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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名称:十里界      作者:歌蝉      发布时间:2017-08-01 10:06:25      字数:6948

  庄稼收尽了,草甸一片玄黄,如狐狸的皮毛,天上的鹰也多了起来。
  草甸上出现了忙碌的人影,十里界人将他们的劳动从田间转移在草甸上。他们从事一项与收获秋粮同样重要的工作:预备过冬的烧柴。十里界的庄稼少,庄稼的秸秆细小,满足不了社员们冬天的取暖的需求,社员们只好向广袤的草甸来索取烧柴。人们使用一种叫耙簾的工具:用铁丝制成簸箕一般大的大耙,大耙的柄端有一个可以灵活转动的横木,人将横木搭在肩上,拉着大耙在草地上行走。大耙的下面拖着一个用高粱秸秆扎成的车斗状的被称作簾子的东西,在耙簾重力的作用下,地上枯草的残梗碎叶很快串满耙齿,人再将耙齿上的碎草抖落在簾子里,直至将簾子装满为止。这种方法效率极高,一个壮年汉子,只需十几天时间,就可搂足一冬的烧柴。然而这种工作,只有身体强壮的男人才能胜任,村里几户没有强壮男人的人家,只好请人相帮。
  集体户的知青,没有到甸上搂柴草,生产队负责人也没有提示或组织他们这样做。这是由于知青们和生产队的负责人,都听到一个消息:今年国家要为每个新建立的集体户提供四吨过冬用煤。
  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好像一个梦游人,伴着微风,在大野上,在村庄里游荡了一夜,遇到东方第一缕晨曦,便戛然止步,呈给人们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雪,宣布着冬天的到来,而供给集体户过冬用煤的事却没有下落。李老五急了,到公社去询问,公社干部说没有听说过这事;李老五又到县里去询问,县政府主管知青工作的干部给他的答复非常明确:国家无此政策,此传闻纯属谣言。
  李老五一听慌了神,随即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集体户的知青,放假回家,明年春天再归队参加生产!四个知青中的三个人欣然领命,整装返城。苏佩兰无家可归,留在了十里界。
  苏佩兰被安排到一户社员家去住。农民的家庭,是开放的,也是最有包容性的,十里界村,就像小河包容雨滴一样,包容了一个失去了家庭的城里的青年人。
  这户人家的户主叫李老四,是生产队长李老五的哥哥。将苏佩兰安排在李老四家的原因,是李老四家人口少,房子足够大。李老四的儿子取了媳妇后去年从家里般出,现在李老四老两口和未出嫁的女儿住在一起。李老四的女儿就是春杏。
  李老四的个子不高,与兄弟李老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为人厚道,慈眉善目,也比李老五老了许多,是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与李老四同样善良、厚道的是他的老伴。她与丈夫从未红过脸,待小叔子如待弟弟。将苏佩兰安排在兄嫂家,李老五根本没有费口舌之工。苏佩兰得以住在李老四家,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春杏的欢迎。
  早就知道要将苏佩兰安排到社员家去住的春杏,对李老五说:“叫佩兰哥住在我家吧,我家的房子宽敞,我也好跟他学一学文化!”
  李老五听罢抿嘴一笑。
  李老四家的大炕上有一道隔墙,将炕上的空间一分为二。李老四老两口和春杏,睡在炕的外侧——也就是炕的东半部,炕的内侧——也就是炕的西半部,李老四的儿子和儿媳曾在这里住过。儿子和儿媳结婚后的一年多时间,一直住在这里,现在这个位置留给了苏佩兰。
  苏佩兰住在李老四家,也就成了李家的一员。两家人的生活,不仅要统一于同一面大炕,也要统一于同一口锅灶。两家人统一了米袋子里的乾坤,统一了饭桌上的边壤;此外,一种更重要的统一,是情感,李老四老两口看苏佩兰总是笑呵呵的,像是看自己的儿子。
  冬天,土地休息了,人却还要劳动。这种劳动,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世上最蹩脚的经济学家,也会把劳动时间和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进行联系和对比,但此时与社员们的劳动联系在一起的,不是经济价值,而是政治意义。天寒地冻,正可体现出人的“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社员们与之战斗的,是一个称为农肥的大土堆。这个大土堆是牛马的粪便、腐草和大量泥土的混合物,这是老倪头为之工作一年的成果。为了达到上级所要求的积肥数量,泥土成了这堆混合物的基本物质。社员们要做的,就是用铁镐把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粪土堆刨成一块一块的,以便在开春解冻之前运到田里去。肢解这个大粪土堆要足足消耗社员们的一个冬天的时间。
  刨粪土看似硬活,其实干起来,却是一种休闲似的劳动。社员们一边劳动,一边说笑,劳动可以抵御严冬的寒冷,说笑可以解除劳动的寂寞。
  有一个叫小山东的女人,经常从社员们干活的地方经过,于是这个女人成了他们取笑解闷的对象。
  家住村西头的小山东,到村子里去,从粪土堆旁经过,她加快了脚步,想闯过横在眼前的男人阵。
  “喂!小山东!”王大海叫道。
  小山东站住了,瞪了王大海一眼:“有屁就放!”
  “今天晚上你烫点酒,我到你家喝两盅!”
  “酒没有,俺家有打狗棍!”
  会计赵玉林闲着没事,也在这伙人里面,接过话说:“你傻大黑粗的,人家哪能瞧上你呀,我去还差不多!”
  小山东说:“你么,是比他周正一点儿。”
  “我去行吗?”
  “你去行呀!”
  “没有打狗棍?”
  “你去呀,我就不用打狗棍了,用一把剪刀更合适,干脆把你那东西剪掉了,因为你比他还花!”
  众人一阵大笑。
  这个口音带有山东味的女人,其实不叫小山东,小山东的称呼是从她男人那里嫁接过来的。他的男人——正牌的小山东,长年呆在山东老家,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来看一看几乎被他遗忘了的媳妇。实际上正是他把媳妇带到东北来的,但他过不惯这里的生活,依恋故土,每年都要回山东老家。在老家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了长住,而他的媳妇却坚决留在了这里。他们来东北的原因是婆媳矛盾的激化:儿子结婚几年,儿媳妇却未尽为夫家传宗接代的职责,婆婆不能容忍儿媳就像不能容忍占着窝不下蛋的鸡。
  小山东的真正名字叫刘恩娣,三十三四岁,由于不生育,还保持着姑娘的体态。她的皮肤有些黝黑,几颗小痘痘永恒地留在她的脸上,但这并没有成为她容貌上的缺欠,反倒增添了几分俏丽。她以开朗、泼辣的性格融入了十里界,也融入了十里界男人的世界,用赵玉林的话说,“这是一个最会剥削十里界男人的女人”。她家有了女人干不了的活儿,只要将手一招,就有几个男人在说笑间替她做完了。她对这些男人的支配,己经到了颐指气使的程度;当然,男人们干完活儿,有时要灌一些女人称为猫尿(酒)的东西。
  小山东走后,王大海说:“咱们村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模样比得上小山东的,如果有,就一定介绍给苏老弟做对象!”众人笑王大海,说他是猪八戒看女人,个个像嫦娥,小山东的水准,怎么配得上苏佩兰?
  “娶女人不一定非得娶嫦娥,总得要入乡随俗。那位天篷元帅不是在高老庄娶了高小姐吗?高小姐是凡家女子,会生孩子过日子,并不比嫦娥差!”
  一个社员说道。
  “喂,咱们的苏老弟是一个美男子,你怎么把他比作猪八戒了?”
  另一个社员说道。
  “正因为苏老弟是一个美男子,我才这样说。如果天篷元帅也像苏老弟这样美,嫦娥早就一见傾心了,触犯天条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投到猪胎里的,也是两个人。那时出现在世上的,除了一个公猪八戒,还得有一个母猪八戒!”
  众人笑了起来。
  “说不定咱十里界就是苏老弟的高老庄,身边也有了一个高小姐!”
  “谁是高小姐?”
  “这还用问吗?两只鸟若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两只鸟能不是一对吗?”
  众人听了这句话,都不作声了,只是看着苏佩兰笑。
  苏佩兰的脸红了,他还不习惯人们将他与一个女孩子牵扯到一起。他知道那人所说的两只鸟,除他之外的另一只指的是谁!
  自从他搬到李老四家后,村里人多有这种的议论,虽然关于这种议论他的耳朵没能听到,他的眼睛却能看见,因为议论的人在他面前闭上了嘴巴,却没有关住眼睛,他们的眼睛仍在说话。
  狭小而温馨的生活空间,对于苏佩兰和春杏,的确有了“鸟笼”效应。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打破了青年男女之间应该保持的那种距离和陌生。夜间躺在炕上,透过那道除了视线什么也不能阻隔的墙壁,两个人听得见彼此没有入睡而翻动身子的声音;苏佩兰甚至能从隔壁的三个人的呼吸声中分辨出春杏的呼吸。清晨,苏佩兰几乎和春杏同时起床,春杏白日里重重防护的女儿身,此时尚未垒筑“围城”:只见她乌发蓬散,睡眼惺忪,一副晓月残云的模样;薄裤短衫,衣不胜体,半帘神峰雾露的风景。女孩子生活的隐密部分,显露给一个陌路男人,致使苏佩兰常常觉得自己误入了视觉的禁区,为此他有些不安,好像冒犯了什么。而李家人和春杏本人并不在意这些。
  晚上饭后睡前,是一段灯下时光。照顾到苏佩兰晚上有读书的习惯,李家人将悬挂在屋子中间的那盏灯,向苏佩兰这边移了移,所以苏佩兰住的这半间屋子,灯光明亮,李家人住的半间屋子,壁影幽幽。
  春杏拜苏佩兰为师,向他学习文化。春杏只读过小学三年级,而这短暂的三年读书时光,又被粪筐和野菜篮占去了一部分。她想请苏佩兰为她失去的弥补一些什么,但事实上已经做不到了,她的生命已被庄稼人的事务和生活充填得太满了,她的心思已不能集中在学习上。晚上,她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纳鞋底。对十里界人来说,商店里卖的鞋,是一种奢侈品。他们穿的是自己做的布鞋,做布鞋最主要的一道工序就是纳鞋底。有的人家人口多,纳鞋底成了女人的一项经年的工作,男人的双脚走的路有多长,女人手中的线就有多长。春杏做着全家人的鞋,李老五脚上的鞋也出自她的手。
  乡下人是不肯在灯下耗费光阴的,春杏娘在为家里的鹅和鸭剁完了最后一堆野菜,李老四在吸完了最后一袋烟之后,就早早睡下了,灯下只有苏佩兰和春杏两个人。苏佩兰凝神运目,春杏静气飞针,这时候屋子里会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们有时也会说几句话,尽管说话的声音很低,还是惊动了没有进入梦乡的二位老人。
  李老四在炕上翻了一下身,春杏娘说:“杏儿,早点儿睡觉吧,甭打扰你兰子哥了!”
  “娘,兰子哥过一会儿才能睡,俺也多做一会儿针线活儿!”
  春杏此时正在纳另一双鞋底,这双鞋底是她为一个她不愿说出名字的人做的,她在这双鞋底上,绣上了一朵小小的杏花。
  很快就要过年了,这天晚上,会计赵玉林找苏佩兰,对他说:“我带你凑凑热闹,这种热闹,你们城里没有,保管你大开眼界!”赵玉林把苏佩兰带到村中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屋子里坐了很多人,有男有女,瞎子吴半仙居中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大家说笑。
  赵玉林向众人打着招呼:“各位早,我以为我来晚了,赶不上开场戏了!”
  有人笑道:“在咱这些人里,你是最大的官,你不来怎能开场?”
  吴半仙说:“今天是头一天,咱先不说正文,先说一个小段,等人到齐了,咱再正式开书——哎,进来的好像不是你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是谁?”吴半仙说话时,干瘪的眼睛频频地眨动(准确地说,应该是抽动),就像他走路时,总是用拐杖频频敲打地面一样。
  赵玉林说:“谁说你比别人少一双眼睛?你的眼睛是长错了地方,长在耳朵上了!你说得对,我们一共进来两个人,你是半仙,你算一算他是谁?”
  吴半仙连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当他听说来人是苏佩兰时,显得很高兴。随着苏佩兰这个新听众的到来,吴半仙说书的热情也高了起来,他亮了亮嗓子说:“正式说书,还要等一会,我先给大家说一段十八愁!”
  在场的人都表示反对:“十八愁听了多少遍了同,耳朵快要听出老茧了,说一段别的吧!”
  吴半仙说:“小苏同志可是头一次来听书,他可没听过十八愁,今天我要专为小苏同志说一遍!”于是,他用一个小木块,在板子上敲了一下,脑袋一晃,似唱非唱地说道:
  “花愁风来月愁雨,
  天地万物各自愁,
  愁情万种说不尽,
  今日单说十八愁。
  ……
  马也愁来牛也愁:
  马愁被人骑着跑,
  牛愁要挨鞭子抽。
  狗也愁来猪也愁:
  狗愁生来命不好,
  从小就把屎当粥。
  猪愁要往案上抬,
  脖子扎个血窟窿。
  鸭也愁来鸡也愁:
  鸭愁长个扁扁嘴,
  走路还把屁股扭。
  公鸡母鸡愁不同:
  公鸡愁的是深更要将时辰报,
  母鸡愁的是老太太来把屁股抠。
  ……
  尽管人们对“十八愁”己经没了新鲜感,吴半仙的滑稽表演还是博得了笑声。
  吴半仙说:“刚才我说的是老十八愁,下面我说一段新十八愁。”
  “怎么还有新十八愁?”
  “新十八愁是我自己编的,贵在创新嘛!”说罢,响木一敲,又说起来:
  旧十八来新十八,
  十八愁外十八愁。
  新愁旧愁不一般,
  咱不说旧愁说新愁——
  天也愁来地也愁:
  天愁无云难下雨,
  地愁黄沙四季走。
  水也愁来山也愁:
  水愁九转十八弯,
  山愁满坡大石头。
  爹也愁来儿也愁:
  爹愁儿大要娶媳,
  儿愁腊月光屁股。
  女也愁来男也愁:
  女愁没有花棉袄,
  男愁睡觉抱枕头。
  ……..
  众人听了,又都笑了起来。赵玉林说:“你还是说你的老十八愁吧,别再编什么新十八愁了!你在这里偷着说黑书,被人逮住了,已是罪责难逃,要是再发现你编黑书,那可是罪上加罪了!到那时,可不是到公社的‘专政组’蹲几天黑屋子的事情了,你老兄可是要到监狱里去报到了!”
  赵玉林的几句话,说得吴半仙直吐舌头:“这话说得对,这话说得对,以后再也不乱编了,瞧我这张嘴——”说着用手抽自己的嘴巴,人们瞧他那个样子,更是笑声不断……
  吴半仙来这里说书,是受众人之邀。每年的年底,春节将至之时,村里人就请吴半仙说书,从节前开始,一至到正月结束,说书活动一直在持续,这是村里人的一项自发的同时也是有组织的集体活动。按照规矩,说书人在一家说上两、三日,然后轮流到别的人家。吴半仙在哪家说书,就在哪家吃住,吃的当然要比平时好一点。这户人家,不仅要招待好说书的人,也要为听书的人提供服务:要有热炕热茶。
  吴半仙虽然双目失明,却将一些中国传统文化,用一种特殊方式装进肚子里:什么杨家将、胡家将;大五义,小五义;三国隋唐、水浒传西游记,不胜枚举。他的肚子就是一个大书篓子,从来没有人将他的书篓子掏空过。但在当时,以中国之大,只能容得下几个“样板戏”,吴半仙的说书活动只能在地下进行。
  铁锅中的红茶煮了几遍,没了颜色,各家的孩子已在酣睡中,人们开始散去。乡下人是不熬夜的,因为几千年的生活习惯使他们每天早晨,必须起在太阳之前。吴半仙的媳妇早早送来了吴半仙铺盖的被褥。吴半仙有一个媳妇,这使许多身体健康的小伙子都自愧不如。人们懂得经济基础决定一切的道理,对此也就不以为奇了。因为吴半仙每年悄悄给人算卦的进项,要比一个强壮的社员流汗出力的收入大得多。
  吴半仙的媳妇有点跛,但很勤快,屋里屋外及吴半仙本人,都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吴半仙本可以回家去住,但要享受说书期间对他的“待遇”,就不回家了。吴半仙有一个怪癖,就是在别人家睡觉不铺盖别人家的被褥,一来怕别人嫌自己,二来他也是嫌别人,因为一般人家的卫生条件远不如他家。吴半仙这一怪癖是能够叫人接受及乃至是欢迎的;而他的另一举动既可气又可笑。在别人家睡觉,一般都是请他睡在炕头。睡觉时,他不是把脱下的衣裤放在被子上或请人家拿开放在别处,而是放在被褥的外侧,横在他和别人之间。他一边这样做一边唱道:
  “烂衣破裤中间横,
  楚河汉界要分清。
  河界那边咱不犯,
  只是要防呼噜声。”
  然后将头一蒙,过了一会,真的鼾声起落,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吴半仙在他的“流动宾馆”舒畅地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准备享用“宾馆”主人为他提供的丰盛的早餐。小山东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见了吴半仙,开口问责:“吴半仙,你能讲这个书呀那个传呀,就不能管一管你的弟弟?”
  “我弟弟又怎么啦?”
  “他是一个畜生!”小山东的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吴半仙的弟弟二赖子,昨天天黑时,潜进了小山东的屋子,幸亏小山东在解衣睡觉前发现了他!这件事,使在十里界风光无限的吴半仙顿觉脸面无光,大煞风景。他立即放下碗筷,回家管教他的弟弟去了。
  二赖子今年十七岁,是一个准青年。这个每天喝冷水吃稀饭的孩子,却有超人的生长速度,他像稻田里蹿起的一根稗草,个头超过一般同龄人。由于生长失衡,个子高得有些岌岌可危,尤其是他的细脖子,叫人怀疑能否担当起支撑头颅的使命。身体的超前发展,使二赖子不能和他的同龄人相伴为伍,他就向成年人的群体靠拢,但成年人并没有因他与自己具有同样的身体高度而将其看作是自己的同类。二赖子,这是一个过早长大了的孩子,这又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子汉。
  二赖子,是一个绰号,它像一顶破帽子,帽子戴久了,人们只记住了帽子,却忽略了脑袋。二赖子的名字被这个绰号挤压掉了。使他获得了这个绰号的原因,除了他做人有些“赖”,还在于他小时头上常年生疮;几个毒疮在他头上抢占山头,争王争霸,直杀得脓血横流。后来,毒疮退出那块舞台,可是他头上留下了一片废墟。赖字,原为癞。随着癞在人们的视觉中渐渐的退去,而赖的人格体征又在他身上渐渐形成,于是他绰号中的“癞”变成了“赖”。
  二赖子的娱乐范围、交际圈子越来越小,最后收缩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叫黑猴,也同样是叫人只记住绰号而记不住名字的人。数年前黑猴的父母离世,留下他一个人,他既没了家庭,也没融入这个社会。对土地的厌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农民,而贫穷和缺少文化,又把他捆绑在这块土地上。他没有职业,却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们称其为二流子。被称作二流子的人没有财富,却富有一种东西——时间。而时间对于他是一种最无价值最无聊的东西,使他不得不想办法消耗它,而他的消耗方式就是想入非非。
  而立之年的他,没有媳妇,没有媳妇的他,打起了女人的主意。小山东是他锁定的目标。在他看来,一个在男人名下却没有男人守护的女人,犹如一个没有篱笆的院子,谁都可以进去歇一歇脚。他几次调戏小山东,都遭到了小山东的痛骂。
  调戏女人,在他看来,不是恶行,而是一种游戏。他拉二赖子加入这场游戏,而二赖子正处于人生的游戏阶段,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游戏。黑猴向二赖子吹嘘自己如何在小山东那里得了手,占了便宜,还有一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二赖子目瞪口呆。黑猴子见二赖子已受其蛊惑,入了套,就教唆二赖子照他所说的如法炮制,于是就有了二赖子的上述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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