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四十八）

　　第十五章
　　1
　　开学了，子君回到西昌。扩建后的新校园，由五幢干打垒平房组成，其中三幢平行排例，另二幢成丁字型排例，三幢平行排例的平房与二幢成丁字型排例的平房之间则是学校操场。学校面朝家属区一侧，是开放式的，另一侧连着农田，则修了近2米高的围墙。二幢丁字型平房的窗外是大片农田，农田按季节轮种玉米、花生等农作物。操场很大，课间操时间，所有班级都在操场做广播体操，操场三面被教室包围，唯一敞开的一侧面向家属区及公路，离操场不远的公路旁有一个公共厕所，公司家属区及学校师生共用这个公共厕所。曾有两个生产队因抢这个公共厕所里的粪水，而大打出手。
　　妈妈仍然很忙，每周至少三个晚上都要到学校参加政治学习，不知什么原因，子君觉得妈妈有段时间没给她讲诗词、成语，也不像以往那样督促她做作业了。这样一来，子君有了大把时间，和同学们疯玩。
　　发现家里有二张不用的玻璃，子君突发奇想，她找学校王叔叔帮忙，用玻璃刀将二张玻璃划成了二十几张小方块，然后，将一张张小玻璃压在小人书上，用毛笔照着又瞄又画，画好后编上号，等晚上妈妈到学校参加政治学习，便叫上左邻右舍的同学和小伙伴来到家里。她先把灯关掉，拿出画好的一张张小玻璃，对着一面素白的墙，用手电筒照着，墙上便呈现一幅幅有意思的画面，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子君边放边解说，有人物，有故事，连续放了二遍，小伙伴们仍意犹未尽……用手对着手电筒，做出兔子、狗、猫等动物造型，自娱自乐，笑语喧哗。
　　这阵风过后，子君他们又有了新去处。一到晚上，大孩、小孩，围坐在一起，有听故事的，有讲故事的。子君记得郑阿姨讲的《一支绣花鞋的故事》，于是，她自告奋勇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下面，我给大家讲的故事……”她有意慢下来，一字一停地说道：“名字叫《一支绣花鞋的故事》……”缓慢的节奏，加之天色已晚，听者似乎感觉到了几分紧张的气息，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子君吸口气，慢慢讲述道：
　　故事发生在解放前夕的重庆山城。一天傍晚，下着瓢泼大雨，打钟老人见一名身穿墨绿色旗袍、头上裹着黑色围巾的女子，神情可疑，便悄悄跟着她来到山洞前，只见那位女子紧张地朝身后看了看，这才小心进入洞内，打钟老人紧跟了进去，突然，电闪雷鸣，只听见打钟老人“哇”的一声，到在地上……
　　听故事的，冷不丁被这“哇”的一声吓了一跳，胆小的赶紧用手捂住脸。
　　子君在母亲的熏陶下，从小喜欢看书，也有悟性，她讲故事时，会有意识地运用表情和声音的变化，来渲染故事情节，只要是她听过或看过的故事，她都能出彩地讲述出来。
　　又到了晚上，子君和一群人围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听一位大哥讲阴曹地府的故事，突然，天空刮起大风，满天尘土飞扬，眼看就要下雨，大伙一阵风式的跑回家。
　　子君回到家，想到刚才听的故事，心里一阵害怕，忙把门窗关好，这时，屋外狂风肆虐，一股接一股飕飕地刮，风声如涛，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呼呼咆哮着，如虎啸山林，吓得子君“扑咚扑咚”心跳不停，她赶紧钻进被窝，用被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
　　希垚回来，见子君衣服没脱，捂着被子睡着了，不忍叫醒她，帮女儿脱去衣服，盖好被子。
　　屋外的风，又飕飕刮起来。希垚躺在床上，听到四周布满诡异般的风声，如洞箫幽怨，忽又变作厉鬼哭泣似的哀嚎，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紧张。她下意思拉了拉被子，看着一旁熟睡的女儿，往女儿身旁靠了靠，紧张的情绪稍微平抚了些。
　　风停了，周围渐渐恢复了平静，希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索性坐起来。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冷冷洒在地上，莫名的孤独与伤感涌上心头。对曾经非常热爱的教师职业，希垚开始感到陌生，无所适从，甚至于心生抗拒。如今，搞科研的，不研究了；文化单位的人，武化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心里也长了草。就连女儿参加演出，她们表演的台词都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现在，社会上流行的主流思潮是“宁要一个没文化的劳动者，也不要一个有文化的精神贵族”，文化的滋润与温情，已渐渐远离和消失。心里有一肚子的话，却无处述说，反而，还要附和说些违心的话，而违心的话一出口，又会内疚自责很长一段时间。让希垚心生抗拒的，是这些年来不间断的各种运动，这些无休止的运动，让人变得麻木，冷酷无情，甚至于面目狰狞……凝视着窗外的明月，希垚无奈的摇摇头，忽然，她的心里涌出对亲人的无限思念，“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远方的父母、女儿、丈夫，你们可好？
　　
　　2
　　10月中旬，学校接到通知，为纪念“一二.九”全国抗日救国运动，县里将举办全县学校参加的文艺汇演。为配合这次汇演，学校决定重新排练一台新节目，以期在汇演中取得好成绩。学校宣传队仍由大刘老师负责，大刘老师不仅敬业，也很有才华，只要广播里有适合宣传队的新歌曲出现，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把新歌记录下来，然后教给学生。自大刘老师负责宣传队以来，宣传队水平提高了一大截。当学校把参加文艺汇演的任务交给他后，大刘老师马上拿出了方案，他组建了由学校学生、老师和公司职工组成的十几人的乐队，还找来研究院两位会拉小提琴的同事帮忙。除保留了受欢迎的《洗衣舞》、三个独唱、《阿瓦人民唱新歌》等，还增加了少儿表演唱《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快板说唱，此外，请来已是西昌县文工团演员的赵静，指导高年级同学排演《红色娘子军》中的两个片段，一个是群舞《万泉河水》，另一个是《常青指路》。出演洪长青的，当然是李医生家的赵卫。
　　如今的赵卫，已经长成一位帅气的小伙子，身材颀长，明眸皓齿，玉树临风，在学校宣传队中已是当然的男主角。侦察兵小庞由低赵卫一个年级的夏一兵扮演。可戏份最重的吴清华扮演者，却因一年来青春期发育，身体发胖，加之柔韧度不够，效果始终不太理想。一天，赵卫年级的老师向大刘推荐了刚从武汉转学过来的女同学宁鸿鸿，大刘听说后，立即来到宁鸿鸿所在的班级观察，只见那位女同学身材瘦削，细长的颈脖上长着一张纤巧的鹅蛋脸，看她走路的姿式就能感觉到她有舞蹈功底。果然，宁鸿鸿曾在武汉少年宫系统学过几年的舞蹈，有比较好的基础。最终，宁鸿鸿进入宣传队，与赵卫、夏一兵搭档，排演《常青指路》。经过一个多月的排练、磨合，他们已经跳得非常熟练了。
　　汇演进入合乐阶段。每次合乐，子君他们都喜欢看赵卫与宁鸿鸿跳的《常青指路》，这也是他们宣传队最有技术含量的舞蹈。赵卫的动作干净利落，豪迈有力，非常到位，宁鸿鸿基本功扎实，刚柔相济，动作优美，张弛有度。最终，经学校初审，推荐了三个节目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而在大刘心里，他已经将《常青指路》作为冲击第一名的最具实力的节目。
　　汇演开始了。前两场是选拔赛，第三场才是从各学校选出来的最优秀的节目。《常青指路》顺利入围第三场，安排在倒数第三个演出。
　　看到前面的节目质量都高，赵卫心里不免紧张起来，他对身旁的宁鸿鸿说道：“鸿鸿，我心里好紧张。”
　　宁鸿鸿在一旁压着腿，淡定却充满自信地说道：“我们也不差，不用担心。”
　　这时，一直在台下观摩的大刘老师来到他们身旁，鼓励他们道：“我看了节目单和前面的节目，你们有实力冲进前三，关键是发挥。待会你们上台，首先是静下心来，只要记住动作要领，跟好音乐就行。”听着大刘老师的话，赵卫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有了自信。
　　每个参演节目演完后，台下都是热烈掌声。“下面，请看《红色娘子军》片段：《常青指路》。”
　　音乐响起，大幕拉开，宁鸿鸿深吸一口气，上场了。她遍体鳞伤，四顾茫然，眼前是茫茫的椰林，茫茫的黑夜，我该去哪里？……她扎实的舞功，投入的表演，吸引着台下观众，台下安静极了。
　　赵卫、夏一兵上场了，他们一个漂亮的亮相动作后，随着音乐跳跃，旋转，赵卫饰演的洪长青气宇轩昂……他扶起吴清华，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吴清华满腔怒火，指向了黑暗深处的南霸天……宁鸿鸿随着音乐，一个高难度动作有点过了，她感到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第一个反映坏了，要出状况，这时，赵卫一把握住她臂肘上方，她转过脸来，兴奋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赵卫也用闪光的眼神看着她……宁鸿鸿已经完全将自己融入到角色中，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受苦受难的吴清华，自己终于找到了亲人，眼前这位娘子军党代表给她指明了方向，让她投奔红区……舞蹈完毕，台下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他们代表学校，如愿获得了汇演第一名的好成绩。
　　赵卫和宁鸿鸿兴奋的击掌祝贺，宁鸿鸿含笑望着他，赵卫看着宁鸿鸿甜美发光的眼神，看着她扬起手臂擦去脸上渗出的汗水，心里突然有了激动而异样的感觉。
　　坐在车上，宁鸿鸿与赵卫的眼睛对视着，谁也没说话，彼此心里都涌动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吸引着对方。
　　回到学校，学校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宣传队，表扬了大刘老师，也表扬了赵卫、宁鸿鸿和夏一兵。
　　宣传队暂时解散了，突然轻松了下来，宁鸿鸿感觉心里空闹闹的。她回避着赵卫，不让赵卫占据她心里的空间，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感到赵卫无时无刻不在，她会觉得赵卫就在身后，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在同学的吵闹声中，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来，那就是他的声音。当他们的目光聚在一起，她会面红耳赤，她怕那个目光，可那个目光又是那样吸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