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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枝花(连载五十七)

作品名称:攀枝花      作者:啊睿      发布时间:2017-07-03 12:52:32      字数:4887

  3
  郭家有女初长成。郭培鑫这批同学当中,他的女儿渝欣第一个完成高中学业,并顺理成章参加了工作,单位也不错,分在医院,这二个月,正在卫校参加培训。看到大女儿如愿参加了工作,培鑫感到欣慰,该尽的义务已经完成,今后的路怎么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她对大女儿一直比较放心,从小到大,渝欣就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孩子,还特别有主见,她认定的事,七头牛也拉不回来。女儿工作了,长大了,培鑫觉得有必要与女儿好好谈一次,尤其是她行不苟合的脾气。有主见,是女儿的优点,说明会分析问题,但太有主见又会让自己没有方向感,容易显示出不尊重别人。一个人受经验、阅历、环境等的影响,不可能对所有问题都做出准确的分析和判断,因而,在坚持自己意见的同时,也应该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小时候,父母让着她,但工作后,环境变了,责任不同,更需要相互的理解、包容和协助。他想告诉女儿,不是什么事都能心想事成,要懂得取舍,要知道进退,这样,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才能活得潇洒。这不,参加培训一个多月,女儿就打定主意,说是要争取第一个被推荐上医科大学。培鑫知道女儿心气高,既支持她的想法,也想把自己这些年的感悟讲给女儿听,只是试验到了关键时刻,每天早出晚归,星期天都在加班,一直未抽出时间与女儿好好交流交流。
  “老婆,饭好没有?”培鑫进门问道。
  正在厨房做饭的雨琪,不耐烦地说道:“就你工作啊,回来就要吃。”本想唠叨几句,见培鑫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心软下来:“知道你们试验进入了关健时候,但也不能不顾身体,你照照镜子,铁青个脸,一看就是睡眠严重不足。”
  培鑫嘿嘿笑了笑,说道:“试验成功了。”
  雨琪埋头洗菜,没理会他。见小女儿若欣回来,她招呼道:“若欣,把碗筷摆好,准备吃饭了。”
  雨琪端着炒好的菜进来,问道:“你爸呢?”
  “没看到。”
  雨琪喊道:“老郭,老郭。”没人应答,她走进卧室,见老郭鞋也没脱,倒在床上睡了。看他睡得香,雨琪不忍叫他,帮他脱了鞋,拉过一旁的毛巾被,盖在他身上。
  雨琪回到饭桌前,女儿问:“爸回来啦?”
  雨琪点头道:“嗯,你爸睡了。”
  “爸病了?”
  “没有,这几天加班累了,让他先睡会儿。”
  
  雨琪拿着篮球比赛日程安排表,来找希垚,看到她把留了多年的两条长辫剪了,惋惜道:“你把这么好看的两条长辫剪掉,太可惜了,想再留起来不容易。”
  “最近老掉头发,就干脆剪了。”
  “不过,看起来更有精神。”
  “打印文件?”
  “嗯,比赛表。”
  希垚接过样表:“听道泽说,老郭他们的试验出成果啦?”
  “嗯。江工他们已到北京参加审定会了。为了这次审定能够通过,他们是拚了命在干。”
  “道泽说起老郭他们的试验,那个羡慕呀。”
  “其实,道泽干行政也很好,以道泽的人品和才干,我觉得道泽会有不错的发展。”
  希垚笑道:“借你吉言。这表多久要?”
  “尽快,我们要发到各单位。”
  “那我一会就安排。哦,你们是不是新招了几个打篮球的,我看不仅个子高,技术也好全面。”
  “上个月特招的。等这次比赛完,公司要组建男女篮球队,参加市工会组织的篮球比赛,按我们李主席的话说,不仅要赛出友谊,也要赛出水平。”
  “你知道吗,丁畅怀孕了。”
  希垚高兴地问道:“几个月了?”
  “四个月。”
  “我前几天看到她,也没听她说。”
  “我也是才知道的。”
  凌大姐进来:“张科长。”
  “凌大姐,有事?”
  凌大姐点点头。
  见希垚有事,雨琪站起来,说道:“不打扰你了,我明天来拿,没问题吧?”
  “没问题。”
  等希垚送走朋友,凌大姐说道:“张科长,我爱人明天出差,家里有些事要办,我想下午请半天假。”
  希垚点头道:“好的,你回去吧。怎么,王主任又要出差?”
  “这次他们单位抽调了17000多名职工,到武钢承建一米七的热轧工程。”
  “在哪又要待几年?”
  “他的工作还是在这边,这次就是调他过去,我也不想再跟他走了。我们结婚以来,已经走了几个地方,搬了无数次家。就说这次吧,武汉那边工程一完,说不定又要到什么地方。我家小儿子马上就高中毕业了,将来他在这边工作,我也就留在这里,等他一个人在外面跑。”
  
  
  知道丁畅怀孕后,道泽找他们厂探亲的同事,从外面带回100个鸡蛋。晚上,他和希垚去大罗家,刚到大罗家楼下,就看见大罗陪着丁畅散步回来。道泽开玩笑道:“丁畅,这个时候,你是将军啊。”
  丁畅笑道:“是啊,权力不用,过期作废。”
  来到大罗家,道泽将鸡蛋递给大罗:“听到丁畅怀孕的消息,我和希垚都为你们高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大罗接过鸡蛋:“让你们破费了。”
  希垚说道:“我还是听雨琪说,才知道的。”
  丁畅用手轻轻摸着肚子:“上次流产后,我妈告诉我,说是怀孕后有讲究,要满三个月才能说。”
  “你是医生,还信哪些?”
  “我当然不信,只不过想讨个吉利。”
  “反应大不大?”
  “还有一点,但已经比上个月好多了。”
  “这次,你可不要再大意了。”
  “没那么娇贵,平时多注意点就行。”
  “坐月子的时候,告诉一声,我和雨琪换着过来给你搭把手。”
  “嗯,谢了。”
  大罗泡好两杯茶,递给道泽和希垚,他问道:“道泽,听说你们的雾化提钒方案,冶金部通过了?”
  道泽点头道:“嗯,江工他们这次到北京,不仅方案通过了,还有好消息呢。”
  大罗眼睛发亮:“哦?”
  “冶金部决定,在我们厂新建一座雾化提钒车间。”
  大罗难掩激动的心情:“太好了,这么说要提钒了!”
  作为攀枝花第一代钢铁人,他们知道,攀枝花铁矿资源中不仅含有铁,还含有价值更高的钒和钛。钒和钛,是我国发展航天、国防急需的重要材料。钒有金属“维生素”之称,将金属钒应用于钢铁中,增加了钢的强度、韧性和耐磨性,可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国防、化学等众多领域。而下一个开发利用目标就是钛,钛合金具有强度高、密度小,机械性能好,韧性和抗蚀性能高,不仅用于制作飞机发动机压气机部件,还将广泛应用于人造地球卫星、登月舱、载人飞船和航天飞机等。
  道泽叹道:“虽然没能参与他们的试验,但看到攀枝花钒钛磁铁矿资源综合利用向前迈了一步,心里还是感到非常高兴。”
  “谁说不是,我们是渡口的建设者,是攀钢人。”
  道泽自嘲道:“哎,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看到向德、老郭和眼镜他们专心致志搞技术、做实验,我心里真是嫉妒他们,同样学冶金,而我却阴差阳错干了行政,这一干,就干了这么多年。”
  
  按照冶金部专家提出的修改意见,郭培鑫他们和江工一起,对雾化提钒方案做进一步改进和完善。为了让数据再精准一点,效果更完美一点,从北京回来的江工,顾不上休息,连续几天,一直和试验组老郭他们坚守在炉前……又是紧张而忙碌的一天,培鑫手里拿着图纸,蹲在炉前,与炉前操作师傅讨论着,突然,他看到一旁的江工踉踉跄跄,忙上前扶住江工,问道:“江工,怎么了?”
  只见江工用手捂住胸口,脸上冒出虚汗,一脸痛苦的表情。培鑫忙对身边同事说道:“快给行政科打电话要车,送江工去医院。”
  江工被紧急送往医院,经检查,医生说是劳累过度,造成心脏劳损,并确诊为患了严重的冠心病,让他卧床休息。
  试验进入冲刺阶段,江工又病倒,心急火燎的赵志鹏急忙叫上道泽,赶到江工家里看望。推门进去,见江工拿一把小凳放在床上当成简易办公桌,床上堆满资料。赵志鹏心疼地劝道:“江工,你身体不好,医生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你看你,又把家里当成了工作室。”
  见厂长来看自己,江工笑着解释道:“爱人上班,孩子也上学,躺在床上不做点事,心里憋得慌。医生不让干重的,我就找点轻活,趁这个时候,再核实核实相关数据,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
  看着眼前的江工,听到他朴实的话语,赵志鹏的心被刺痛了。为了“雾化提钒”,江工和他的实验组宵衣旰食、废寝忘食,自己呢,这段时间又干了什么。自从失去儿子,始终没法从痛苦和阴影中摆脱出来。中年失子的痛,时时折磨着他,儿子不光彩的结局又如伤口撒盐一般让他痛彻心扉,道理也懂,也暗下决心,要走出失子之痛的阴影,然而,对他来说,却非易事,可谓“心病大于身病”。这种愁肠百结、苦不堪言的情绪总是缠绕在心,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常常会莫名其妙地郁闷和烦躁,甚至于有一了百了的冲动……眼前的江工,淡定,投入,忘我,让他感动,让他清醒,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赵志鹏呀,赵志鹏,你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与自责中,儿子就能复活吗,就能改变已有的结局吗。家人需要你,厂里需要你,江工的实验组需要你,作为有担当的男人,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振作起来,把对儿子的思念埋在心底,调整好心态,好好活,往前走。
  
  一早,赵志鹏来到行政科,让道泽通知各部门负责人10点到会议室开会,说有重要内容传达。道泽发现老赵将一脸胡子拉碴的胡须剃了,精神了许多。
  大家接到通知说要传达重要内容,处理完手中工作,便纷纷赶到会议室。技术科余科长在会议室门口见到赵志鹏,赵志鹏的变化也让他略感惊奇,他问道:“厂长,传达什么重要内容?”
  赵志鹏故意卖个关子:“你想不到。”
  余科长紧张地问道:“又来什么运动了?”
  赵志鹏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那知道,不过从你表情看,应该是好事。”
  老赵笑道:“算你猜对了。”
  各部门负责人陆续到齐,赵志鹏示意大家安静,他讲道:“昨天,公司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了市革委副主任白良玉同志从北京打回来的电话,电话内容是传达邓小平副总理在全国钢铁会议上所作的四点指示。”
  说到这,他停下来,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一字一句念道:“邓小平副总理的四点指示精神,具体是:一是建立敢字当头、强有力的领导核心;二是坚决同资产阶级派性作斗争,对资产阶级派性寸土必争、寸步不让;三是落实政策,特别是老工人和有经验干部的政策;四是严格规章制度。”
  赵志鹏话音刚落,会场就议论开了:“邓副总理的指示,太重要了。”“高屋建瓴、审时度势。”“及时,有针对性。”……听到大家的议论,赵志鹏合上本子,说道:“邓副总理的讲话,重要性不言而喻,就拿我们厂来说吧,有从鞍钢来的,有武钢的,有四川人,有上海人,有重庆大学的,有哈尔滨大学的,有意无意就形成一些小圈子,还有,这个派,那个派,大家都明白,我就不说了。再有,厂里的制度,被说成是‘管卡压’,搞得大家都不知怎么办。一个企业,没有一套科学的规章制度,单靠人来判断那个是对的,那个是错的,而人又带有感情,带有个人好恶,你们说如何管理得好?”
  感同深受的道泽,小声对坐在身旁的生产科李科长说道:“管好几千人的厂子,离不开好的班子、好的队伍、好的制度,邓副总理的指示,真是说到我们心里去了。”
  李科长点头道:“现在的造反派是老大哥,我们是什么,臭老九,说话的底气都没有,更别说大胆管了。”
  技术科老余也附和道:“我们科老甘,技术多好,就因为那些事,一直靠边站,上面没个说法,一些重要的科研活动,我们也不便让他参加。”
  听到大家的议论,赵志鹏提高噪音道:“公司要求我们要提高认识,跟上形势,积极贯彻邓副总理的指示精神;要结合革新、改造、挖潜,狠抓管理,蹲点带面。厂里的意见是:第一,抓好班子建设。昨晚,我们班子成员进行了沟通,大家开诚布公地交换了意见,就加强自身素质建设、队伍建设和生产管理等方面达成了共识。第二,厂里将对车间和科室人员进行优化调整,积极营造出团结向上、努力工作的氛围。第三,请各车间、各部门按照各自职责分工,先行对现有的规章制度进行补充完善,此项工作由行政科牵头落实。第四,关于落实政策的问题,本着调动一切积极因素的原则,只要不是敌我矛盾,有一技之长,就要大胆使用。至于具体政策的落实,公司的指导意见随后下发,等公司相关政策明确后,我们立即按照要求抓好落实。”赵志鹏铿锵有力的话语,他的精神面貌,让道泽感到那个果断、沉稳、负有担当的老赵又回来了。
  随着邓小平副总理四点指示精神的传达与落实,一些闹派性严重的被清除出班子,拉山头、搞帮派的,受到压制。大胆管理,健全制度,职工团结,厂里的生产出现了可喜的变化……
  
  深夜十二点多,道泽回到家,早已睡下的希垚醒来,问道:“又加班,这么晚才回来?”
  “有饭没有?我还没吃晚饭。”
  希垚坐起来:“我今天在食堂买了几个馒头,你将就吃点。”
  “江工走了。”
  道泽嘴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希垚楞住了,她怕听错,忙问道:“你说什么?”
  “今天在厂里,江工突然到下,将他送到医院,就再没醒来。”
  希垚心里一震,看着床边的日历:1975年6月20日,身边又一位同事英年早逝,才刚刚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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