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无 脚 鸟 之 死(大结局)
作品名称:【海蓝·连载】无脚鸟之死 作者:啼妃 发布时间:2012-04-01 16:40:14 字数:4908
她多么爱杨过,就像当初,杨过多么爱她!可是杨过已经跳楼自杀死了。他是在这世上受了委屈,但不可否认的,他也确实蓄意躲避了人生风雨!死,一了百了,其实很容易。保存爱意,折叠伤心,心怀宽容与怜悯,不偏不倚继续活下去,才是真正的难事!如果杨过的灵魂,已经凭藉他们的爱情,与她的灵魂合二为一,那么,她的身上,从此就承载着更沉重也更神圣的使命与担当。为杨过出一本书,已经不再是索债式地要求哪一个人,哪一方对手兑现诺言,也不仅仅是主观上替杨过寻求一份公道的心中梦圆。如果说这一切曾是陈合做这件事的基础意义,那么今天,现在,已经变成一种全新力量的注入,注入杨过未死的灵魂与她的灵魂相合再生的全新的灵魂,令她从此在生之漫漫长途,走得更加从容、客观、宽广、勇敢、有力量。(作者不说“和谐”,是因为感觉“和谐”这个美好的词语,已经受尽亵渎。)
陈合心里感谢小姨。杨丽珠说话说得很慢,在轻言慢语的过程中,她时时关注陈合的神情。她欣慰地感到,陈合身上有太多与杨过相类似的气质,比如单纯、优美、理想化,但是陈合又和杨过截然不同,她更坚强,而杨过,却更脆弱。她也终于令陈合明白和接受,撇开杨过小说创作范畴过于狭隘、内容过于单一的主题不谈,就是他这种轻易放弃生命、弃世逃遁的行为,就足以令任何一家出版社拒绝为他身后按照正规出版程序出书。
“陈合,我们不要再去找电视台的王主任了,那个曾答应给杨过出书的刘先生,我们也不要去打扰别人了。‘我为小说狂,可不可’这期节目该不该做,这个问题,也无需再找答案。一切都放下,放过,让它随风去吧,好不好?我们可以知会杨子轩一起来做这件事,我们自己接洽联系另外一家出版社,买一个书号给杨过出书——只能这样,你知道吗?小姨虽然不富裕,但我愿意来出这个钱——也用不了多少钱,最多三万,要是杨子轩能出点钱,也让他出一点,我想他会因此心安的,我们给杨过出那本《剑神月郎闯魔窟》的玄幻小说,你说好不好?”
陈合看着杨丽珠,点点头,她眼中“唰唰”地流下泪来,但她一直微笑着。她的眼睛很大,清澈透明,泪光盈盈,她的两边嘴角微微向上,陈合长得真是很像林青霞!
【从前:拾肆】
杨丽珍去和老李扯了结婚证。她实在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
她和老李去扯结婚证的那天,对杨过说了,还问他同不同意?杨过所受的教育,令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表态同意或不同意,他是应该真心祝愿母亲幸福。他应该这么做,他努力这么做。但心底里还是感到凄楚。这凄楚感受的范围是很广大的。母亲再婚,令他感到一种情感的挪移和失去,似小儿恋母般的依依不舍。又夹着一种成年儿子的辛酸,母亲不相信自己,等不及我有所作为,就投奔老李去了。杨过是非常善感的,而且脆弱。所以母亲问他同不同意时,他是微笑的,却又不能抑制地含着眼泪,他到底是没有说出表态的话来。然而,杨丽珍一见儿子这蔫不唧唧半天不吭声还掉眼泪的样子,心里就又来气又委屈,更多的还是失望。她心里想,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汉大丈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哭什么呀?我指望老来靠子,靠得住你吗?杨丽珍觉得自己不该问杨过同不同意,杨过答与不答,她都与老李去扯了证。她历来干脆利落,孤绝独行。
杨丽珍和老李扯了证不几天,就叫杨过去跟老李学修摩托车。再要强的人,也总还有情感的软肋,她丢不开杨过。可杨过这一次坚决不肯跟老李去学修摩托车。
“修摩托车会累死你吗?修摩托车不比杀猪、扫厕所、当小白脸好吗?再说,老李,你现在也可以叫得他一声爹了……”杨丽珍对杨过说。
杨过这一次毫不畏怯母亲。人的感受真是奇怪的很,自从母亲与老李扯了结婚证以后,杨过对母亲的歉疚感就少了很多,他再也不想迁就她去做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儿了。他是还没有自立,但母亲,在他看来实际上已经是和老李一条船上的人了。他并不想随母亲上这条船。他有这个自由。
“妈妈,你可以选择李叔叔做你的丈夫,我也知道他对你挺好的,但请不要自说自话让我管他叫爹,我的父亲是杨子轩。我不会跟他去学修摩托车!”杨过对他母亲说。
杨丽珍没有想到杨过会顶撞她和违背她。他的态度并不激烈,但有一种叫她感到寒冷的坚定。她忽然觉得很无力。
“你……好,好,过儿,你父亲是杨子轩,好,那从今以后,你就去找你的父亲杨子轩,叫他供奉你,把你供在祖宗台上写小说去!”杨丽珍生着气,话说着说着,就走了样子。
以前,杨过忍受过母亲无数恶语叫骂,多少比这更加难听更加刻薄更加戳得人心窝子疼的话他都受了,他心里并不怪母亲,她这一辈子,确实为他受累了。但今日不比当日。她现在已是和老李一条船上的人。既然抬脚走,就不要回头望。你对我无信心,我又何必对你枉自多情?母子骨肉又怎么样?我日后发达或是沦落,我日后乐生或是向死,全与你无甚关系!杨过心里仿佛招致了些邪魔,以前他总是伤心又脆弱,但这次,他从未像这次这般单枪匹马的勇敢有决断。
“我以后找不找杨子轩,也不劳你来说教。你就安心跟了老李去过你的太平岁月。你生了我,养了我到今天,你受苦了,我这里先拜你一拜,养育之恩,容来日再谢。至于我个人的生死存亡,你就不用费心了,我写小说讨饭也罢,或是做短工苦力也罢,那是我的事。”杨过接下来对母亲杨丽珍说的话,语气极其冷硬,为此生首次仅有。他是连连出口“你你你”,连对母亲的称谓,也一并决绝舍去。他对着母亲躬身长揖的样子,也令杨丽珍心惊肉跳。不仅是对母亲,就连对父亲、对小姨,包括对陈合的思忆,对文学创作的痴爱和追寻,杨过在陡然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他决定,统统,一并舍去。说起来,杨过的相貌脾气,多处随杨子轩,但到了关键时刻,一意孤行绝不回头的做派,却又像极了杨丽珍。
下定了决心,反倒是事事从容了。不像以前,总是心里熬煎得一派凄苦,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彼岸方向,总是要哭啼啼去找父亲杨子轩减压,要么就是去寻小姨。杨过这次是谁也不找。
老李倒是好心好意上门找了他两次。杨过对老李没有特别的敬意,客观地说,他对他未读书经、靠双手苦吃苦作的社会地位身份还有微微的鄙薄之意,这都是“杨氏血统”里天生优越基因导致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杨过不是不识好歹,他知道老李是一个靠得住的老实人,把自己所有的主观情感感受撇开,他看得很清楚,老李才是比自己的父亲杨子轩更适合母亲的男人。所以,他对老李很客气。他希望他,也相信他会对他母亲好一辈子。杨过留老李喝了顿酒。老李既担忧又感动,还时刻感到谦卑。他在杨丽珍面前就没有这么强烈的谦卑感,杨丽珍时常在他面前发牢骚,张嘴大骂,骂这个骂那个,叫他心里舒坦极了。杨过对他客气、周到、礼貌,但令他时刻感到一种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的惭愧和谦卑。以前听杨丽珍唠叨的太多,杨过在老李眼里,也还是个孩子,但这次,老李立马就觉出杨过是以一种成年男子的身份与他相对。他叫他李叔叔,端起青花细瓷杯子向他敬酒、轻言细语拜托他好好照顾母亲的神情样子,让老李实在是觉得杨过就像一个王子。他马上就又感觉自己像个矮了一截的仆人。简直不需要再问,老李立刻就理解也明白了,杨过怎么会跟他去学修摩托车呢?这和他当初被逼去屠宰场学杀猪,去文工团扫厕所,是两回事!他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老李还打算慢慢劝和劝和杨丽珍和杨过剑拔弩张紧张的母子关系呢!
老李摆酒那天,去西路老革命宿舍接杨丽珍,同时一再邀请杨过随他们同去慈城西区的摩托车维修铺子,那是他的家。他知道杨丽珍嘴巴狠,但心里还是希望儿子这一天,随他们过去。别人可以不通知,不来,娘家人,路上姊妹朋友,都不要紧,但杨过,她并不能放下。老李都知道。但杨过就是不来。杨丽珍最后气呼呼地跟他走了,临走撂下一句“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杨丽珍说再狠的话,老李也从不觉得接受不了,但那天,他没来由地心头感觉一刺。而杨过,却一直是笑嘻嘻的,没在他母亲摆酒的日子再用言语顶撞她。他不去归不去,但是客客气气送母亲随老李出门。
谁知道一切都会来不及?杨过早已下定决心,一意赴死!
【终】:
春天来了。枝头的点点新绿,绽放在陈合的窗前。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半高领薄毛衣,手里托着一杯咖啡。小小的房间里,电脑台子上、书柜上、杨过的骨灰盒子上,随处都放着一本新书《剑神月郎闯魔窟》。书的封面上,是一位年轻的剑客,他丰神俊朗,衣袂飘飘,仗剑天涯。他微笑着,又带一点点害羞的神情。杨过,你可以安息了。陈合闭上眼睛,立刻就感觉杨过的笑容、杨过的气息瞬间就到了面前。她感觉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她听到他轻轻一笑,“呵呵”。陈合感觉心里好暖,眼中微湿,她真不愿睁开眼睛。但是,她必须睁开眼睛。
陈合用杨过生前“纳兰公子”的帐号,再次登录了那个他常去的文学网站。她以他的名义,给每一个与他留言,答应赠书的网友发去消息,“拙作《剑神月朗闯魔窟》已寄出,请于近期查收。感谢一向支持。”然后陈合又点开那篇杨过未能终笔的《迷途的雄狮》,进入更新板块。陈合打上一行字,“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几多风雨”,而后注上一个漂亮的结束符号“The_end”!然后,陈合将杨过的骨灰盒抱在怀里,抱上床,拥被合衾,睡到天明。
天气渐渐暖和。陈合带着杨过的新书《剑神月郎闯魔窟》去找了一次杨子轩。他们约在慈城东郊的迪欧咖啡馆。出这本书,杨子轩拿了一万块钱,那是他所有的私房积蓄。陈合站起身来,微弯着腰,双手将书递过去,嘴里温和地唤道,“子轩爸爸”。杨子轩也以一个长者优雅的姿势欠身答礼,双手将书接过。感激感谢的话,此时,都成了多余。
陈合又找了一次杨丽珠。她们约在昌江边上的杨柳岸旁。将书递给杨丽珠时,陈合以杨过的身份对她长揖致谢。父亲杨子轩可以不必刻意多礼,杨过受他一万块钱赞助出书,也受得起。但再好的小姨,也只是亲戚,有帮衬的情谊,却没有应该的义务。出版《剑神月郎闯魔窟》,杨丽珠支持了两万元。柳色青青,芬芳淡淡,昌江水,脉脉依依。陈合对杨丽珠说,“丽珠阿姨,我还是想按照子轩爸爸开始的建议,我想请你帮助我一起劝说妈妈,请她同意我将杨过的骨灰撒到昌江河里去。”杨丽珠听了,微微一愣住,转而微笑了,她看了一眼陈合,轻声问道,“为什么想这样做?杨过的骨灰留在家里陪伴着你,不好吗?还是陈合,你有些怕?”陈合怅惘地摇摇头,淡淡一笑。“丽珠阿姨,我自己就是干殡葬工作的,怎么会害怕骨灰呢?何况是杨过的。从个人角度,我其实很愿意他的骨灰放在家里。但是我觉得,杨过,他更应该回到自然的世界中去。”杨丽珠再深深地看一眼陈合,心里也便涌起一份赞许。
杨丽珠陪着陈合一起去看望了杨丽珍,她现在随着老李在城西生活得尚且安宁。她的头发是全白了,但脸颊两边深深凹陷下去的漏洞,也一点点地浅至平复了。当她听说还是要把杨过的骨灰撒到昌江河里去时,她仍旧流下一个做母亲的难舍的眼泪,但她终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陈合对杨过的情感,是一份大爱。杨过当初,就是没走出西路老革命宿舍三栋203那间小小的房间。他的文学才华在那里得到培养和施展,但他本该茁壮的灵魂和勇气,也在那里受到封闭。现在,陈合替他完成了出书的心愿,再送他回归到养育了他二十六年的故乡的青山绿水的怀抱中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欲断魂。二0一一年的清明,却是一个莺歌燕啼云淡风轻的好天气。山青青,水碧碧。黑的西裤,白的真丝长风衣。齐肩黑发用一根白色缎带,轻轻拢系。从此后,毕生缟素,百里挑一,合二为一,都只为你。陈合行走在昌江河岸边,将杨过的骨灰,慢慢地往河流里一路撒去。两岸青山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蓝天白云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一只鸟儿“唧唧啾啾”唱着歌,平掠双翅,划着优美的舞姿,丛林中,从对岸,撞到陈合的胸怀里来。依稀仿佛,陈合又听到两声熟悉的轻笑,又感到唇上被那鸟儿调皮地啄吻一下。“杨过”,她忍不住脱口喊道,“你飞吧,你有多高,就飞多高,你有多远,就振翅,飞多远……”鸟儿唱着歌,像是调皮地笑着,渐渐飞走了。
清澈的昌江河面上,阳光照耀。白皙的皮肤,四六开的清爽发式,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出浓浓的儒雅书卷气。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杨过清秀微笑的模样,清晰地显现在水波荡漾的河面上。
春天,这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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