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深刻反省

　　二十三深刻反省
　　隔着玻璃，万利群看着儿子被带进门，她很想上前抱抱儿子，可是被玻璃隔阻了，只得大声喊：“辛平！辛平！”
　　辛华也哭着喊：“哥哥——”
　　辛平看见了母亲和弟弟，忍不住痛哭流涕扑到玻璃墙，把自己的手和母亲弟弟的手隔着玻璃叠在一起：“妈，我对不起你们！辛华，对不起……”
　　一家人隔着玻璃痛哭一阵，万利群抹去泪水：“我们来看你，是想你早些出来，我们一家人好团聚。”
　　“妈，十年以后了……”辛平很是无奈和绝望，“我完了……”
　　“娃娃吔，不要这样说。妈相信你，一家人都相信你，你是好人，好人不小心干了坏事，改了就好，还是好人。不光是我们相信你，你的学生都相信你。他们给写了信，他们说他们一辈子认你这个好老师。还有左云燕也来过家里，给你留下一封信，她说她相信你。“
　　辛平听了，眼睛骨碌碌在母亲弟弟身上滚，希望能看见信，希望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信来，可是她没有掏信的动作，不由得很失望：“妈，你骗我的吧，信呢？”
　　“信跟带来的东西一起交进去了。”辛华说。
　　“辛平，我们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早两天，监狱的冯管教来过家里，他说只要你表现好，可以减刑。我晓得监狱里的日子不好过，不好过就争取减刑，早些出来干你该干的事。有的人拿钱买教训，你是拿光阴买教训。有了教训，在以后的光阴心中有了一个明镜。人一辈子都要站稳自己的脚步，站稳了才不摔跟斗。”万利群饱含热泪殷殷地叮嘱儿子。
　　“哥哥，妈要我和妹妹以后都到你建的洪水都冲不走的学校当老师。过两年我考大学了，考云燕姐她读的那师范学院。”
　　辛平看着母亲弟弟那满含殷殷希望的眼睛，心中万分悔恨，情绪陡然变得十分激动，握拳猛击自己的脑袋。
　　玻璃墙外的母子拼命拍打玻璃墙，拼命喊叫，想制止住情绪失控的辛平。很快出现两名警察，控制住辛平并带走了他。
　　辛平被带回禁闭室，情绪渐渐平复，抱着母亲送来的东西，仔细回想与母亲弟弟的谈话，心中一阵阵酸楚，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展开学生的信，信中写道：老师，您是我们的好老师。我们南坳村小的同学都盼着您给我们建一所洪水都冲不走的学校。
　　挤去模糊了双眼的泪水，辛平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封只有两句话的信。信的末尾写上了所有学生的名字，让他很惊讶的是英婉的弟弟也写上了他的名字。
　　辛平愧疚地咚咚地捶着胸膛：“英婉，老师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我不配当你的老师。老师干了坏事，你们还以为老师是好人。不，老师变了，不再是以前的老师。老师欺骗了你们！”
　　悔恨痛苦折磨着辛平，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重回过去，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最好回到那场洪水以前，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现实猛烈地撞击他的心扉，猛然间看见了一双眼睛，左云燕的眼睛。这双眼睛正深深地打量着他，带着疑问，无声地询问：“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忘记了当初许下的诺言？”
　　“我……”
　　辛平想起来，左云燕也有一封信，迫不及待展开她的信。然而，信不是他期待的那么长，那么情谊缠绵，而是单刀直入，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辛平：
　　最后一次见到你，我很吃惊，问自己，眼前的辛平为什么不太像辛平，让人感到陌生。可是又劝慰自己，这是好久没见面而产生的陌生。你说要让我了解这座城的另一个方面，是的，我们那顿饭吃了那么多钱，是我几个月的生活费。我想，难道这座城的另一个方面就是花钱如流水？我替你算计一番，这顿饭也许吃掉了几张课桌或者一扇窗户，再不就是一块黑板，太不值了。你的钱是有大用场的啊。
　　今天，我明白了，你走进了这座城的另一个方面，所以……
　　我清楚地记得，两年多前的那天，我看见你踽踽独行在山间斗折蛇行的小路上，走着走着不见了你，正替你担心，你又走出来了。你那坚定的脚步，义无反顾追寻理想的单薄身影让我十分激动，心想自己一定要考上，将来去你那学校当一名教师。
　　遗憾，那学校至今还是理想中的蓝图，能实现么？
　　我只好期待着。
　　左云燕
　　
　　读了左云燕的信，辛平愣怔着，本来很痛苦的他一时间又添心乱如麻了。
　　我变了？
　　我真的变了？
　　自从看到了这座城的另一面，知道了人还有另一种活法，而且这种活法是多么诱人，多么愉悦，人生本就该精彩。像这样生活才有滋味，丰富多彩，远离贫困、单调、乏味，相信是人都会作出这样的决断。可是结果错了，一错就错到了这步田地！
　　人啊，怎么经不住诱惑？
　　不，是我自己经不住诱惑，燕子经得住，她一直把建一所洪水冲不走的学校记挂在心，可是决定要做这件事的人都忘记了，并不以为然的时候，她仍记挂在心。心中有了实在高尚的东西，其它的东西就难以进去了。
　　被关禁闭的这几天，监狱的冯管教再次找他谈话，分析他的行为动机，犯罪事实及罪行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冯管教的话突然让他想起被赶出建筑工地，第一次露宿街头那晚所遇见的两人。现在明白了，这两人是吸毒的，没钱毒瘾发了，于是上街抢人。当时十分厌恶痛恨这两人，没想到自己后来加入贩毒团伙，危害社会，比这两人坏多了。贩毒是让人吸毒，逼人犯罪，真是罪上加罪。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样的人！对不起社会，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学生。自己承诺建一所洪水冲不走的学校，却轻而易举地将其抛到了九霄云外，最终成了一名阶下囚。活该！应该！只是那所学校也许永远不在了。不由得伤心哭泣，掏出那张与学生在南坳村小前的合影，仔细看，学生个个都有精神。止不住再次叹息，英婉，多好的一个学生，被洪水冲走了。
　　辛平把自己短短的二十二年人生回忆了一番，尤其是为什么进城务工和进了黄启防贩毒集团的所作所为过电影一样，一一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找到了辛平和万星的不同。辛平、万星实为一个人，却又是不同的两个人，好比真假美猴王。归根到底，还是辛平没有站稳自己的脚步，导致出现了万星这个妖孽。
　　晚上，辛平回到原来的监舍。监舍还是老样子，人还是那几个，只是他们一看见辛平，顿时愣住了，原本说了一半的话咽了下去，正忙着个人事务的也停下了，都看着辛平。很快，黑胖子讨好地上前：“回来了？你看，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都给你弄得好好的，没沾一点灰。”
　　随着黑胖子的指向，辛平看见了自己的床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那串彩色粽子好好地躺在枕边，坚强的它抗住了那一脚，通过整理基本没损坏。忍不住摸摸贴身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同样好好的。再扫一眼整个监舍，都是按规矩整理的，有条不紊。他点点头回应黑胖子：“谢谢了，大哥。”
　　辛平的这声“大哥”立刻让黑胖子紧张起来，黑胖子偷偷瞟一眼肖老大，脸上堆满笑：“不敢，您才是大哥，我随时听大哥的。”
　　这“大哥”顷刻让监舍里空气凝固了，本来辛平本意是年纪大一些可以称为哥。这黑胖子的岁数可能比父亲小不了几岁，可以称之为叔，可是称“叔”在这样的环境好像不妥，所以才叫一声“大哥”。没想到“大哥”的称谓在这里又有别样的含义，这特定的环境里“大哥”就是“大王”，不可冒犯的大王。
　　骤然凝固的空气，辛平也感受到了。首先肖老大重重地躺了下去，还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两人偷觑肖老大一眼，又冲辛平笑笑，哈哈腰，轻轻坐到床上。黑胖子对辛平哈哈腰，忙不迭地来到肖老大床边，讨好地：“老大，我，你还没有脱鞋，我帮你脱。”
　　肖老大抽动脚，似乎不愿又似乎愿意地让黑胖子脱了鞋，一个翻身，换了个舒服的睡姿。
　　黑胖子把鞋整齐地放好，转身冲辛平讨好地一笑：“大哥，我来帮你。”
　　辛平皱皱眉头：“我没有七老八十的，不要你帮。你去睡，等会儿要熄灯了。”
　　从禁闭室出来后，辛平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服从管教，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一日出去，重新拾起被自己抛弃了的理想。虽然身陷囹圄，但卸下了思想包袱的辛平，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改过自新的决心，以劳动的汗水洗刷以前的罪行，从零开始，为自己许下的诺言而奋斗。
　　由于积极配合监狱管教，努力洗心革面，在服刑不到两年的时间，辛平获得了第一次减刑，这让辛平对未来更加充满了信心。一心一意自我改造的辛平，没有留意到身边细微的变化，他以为自己被关了禁闭，肖老大也挨了训，事情也就过去了，肖老大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和过激的动作。可是，人心深似海，自从肖老大被冯管教训了以后在心中给辛平记了一笔，同时也更记恨冯管教了，认为每天必须干活儿都是他们造成的。为了摆脱这处境，无时无刻都想逃跑，愚蠢地认为，只要逃跑成功，以后就自由了，于是，只要外出劳动，就留意四周的环境，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
　　夏季来临，接连下了两天大雨，小河河水暴涨，浑浊的河水打着漩翻着白色泡沫一泻而下，似狂奔的野马。看这凶猛的架势，河水似乎铁了心的要将两旁的大山一并带走，直奔大海。
　　因此，场部临时决定，犯人们不外出干活儿，在场部工场内干活儿，帮着加工服装鞋帽。平时这类活儿大多由女犯人和年纪大些的男犯人完成，今天，所有犯人都来了。起初，辛平很不适应，胶水粘鞋子，活儿轻巧需技术，他老粘不好，笨手笨脚的。同监舍的那几个与他差不多，特别是肖老大很烦躁。
　　雨停了，辛平他们又被安排上山种茶苗，突然临时改为去抢通公路。
　　这是一段盘山公路，塌方路段正好处在刚上山的路口。上山的土方带着一些树木塌下来阻断了公路，一眼看去恰似一座小山飞来稳稳地坐在了公路上，还嫌公路窄了，不好坐，干脆将下半身探进了下面湍急的河流，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惹得河水发怒，卷起浪花拍打着这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犯人们乘坐的公共汽车停在了被堵住的几辆货车后，他们在冯管教和几名荷枪实弹武警战士的看押下，迅速下车，拿上各种工具排好队，清点好人数后，向塌方处走去。
　　塌方处在监狱农场上游大约二十公里处，一边是山，山上是成片的林子；一边是河，小河原本离公路路基约二十多米，现在路基看不见了，只看见一片陡峭的斜坡从山上往下斜，坡上不时有石头泥块往下滚，有的被斜坡上倾倒的树木拦住，有的则对直冲向河中，咚咚地激起大大小小的浪花。
　　冯管教将队伍停在稍远处，自己走近塌方仔细观察，然后决定黑胖子站在靠河一侧公路边，专门看着山上，若有滚石坠落及时发出警告，让大家迅速躲避，其余犯人开始人工清理土方。
　　肖老大很不满意冯管教的安排，乘倾倒土方的机会强迫黑胖子与自己交换工种，被冯管教训斥几句，不得已悻悻地继续挑土方。与黑胖子交换的目的一是活儿轻松，二是顺便查看逃跑路线，被制止后心中更是充满了对管教的痛恨。
　　没有达到愿望，并不意味着肖老大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相反，他更加留意周围的一切。远离监狱干活儿，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不能放过。他首先观察了几名武警战士的哨位，山坡上有两名，黑胖子身旁有一名，倾倒土方的地方有一名，另一名管教在巡视，冯管教则在靠河边的地方挥锄往箢篼里装土方，看见肖老大磨磨蹭蹭地，大声喊：“四十九号，肖富贵，过来，快点！”
　　肖老大极不情愿地将箢篼安放在他锄下，看着他三下两下装满了，只得钩住箢篼挑着担子离去。不由得恨恨地想：“一扁担打你下河！”
　　接连两天的挖方挑方，清理了不少塌方，车虽然还是不通，但人可以过去了，从塌方这边能看见那边的情形。那边，公路往山里走，不再靠河，路的两旁全是树，人钻进去很快就找不到了。从这边跑过塌方，有二十多米远，没等跑拢早就被抓了，要是有个借口过去就对了。
　　机会来了，这天一上工，冯管教便安排了一部分人从塌方的另一端清理，两头开工不窝工，进度快一些。于是带着一半人去了那边，其中就有肖老大。肖老大暗自高兴，真是想啥来啥，老天开眼了。
　　肖老大边挑土方边观察，那倒土方的地方里林子几步远，人钻进去很快就找不到了。于是心中便拿定了主意，瞅准机会今天逃跑。这一整天，肖老大干得不紧不慢，不能磨洋工，那样管教会盯住你；也不能太积极，那样又太累，得留存体力好逃跑。
　　夕阳西下，冯管教给肖老大装好最后一挑土，扶着锄头伸直腰，长出一口气：“啊，最后一挑，准备收工。”
　　肖老大环视一眼四周，那边的还在干，自己这边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收拾好工具往那边走，几名武警战士站了一天也放松了警惕。身边的冯管教本就站在塌方体靠河的一侧挖方，这时他再往外走两步，试图看看下面的情况。机会来了，肖老大将扁担一横，咬牙冲冯管教一扫。
　　“哎呀”一声，冯管教滚下了陡峭的塌方体。
　　有人惊慌失措地喊：“不好了，冯管教滚下去了！”
　　与此同时，肖老大乘大家注意力转移的瞬间，一溜烟逃了，很快消失在路边的林子里。
　　正在收拾工具的辛平闻声一震，愕然地循声望去，随即看见许多人朝路边跑，他也跟着跑。
　　啪啪两声刺耳的枪响让一切凝固，奔跑的人们立刻停下脚步，不敢再动，有的人看向河边，有的人看向那边的树林，都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