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喜中忧(三)
作品名称:人性之光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7-06-29 08:21:14 字数:4743
【七】
耿石接来了父母忙坏了周卓英,可是不久人们发现她像变了个人,对耿石不像以前那么热心了,显得很平常,一条心思放在了他的父母身上。
这事引起了艾妈妈的注意。因为以前耿石换下的衣服很少由她洗,现在寝室里也像没人管了,于是决定到小南湖看看。
艾妈妈来到小南湖,看见耿大爷正在木工房里做小板凳,就上前打招呼:
“耿大爷吧?我是厂里照顾耿石的,您来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过来看看,大娘还好吧?”
耿大爷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一看,眼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和耿石他娘的年龄差不多。留着一头齐肩的头发,穿着一身蓝布衣服,脚上的一双布鞋前面有点尖,说不定也是一位放足的妇女,脸上的皱纹刻下了艰辛的岁月,耿大爷最会看人,一眼就看出是“自家人”,连忙招呼道:
“老嫂子,我听耿石说了,您姓艾吧?这两年全靠您照顾啦。”
“哪里的话?耿石这孩子招人喜欢,大伙都疼爱。”
“您是当地人吧?”
“几代没挪窝。”
“好,好人,他娘在楼上,我陪您上去。”
“不用啦,我自己去,忙您的吧。”
说着艾妈妈上了楼,见套间的房门敞着,耿大娘正盘腿坐在床上做棉袄。棉袄的棉花已经絮好了,正在缭鏠儿。站在门口一看,屋里亮亮爽爽,樟木箱子上的四面椭圆形的镜子迎面照人,特别是左上角摆着一架古式的座钟,钟下一套蓝白相间的磨花玻璃茶具。床头开着小窗,床上叠得被子有棱有角,一个针线簸箩放在耿大娘的膝边,低头缭衣服竟没戴眼镜。她穿着一身青布衣服,带大襟的袄子便服式的裤子,裤口打着腿带子,一双放足的小脚周周正正,脑后头梳了一个大盘头,盘头上罩着网子。艾妈妈一看就感到亲切,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老姐姐!”
耿大娘抬头不由一愣,还以为是耿石他二姨来了,连忙把腿从床上放下穿上鞋,近前一看不是,就问:
“您是耿石厂里的吧?”
“我是耿石厂里的,来看看老姐姐。”
“呦,我还以为是他二姨来了呢,怎么就这么像呢?”
“那是您想二妹子了,出门这么远,一定还想家吧?”
“不想,不想,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出门在外的不放心,心里老为他揪着,现在好了,我为你倒碗茶去。”
“别忙活了,就这么坐一会儿吧。”
耿大娘还是出去倒茶,艾妈妈拿起了耿大娘做的棉袄,那是给耿大爷做的,还没有上领子,一看那针脚,细针密线地十分整齐,不由赞叹地说:
“老姐姐的针线太讲究了,比机器扎的还整齐。”
“穷对付呗,缭得拢。”耿大娘倒了茶放在箱顶上。
“这可不是缭得拢,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做不出这么地道的活。你看这棉花絮的多匀称,面子铺的多平整,针子缭得又密又直,要让我哭都哭不出来。”
“他爸爸的棉衣太厚,这地方热,给他做身薄的。”
正在这时周卓英来了,左手提了一块肉和一条鱼,右手提了两棵白菜,在楼梯上就亲甜地喊了一声:
“娘!我来了。”上了楼看见了艾妈妈,“艾妈妈,您怎么也来啦?”
艾妈妈笑着说:“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周卓英知道自己失了口,连忙把白菜由右手倒到左手,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对艾妈妈笑道:
“该打嘴,怎么这么问呢?”说着她给艾妈妈鞠了一躬,改口道,“艾妈妈,您来啦?”艾妈妈笑道:
“快去忙吧,我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您跟我开玩笑,要不然我不会给您鞠一躬。”说完她又把白菜倒过手,轻松地转到后面的厨房。艾妈妈跟耿大娘说:
“这闺女其实也挺招人喜欢。”
“她和耿石是对象吗?”耿大娘问。
“人们都这么说,我看耿石还犹豫,看样子是要等您同意。”
“我有嘛话说?只要他们两个真的好。”
随后耿大爷也上了楼,和艾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到厨房做饭去了。
【八】
艾妈妈一来就不想走了,她和耿大娘叙了年齿,原来她比大娘小两岁,从二十八岁就守寡,丈夫是厂里的运煤出灰工人,一次碎煤时掉进了碎煤机,绞掉了一条腿,没抢救过来死了。从此她就守着一个闺女,厂里照顾她们娘儿俩生活,给她安排了一个洗被子的临时工,福利和职工同等待遇,娘儿俩也还过得来。耿石来了就加了他的衣服和被褥,厂里又给她加了工钱。闺女比耿石大两岁,高中已毕业,正在师专读书,无口无嘴的,放了学或是星期天就帮着妈妈洗衣服做家务,这引起了耿大娘的一桩心思。对艾妈妈说:
“你也是二十五岁‘捂’住的一个闺女,我是二十五岁‘捂’住的儿子。我也有过一个闺女没‘捂’住,比你闺女大两岁,多好的一个人儿啊!从八岁起就学绣花。那时候他爸爸空有好手艺没活干,生活过不来,全靠这闺女帮倍,没出两年,绣的龙像龙,绣的凤像凤,绣的花像浇了水的,绣的云彩看着它飘。可惜十三岁就丢了,你看这不?”耿大娘说的眼圈发红,打开箱门顺手拿出一对白缎子的枕头面儿,“这就是我那闺女最后留下的,说是将来给她弟弟娶媳妇用。”
艾妈妈一看呆住了,那哪里是绣的花啊?简直是一片活景象。那是一对“鸳鸯戏彩莲”的花样,把白缎子一抖落,那鸳鸯好像就在池子里凫水,低着头的莲花朝一对嬉戏的鸳鸯摇晃着,天上的白云飘浮,在池水里映出一片倒影,特别是左右相对,没有一根线的粗细颜色是差样的。艾妈妈赞不绝口:
“啧啧啧,你看这花绣的,这对鸳鸯好像会说话,这孩子是怎么绣出来的呢?”
耿大娘不无心酸地说:“她死了以后算命的先生才告诉我,说这孩子留不住。她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仙女,王母娘娘舍不得她,就把她招回去了。”
“可惜了,可惜了,耿石要是还有这么一个好姐姐,你们这一家人都会是天上的福星。”
“那位先生还说,我的命里就该有一儿一女……”
没过几天,耿石看出了娘的心思,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说。他知道每次回家都有周卓英跟娘寸步不离。这时厂里又招了一批新学员,就在对面一条小巷租了一栋二层小楼作为单身宿舍,周卓英和王小曼都跟着搬了过去。于是一天晚上在厂门口道了“明天见”以后,看见她已经回到对过巷子的宿舍了,就又转回来。到了家看见爸爸还没睡,娘正在用炕笤帚扫床准备铺被子,耿石就坐在床边,娘也盘腿坐下。耿大爷问耿石:
“你不是说厂里没有相好的吗?这周卓英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相好。”
“有这么相好的吗?不是对象?”
“谁也没说明。”
“那祝平呢?你娘心里可撂不下。”
娘用手绢擦着眼泪,接过来说:“满指望我一来就看见祝平,那闺女娘喜欢。她到咱家去的次数不多,就是跟娘投缘儿,娘想她,一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你姐姐。”
“周卓英对您不好吗?”
“好是好,娘不喜欢,叽叽喳喳地像个小燕子飞来飘去的,好像专门讨娘和你爸爸的喜欢,万一娘和你爸爸都不在了,会不会跟你好一辈子?”
“现在我也说不上。”
爸爸说:“跟你娘说实话,你心里究竟怎么打算?”
于是耿石把他和周卓英的原委以及和陈秉华的来龙去脉对父母讲了。爸爸指周卓英说:
“是个不简单的人哪,‘本分’差了一层去了。岁数比你小,肚转儿(城府、心机)比你大,你娘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人看上去倒还精明,你不想想,你是一个大城市来的学生,又那么积极,在这个厂里谁不喜欢你?要是她对你真的好也没嘛,只怕对你不真心。”……
【九】
没有多久由福建来了一个木偶剧团,就在文化宫的小礼堂演出,据说相当好看,票价很贵,厂里就每个人发了一张票。这天吃了晚饭耿石和周卓英去看木偶戏,果然好看,前面加演了几出小折子,主要的大戏是《白蛇传》里的“盗仙草”和“水漫金山寺”,把白娘子演得活灵活现,灯光一配,那景致就如亲临其境。特别是“水漫金山寺”,水涨山高,白娘子打到金山寺,那守门的小和尚吓得到处乱蹿,跑到了庙门内,急着关门,竟把脑袋关在了门外,他往后一退,脖子被拉得长长的,脑袋还在门外几点几点的,十分有趣,由晚上七点半演到十点,大家还没看够。散了戏周卓英兴致未减,紧紧抱住耿石的膀子对他说:
“给爸爸和娘也买两张票吧,多好玩。”
耿石说:“我也这么想,只是时间这么长,晚上出来怕行动不便。”
“不要紧的,我们先把爸爸和娘送来,然后再来接。票这么贵,我们再看一遍也没意思。”
耿石想,爸爸和娘来了也没什么娱乐,爸爸最爱看戏,小城也没什么戏好看,这个机会也难得,便说:“好吧,就这么说。”
没想到第二天变天了,票很不好买,周卓英吃了午饭就去站队,好不容易买了两张票,到了晚上扬扬洒洒下起了小雨夹雪。
耿石打了一把油纸伞挽着爸爸,周卓英打了一把青布阳伞搀着娘,来到了文化宫戏还没开演,周卓英和守门的说了一声把父母先送进剧场。找好了座位,说清了等他们来接,二人就出来了。走出剧场周卓英没有打开布伞,接过了耿石的纸伞和他共打一把。她的个子比耿石矮,膀子举得高高的,耿石就接过了伞替他打。来到大街上,路灯的光线照着雪粒翻滚,起了一阵风,雪粒又翻上去,像是在锅里炒盐粒儿似的。周卓英打了一个寒噤,把耿石打伞的膀子绕过了自己的颈项,为了两个人靠的更紧一点:
“搂着我,紧一点,再紧一点,怎么到现在你还不好意思?”……
来到家里闩好院子的大门,楼上到处钻风,耿石要发炭火,为过冬厂里发了炭,吴师傅还特地做了一个高脚的火盆架子。周卓英说:
“这个时候了还发什么炭火啊,发了也烤不了多大一会儿了。爸爸睡的早,回来就该睡了。”
“这屋子太大,板壁糊严了,屋顶上还在钻风。”
“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点就不明白。”说着她拉起了耿石的手,“来,跟我来,里屋里有顶棚,糊的严实。”
她把耿石拉进了里屋,进门就铺被子。床上有两床被,上面的一床是娘的,睡在外边,下面的一床是爸爸的,睡在里边。这两床被子她为爸爸和娘铺过,这时她只铺了外面的一床,脱去了外面的裤子,里面是一条蓝灰色的绒裤,可能是胶鞋有点破,长筒的袜子上有一块水印子,她也把它脱了。然后脱掉了小棉袄,里面是那件橘黄色夹织着玫瑰紫条纹的毛衣。耿石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去三斗坪的情景,那天她多兴奋啊!为了给她二十岁生日留下“永久的纪念”,她打扮的是那么漂亮。这时耿石看着她,略带了三分欣赏。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腹前,扯住毛衣的边子向上一举毛衣便被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对襟子白小褂。她把毛衣丢给了耿石,靠在床头上,双手拉开了棉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肩头,那动作只在几秒钟。耿石问她:
“你这是做什么?”
“热乎啊,你不是说外面有风吗?”
“怎么把毛衣也脱啦?”
“让你欣赏啊,那天让你欣赏你不欣赏,只是盯着我的外面看,今天让你里里外外看个够!”说完她钻进被窝里,用被蒙住了头,不一会儿从被边丢出了那条绒裤。
耿石的心潮汹涌,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闪电般地回忆不知道对她是爱还是恨,他只会搞突然袭击……
“你来呀,还站着做什么?你傻啦!”她从被边伸出了一条洁白细嫩的胳膊,拍了拍床沿,“来,坐下,跟我说说话。”
耿石坐下来,还拿着那件毛衣呆想。
“说话呀!又变成哑巴啦?”
“我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你没好说的我有!”说着她倏地坐起来,棉被围在腰间,上身只穿了一件白小褂,“我只问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你我从来都没说过啊!”
她一下子拉起了耿石的手,解开白小褂摁在了她的胸口上:
“现在让你知道我爱不爱你!”
耿石犹如一个木偶,话也没得说,动也不敢动。
“怎么啦?难道比不过你的一张嘴?这可是一颗心,一个少女的心啊!”
“别胡闹,看着凉。”耿石抽出了手,拿起了棉袄给她披上,激怒了周卓英,激动而又委屈地说:
“怎么?到现在你对我还是这个态度!这一年我不容易。你知道吗?春节那天你给我的打击有多大!人家怀着难言的痛苦去找你,实指望能够得到你的一点安慰,可是你连屁都不放一个,还想方设法撵我走,害得我差一点没跳江,回头我还是来找你。一年来我受着人们的指责,吃着别人的冷眼,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可是还要看你的脸色。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爱定了,爱你一辈子,爱的绝不回头!现在我都和你挑明了,你撵我走啊!如果现在你说出一个‘走’字,我马上就走,就这么走,一去再不回来!”
说着她又倏地揭开了被子,赤着脚跳到了地板上,身上除了敞怀的小褂只穿了一条红底白花的短内裤。
耿石一下子把她扳倒在了床上,拉过来被子给她盖上,好说歹说,只有答应“爱她”才算平息下来,要不是去接爸爸和娘,恐怕真要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