人。
　　当时那男人正和一个身材比曹倩还火爆的年轻女孩手挽着手从厂门口走出来。曹倩猛扑上前，从身后抱住那男人的腰。“臭男人，你把我肚子搞大了，就甩人家！你还是不是人？”曹倩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起来。
　　那男人委实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一把推开与他挽着手的那个女孩，然后双手用力，一个急转身，把曹倩摔倒在水泥地板上。然后指着曹倩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婆娘，你水性杨花，到处偷男人，谁不知道？被我抓着了还不害躁？还好意思来缠缠我。你肚子大了？是被谁弄大的？搞不清楚了吧？你再不滚，我要叫保安来抓你了！”
　　想不到那人还血口喷人。曹倩哪里受得了那个气，又一头扑上去，那人见势不妙，赶紧拉着那妖艳女人逃也式地跑回了厂里。
　　那之后，曹倩几乎每天都要去厂门口闹一阵，但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人。后来听旁人说，那人转厂了。而这时，曹倩的肚子已经大到不能引产的程度。
　　没办法，曹倩只得偷偷把肚里的孩子生了下来。
　　这个小孩就是邓青。
　　
　　在邓青两岁那年，经人介绍，她妈妈曹倩嫁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丧偶多年的广东本地人，邓青就是跟的那个老男人的姓。那老男人膝下无子，自然对邓青疼爱有加。邓青妈妈曹倩也很想替那老男人家添一男丁，可不管怎么努力，自己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后来一起去医院检查，才知问题出在那男人身上。
　　这事对那个原本就嗜酒如命的老男人是个刺激，也是从那之后，他常常借酒发疯，动不动就对邓青妈妈曹倩拳脚相加。才刚刚20出头的曹倩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跟男人一起生活不到一年，就坚决地与他离了婚。
　　从那以后，曹倩带着邓青独自生活了整整10年。因此，在邓青幼小的记忆里，最失落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常常被身边的那些小伙伴们欺负——一切之一切，都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亲爹的孩子。也是从那时起，邓青开始恨自己母亲，甚至恨她自己。她常常想，要是自己是个男孩那多好啊！如果自己是个男孩，那就可以狠狠地去揍那些欺辱她的人，让他们闭嘴，让他们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稍大了点，她从妈妈那里大致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世。她从母亲曹倩每次讲到那个应该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以看出母亲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仇恨。在潜意识里，邓青加深了对男人的敌视。
　　如果邓青的母亲曹倩不在邓青12岁那年把那个长着一张歪歪嘴的中年男人带回家，邓青对男人的仇恨也许仅仅停留在记忆的层次上。
　　改变这一切的是曹倩的所谓的第三次爱情。
　　邓青母亲曹倩是在麻将桌上结识那位整天梳着一个中分头，长着一张歪歪嘴的名叫唐老歪的老男人的。
　　在与曹倩结识仅仅半个月后，那个善于花言巧语的老男人就博得了曹倩的好感和信任。尽管那老男人足足比曹倩大了将近三十岁，但曹倩还是在那人的“糖衣炮弹”下动了芳心。
　　曹倩在没有事先告知邓青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把那个老男人领回了家，而且还要邓青当面叫那人为“阿爸”。此时的邓青已经6年级快毕业了，她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接受这个天生一副猥琐相的所谓“阿爸”！因此她不仅不叫那人，反而生气地责怪妈妈曹倩为何不经她的同意就把陌生人带回了家。
　　当时的场面很尴尬。那位老男人尽管心里很不高兴，但嘴上还是说没事没事，都怪我们事先没有跟你通好气，要是你真的意见大，那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邓青的妈妈曹倩不知是因为饥渴得太久，还是被那人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见那人说要走，赶紧挽留那人，说什么她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别管她。
　　就这样，那晚，那人留宿在了邓青家里。必须交代清楚的是，那人是留宿在了邓青那一房一厅的出租屋里。当晚，那人和邓青的妈妈曹倩一起住在房间里，而邓青，只能在小客厅的红木沙发上蜷曲了一个晚上。
　　邓青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从此在她家长住了下来。她更没有想到，在住进她家的第八天，那人竟然趁邓青的妈妈曹倩晚上在厂里加班赶货的机会，把魔手伸向了邓青那才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
　　
　　等曹倩下班回来，邓青才悄悄向母亲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不知曹倩是真的不相信女儿说的话，还是故意装糊涂，反正在听了邓青的哭诉之后，她不仅一点也没有责怪那个歪歪嘴，反而当着歪歪嘴的面把邓青狠狠训了一顿。原本做贼心虚的歪歪嘴见邓青挨了她母亲曹倩的骂，幸灾乐祸之余，心中的歹念也就更加膨胀了。
　　邓青委屈到了极点，她恨那坏男人，但更恨自己的母亲。
　　那些天，恐惧一直笼罩着她，因为她从歪歪嘴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里能预感到一点什么。邓青不敢单独跟那坏男人呆在一起，每天都是等母亲曹倩下班之后她才敢回家。为了以防万一，邓青还暗暗地在自己的内衣口袋里藏了一把小剪刀。
　　没想到那把小剪刀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是歪歪嘴住进邓青家的第三个周末。原本休假在家的曹倩还正在吃晚饭，突然公司来电话，说有一客户急着催一单货，因此要她立即回厂里去上班，还说可能要加通宵。
　　曹倩匆匆扒了几口饭，跟那歪歪嘴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就赶往厂里加班去了。临出门时，她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叮嘱邓青要记得洗碗筷，要听“阿爸”的话。
　　邓青听说曹倩要去加班，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忙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曹倩显得不耐烦，没有理睬邓青，跨上小挎包，蹬着高跟鞋就匆匆走了。
　　妈妈一走，邓青的心就绷紧了。因为她敏感地从那歪歪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得意。
　　邓青害怕极了。在提心吊胆地收拾好了碗筷之后，她拿定了主意，打算趁天还没黑去附近同学家去借宿。
　　从电视旁的墙壁上取下书包之后，邓青揣起两本书就朝门外走。
　　她没有跟那个正趴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老男人打招呼。
　　“你去哪儿？”那人倏地站起身来，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了邓青的面前。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邓青铁青着脸，冷冰冰地责问。对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邓青除了鄙视还是鄙视。
　　“不关我的事？我是你后爸，况且你老妈出门前交代过我，要我照看好你！”那人舔着歪歪嘴，露着狰狞的神情。
　　“我去同学家，难道也得向你请示？”邓青扬起头，怒视着那人。
　　“同学家？谁的家都不准去！你就得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呆着。”那人横蛮不讲理，伸出双手拦住邓青。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人，我去哪儿要你管？你快让开，不然我叫人了！”尽管心里害怕得发颤，但表面上，邓青还是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与之争锋相对。
　　“哈哈，你一小屁孩，还敢骂我？上次没有把你整服帖，今天看我怎么教训你！”话音未落，那人一耳光抽在了邓青的脸上。
　　“臭不要脸的，你敢打我？这是我的家，你快滚！我要去告你！”邓青哭喊起来。
　　“不敢打你？你这个小婊子，看你去告，我先整死你！”那人一把揪住邓青的衣领，另一只手托住了邓青的下巴，脸上露出了可怕的淫笑。
　　“坏蛋，你还不放手！”邓青哭喊起来。
　　“放手？你妈今晚不在家，我还要你陪我呢！”那人说完，一把抱起了邓青。
　　事已至此，邓青没有再犹豫，就在那人重重把她扔倒在沙发上的那一刻，她摸出了藏在内衣口袋里的那把小剪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人俯下身子开始动手剥她衣服的时候，邓青挥起小剪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那人的手臂狠狠地刺了过去。
　　随着“哎哟”一声痛苦呻吟，那人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那只受伤的手臂。
　　“小兔崽子，你竟然敢下狠手！”那人一脚踹向邓青。
　　邓青一个翻滚，躲过了那人的飞腿。趁那人第二脚还没有踢到自己之前，飞身扑向房门，一把拉开房门就没命地朝门外冲，结果重重地撞在正站在门外偷听的曹倩的怀里。
　　“妈妈，救命！”邓青惊恐万分扑倒在妈妈怀里。她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一直站在门外。
　　原来曹倩早就对那个歪歪嘴有了戒心，刚才那个电话其实是她事先跟一个好姐妹约好故意用来蒙骗那个歪歪嘴的，没想到这个坏男人果然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一切都不用解释了。曹倩在怒骂了猥琐男人一顿之后，随即把那人的行李扔出了门外。
　　这一次，曹倩完全站在了女儿邓青这边。
　　那人见邓青妈妈不愿原谅他，甚是恼怒，在扬言要给她们母女俩颜色看之后，当即就悻悻地搬离了邓青家。
　　邓青妈妈知道那人不好惹，也在第二天就辞去了当时的那份工作，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带着邓青悄悄离开了那里来到这个叫八角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