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第四

　　资秋
　　
　　2016年3月22日上午
　　
　　很早就醒了。很奇怪。翻出手机看，才早上10点05分。我记得是早晨5点钟下的班，回到宿舍冲个澡吹吹头发洗洗衣服在床上躺下至少早上6点钟了，也就是说我只小睡了4个小时。平常我可不是这样！平常我可以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如果中途没人叫我起来吃中饭的话。
　　今天是怎么了？
　　我闭上眼睛，想重新找回那种眼皮合拢就睁不开了渴睡的状态。但是没用，这一次真的没用，连续合上眼皮好几次都没用。我索性坐起，把枕头垫在后腰，上半身斜靠在床架子上，旁边床头柜上扔着一包昨天抽剩的五叶神（我还是管它叫五叶神，虽然烟盒上印着红双喜的名字，我这样烟史超过十年的烟民都知道它的前身就是五叶神，我喜爱这个名字，改不了），我伸出手抓过来，弹出最后一支点上，看着从嘴里吐出的烟圈在眼前慢慢扩散，觉得有点魂不守舍。
　　金银花在对面床上睡得很死，我不去吵醒她，虽然她那睡相认真难看。是，没错，昨天晚上我是把她说服了，很幸运地逃脱了她的死缠烂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服不了自己，我逃脱不了一个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的责问，我解释不了为什么我要突破我给自己设置的底线。
　　我追根溯源，让自己回到最初的开始。那是今年年初的一天晚上，我还在技师休息室里，还没上钟。过年时候客人总要比平常少很多，技师也少，有一半的技师被放回去老家过年，我没有回去，我回去不知道和谁过年；金银花也没有回去，她刚和她老公办了离婚手续。金银花下来找我（她已经上了一个足浴的钟），问我要不要去喝酒？我说，去啊，干嘛不去啊？下面苍蝇都没有一个，闷死了。
　　她笑着拉我上楼，一边走一边说，今晚上来了一只水鱼，看我们两个的了，那人说了，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陪着他玩开心。我“去”了她一句，说哪一个男人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到最后你能从他们身上弄到多少钱？
　　“但是今天这个不太一样。”她说，“上去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上的！”她在我胳臂上掐了一下，不是很疼，像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我又“去”了她一声，还向她撇撇嘴，心里想说，你有那么好心么？嘴里的肉会吐出来留给我一份？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进了一间靠里面的KTV房，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子在中间一张沙发上静静坐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没开，角落里的音响设备也没开，茶几上的酒水也是没有开，看上去神情懒懒，不想说话的样子。
　　金银花首先靠上去，两手拴住他的一只胳臂，一脸坏笑着向他介绍我：“这是我的小妹，285号，看看这身材，我推荐的不会错吧？”
　　他抬起眼睛向我这边看过来，房间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及眼睛看我的神情，但我能感知他是在往我胸脯上面看。我当然心领神会，也向他靠过去，前胸紧紧贴住他的另外一只胳臂，我很自信我胸前弹性十足的肉感，足以令他获得非同一般的触感。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表示拒绝，而且我很快感觉到了一只手快速抚摸过我的胸前，然后又迅速地离我而去。他把身体坐直了往沙发后面靠了靠，用手整理身上的大衣，我以为是觉得房间里闷热，伸手去帮他解扣子脱身上摸起来有点厚的风衣，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说：“不用了，开始吧！”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情节了。金银花去打开电视和音响，调节好麦克风的音量，自动点歌设备先点了几首她自认为拿得出手的K歌金曲。我呢，先去水果房，端来一盆时鲜水果，然后一口气开了半打罐装青啤，给他的酒杯里满上，金银花的酒杯满上，最后到我自己。我先干为敬，金银花随后跟上我的节奏，而他却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金银花首先不答应，端起他的酒杯一定要他全部干了，他指指自已喉咙，说:“我喉咙不好，受不了冰啤的刺激，抱歉！”
　　我不知道他这是借口，还是托辞，但我管不了这么多，冰镇的青啤自我的喉咙冲刷而下，给我带来无法描述的快感，我很享受这种凉丝丝、滑溜溜、软绵绵的快感。我今天一天抽烟太多，喉咙痒痒得十分难受，一杯青啤下去，感觉好受了好多。我一杯接着一杯，再来一杯，又来一杯，都不想停下来。金银花提议赌色子，谁输了谁喝酒，我当然不拒绝，他却提议让他自己以茶代酒，我无所谓，金银花开始不同意，后来经不住他的坚持，也就算了。
　　中途我去上洗手间，金银花跟上我，拉着我说，你喝慢一点，耗它三四个小时，我们今晚上的钟费不就够了吗？我甩开她，说我知道，我清醒得很，再来一打都没问题，问题是他同意不同意？他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谁知道他心里是什么主意。
　　但回来之后我就发现一点苗头了。他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是手上却有动作了。一只手从我背后穿过去，轻轻抱住我的腰，然后慢慢向下滑，抚摸我微微翘起的臀，之后又回旋向上，一直向上，越过我的左肩胛骨，下探至我领口里面，却停了好几秒，像是在试探，试探我会不会拒绝，会不会激烈地反抗。
　　我不骗我自己，真的，他所有的动作我都感受得到，像在我心里写字。首先我并不讨厌，更不憎恶。他手上的动作舒缓，轻柔，温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直接，粗俗和鲁莽。我能感受到的除了抚慰，体贴，还有刺激，还有点点愉悦。因此，我根本就来不及拒绝，更不要说反抗，我甚至给出了一些暗示，我身上的某些动作甚至是在鼓动和配合！
　　但是我想他有些洋洋得意了，发现我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他得寸进尺得好快。趁金银花过去一边选歌的时机，他贴住我的耳根，压低了声音问我：“等会去开一间房，怎么样？”
　　有一秒钟我真想痛痛快快地答应他，我清楚我心中的激情已经被他点燃。但是我很快用我的理智进行抵制，我对自己说，不能这么做，不应该这么做，我得自重一点，不能这么随意，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上手，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后果严重得无法想像！
　　“是在开玩笑吧？你？要开房也不是找我呀，你去找她，问她愿不愿意？”我把他推给金银花，我在想我这种委婉地拒绝应该不会让他觉得没面子。
　　“我喜欢的是你，真的，如果是她陪我去开房，我还不如不去。”现在他和我离得很近，几乎鼻子对着鼻子，我能看清他的眼睛，他像是认真的，但我无法确定。
　　可恶的金银花不仅不过来为我解围，反倒离我俩更远一些，像是故意的。
　　“可是今晚上我得上钟呀，一直到明天凌晨四点。”我在为自己寻找脱身的理由，我说出这一句之后，马上要反悔，我觉得这种说辞不够十分强烈，无法令他知难而退。
　　“我可以等你。”
　　“你不用回去吗？”看他点头，我马上又说：“那好，我们一直喝到下班为止。”
　　他犹豫了一下，脸别过去，又回过来，再一次靠近我耳根，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跟我讲：“已经喝了两个钟了，怕你受不了。要不这样，我替你再买三个钟，如何？”
　　“这样也不好。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这么早就和你出去，她知道了，说出去我还有脸在这里混？”我朝金银花那边指了指，再一次拿她来做盾牌。
　　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失望，但我不能让这么快就冷场，赶紧端起酒杯，一边碰他的茶，一边说：“再喝一个钟，等到时候再说吧。”
　　我的本意是尽可能再多耗他一个钟，这样我今晚上的任务就算基本完成了，不致于像前几个晚上一样，除了一，就是零，别说吃饭，连水都喝不上。
　　但事情到后面，就没这么简单了。
　　三个钟的时间到了，金银花让我随他去买单，她自己去收拾房间。我没反对，随他下楼去，还故作亲昵的样子，挽住他的一只胳臂，希望给他留下好印象，以后常来。但随后就真的要悔青肠子了。在走廊里，他旧话重提，而我当时几乎都忘了，因为我说出那话之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在外面等你，你可别忘了。”
　　“忘了什么？”
　　“去外面开房呀？一个小时之前你可是答应的。”
　　我怔怔地盯着他看，突然发觉他这个人有点意思，心里就动了一个念头，决定玩他一下。
　　“除了买我的钟费，出场费你打算付多少钱？”我问。
　　“你说呢？”
　　“钟费我们这里60块一个钟，出场费你最少付我这个数，”我朝他伸出4个手指。
　　“总共580，对吧？”
　　“可以这么算！”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答应，而我竟然这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我想到要他一直等我到明天凌晨4点，而现在才晚上11点。
　　“这样吧，我先在这里等等，看看客人多不多，如果不多的话，我1点钟就可以出去了，到时你给我电话，OK?”
　　其实我真实的意图是，先让他等两个小时，等到不耐烦了，熬不住了，他自动就会打消那个念头了。
　　他还真的叫我留电话给他，还扫我微信，我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就给他了。他告诉我他姓冯，我就在他的微信号上备注了一个“冯”字。
　　快到一点钟，我又被叫去上钟。我很奇怪，今晚上这个点了，还有人过来消费，今天可还是大年初四。随即手机上有微信挂起，我刷出来，是一个姓李的老顾客发过来的：285，我从老家回来了，回来第一天就过来上你的钟，对你够意思吧？
　　公司规定，有客人点钟，是不可以以任何借口拒绝的。我只有先上去，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姓冯的不要再来纠缠我，希望他早点回去，回他家里去，如果他有老婆，就回他老婆身边去。
　　但事与愿违，我才刚坐下给这个姓李的顾客按摩头部，我手机屏亮了。我头偏过去扫了一眼，还真是他发过来的：1点了，你出来没？
　　本来公司有规定，上钟时间是不可以玩手机的，如果有客人投诉技师上钟时间玩手机，公司是要罚款的。但我知道这个姓李的人很好，平时上他钟的时候，我偶尔玩一下微信，他都不会去公司投诉的。
　　但我还是决定不去回他的微信。我向这个姓李的顾客微微一笑，他却像是不明就里，扬起眉头问：“谁的微信？怎么不回？”
　　“一个很是无聊的人。”我漫不经心地回他。他“哦”了一声，再一次闭上眼睛，享受我按摩他异常宽大的头部。
　　过了一会，又有一条他的微信发了过来；再过了一会，又是一条，接着又是一条，还有一条，二十分钟之内，我手机暗了又亮了十几次。
　　到最后，我只有借上洗手间的机会，给他回了一条微信：我现在有客人现在出不去。他马上回了我一条：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车停在外面，坐在车里等你。我牙关紧咬，恨不得出去骂他两句，但想想这样也实在没有礼貌，毕竟是自已有错在先，是自己红口白牙提出来的馊主意。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我这么回他，希望他这一次真的知难而退，早点回去。
　　谁知道一个小时过后，又有他的微信来了，问：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姓李的顾客这个时候却提出要加钟。平常都是我们技师想方设法缠住客人加钟，今晚客人主动提出加钟了，我却陷入左右为难的恼人处境。我当然不可以拒绝这个姓李的客人，只得躲进房间里的洗手间，回他：出去不了，客人还没走。他很快就回过来，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在车里面气急败坏：还要等多久？你给个准信！
　　我知道是我自己惹恼了他，如果他在面前，我必须向他道歉，是我的错，一切都怪我，只得安抚他：半个小时吧，半个小时之后我打电话给你。
　　让我抓狂的是，这个姓李的今晚上像是和我较上劲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现了我另有其他人，竟然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没敢给他打电话，我把自己当活死人，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管。到最后他再一次发微信过来，问我出来没有？我只得拍了一张照片，把这个姓李的客人睡在按摩椅上的样子拍进去，发给他，让他死心。
　　凌晨4点钟了，眼前这个姓李的客人终于苏醒过来，像一只野生灵长类动物，安然度过了漫长的冬眠，睡眼惺松地爬起来，一边问我，几点了，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把他送出去，心中暗想，另一个他，那个姓冯的，这个时候应该也走了吧？
　　电话响了，吓我一跳，这个时候还有哪个鬼打我电话？
　　转眼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难道他还在外面等着？还没回去？从昨晚上11点，一直到现在4点，足足等了5个多小时，这得有多大的耐心和意志力？这人的执着度可真是没得说！
　　也许我真的是被他这一点打败了。虽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顽强，很固执，对于其他客人，我说了不出去，就坚决不出去，无论他怎么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但今天晚上这个男人，现在这个点还在轿车里等着我的男人，我还是有点动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有点与众不同。
　　我便随他出去了。他说都这个点了，有点饿，带我去一家沙锅粥店，点了两碗粥，还点了半打青啤，外加一瓶小号劲酒。哦，把我喝得，那架势，最后走路都重心失衡了，往两边倒。我是觉得心中有愧，外面细雨霏霏，冷街冷夜的，让他在外面等我这么久，我觉得对不住他，所以当他频频举杯劝我，我没有一次拒绝。
　　后来去了酒店，那时我真的不太清醒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以及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我完全不那么清醒了。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已经躺在宿舍里了，还好，完好无损，皮毛无伤。
　　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