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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七章

作品名称:东西河纪事      作者:梅放      发布时间:2017-06-24 08:19:21      字数:4766

  六
  一年一度的春节到了。
  正月初一一大早,东西河沿岸的村子里就开始了传统的欢庆活动:舞龙、舞狮子、玩采莲船等。那欢欢快快的锣鼓声、鞭炮声和江汉平原上独有的花鼓调声此起彼伏,响连一片,把个春节的气氛渲染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乡村男女老少的心都被撩拨得痒痒起来。对这些个土生土长的东西,他们有着特殊的感情,闻则喜,看就笑,有的甚至可以一天不吃饭从早看到晚。
  稍微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对此还有独到的认识。他们认为,舞龙、舞狮子、玩采莲船等表面上图的是热闹意思,实际上却代表着吉祥和兴旺。因此,他们不仅热爱它喜欢它,而且还把这当作一种荣耀,想方设法要这些个东西在自家门前玩耍。
  打解放以来,每逢春节,这些个东西一捱近何玉莲的家门口,就仿佛长了精神,非尽情尽兴地玩耍几遭不可!鞭炮不透气地炸,锣鼓拚命似地打,彩龙天上地下飞,狮子活灵活现舞,采莲船跑马般地转、、、、、好不热闹!好不过瘾!
  之所以如此,首要的当然是冲着何玉莲和李耕的名声,其次也还夹带着能赚较丰厚的“彩头”(香烟、糖果、红包等)。人抬人高嘛!
  今年会怎么样呢?何玉莲早就在心里盘算过此事。李耕出事后,前来走动的人明显少了,这些个东西会不会、、、、、、但想想又不甘心:历年红红火火,难道惟独今年烟熄火灭?、、、、、
  李耕和王月英也想到了这事儿。婆婆一生最重名声和面子,一定要千方百计想法子保全!因此,他俩从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后就开始打探村里的动向,除夕晚守岁时又合谋了大半夜,及至今早拜年时,李耕还在试探婆婆的反应:
  “村子里今年不知是咋搞的,既不舞龙,又不玩狮子,只是扎了一条采莲船,真没劲!”
  何玉莲望了李耕一眼,轻轻地说:“忙不过来吧。”
  过罢早,村东头隐约传来了锣鼓声和鞭炮声,李耕和王月英像听到号令似的,赶紧出了家门。盼盼也跟了出来。
  王月英努力地朝东边看也看,激动得差点叫了起来,“是采莲船!——他们会不会、、、、、、”
  “别尽往坏处想!”李耕急忙打断她的话,“离咱家还远着呢!”
  盼盼听到大人的话朝东边跑了几步但马上又折回了屋:“婆婆!婆婆!、、、、、、”
  王月英看出盼盼的意思后大步跨过去想加以阻拦,但为时已晚――何玉莲已伸出手臂迎接他了:“盼盼!么事?、、、、、别急!”
  王月英只得趁盼盼喘气之机先行开口:“娘!盼盼可能想告诉您,采莲船采起来了!”
  何玉莲“哦”了一声。
  盼盼拉起婆婆的衣角,边走边说:“婆婆!快!外面看热闹!好好玩!”
  何玉莲掺了两步,停下来站住不动了:“乖宝宝!让姆妈带你去看!婆婆眼不好使呢!”说着便朝房门口走去。
  王月英支开盼盼,跟进房,安慰说:“娘!您甭急!他们等会要过来的!”
  何玉莲头都没回,径直走到衣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架大鞭炮递给王月英:“这是我特意备下的!你拿去吧!”
  王月英慌忙接住,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迅速瞅了何玉莲一眼。
  ――依旧是那么一副平静的脸庞。
  其实,何玉莲心里早就翻腾得厉害,她只是不愿把心事暴露出来罢了。她真真切切地希望采莲船能像往年一样在自家门前采它个七遍八回!
  外面响起了李耕的喊声。
  王月英赶紧借机出来,把婆婆的情形对李耕说了,并焦急地询问办法。
  李耕沉吟了一会,说:“我先去探探究竟,看看是哪几个人在采,然后再说。”于是,他朝东边大步走了去。
  采莲船正好启程移家。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随之移动。李耕刚看出采莲船是移向程大牛家,猛然间,鞭炮铺天盖地炸响了,随之,锣鼓齐鸣,采莲船跑开了。披红戴绿的采莲小姐踏着碎花细步,提着雕花船栏,一圈圈地跑;抹着花脸,穿着黑布衫,打着乱芭扇的稍婆子疯癲滑稽地围着船儿转;蓄着八字胡,缠条布腰带的老艄公始终在船头左一桨右一桨地划。按规矩,鞭炮响着船儿就得跑着。黄花花连着放了两架大鞭,使得采莲船足足跑了几分钟,累得玩船的三个人气喘吁吁。
  待鞭炮炸完,采莲船转换成了在原地上下左右摇晃,小姐和稍公对唱或领唱民歌小调,艄婆和锣鼓手则伴唱或帮着拖腔:
  采莲船啊(唷唷),
  两头尖啊(呀伙咳),
  采得滿船金和银啊(唷嗨唷),
  送上你家门啊(划着)。
  
  、、、、、、、、、、、、
  
  李耕没心思欣赏这些,只是一个劲地拿眼光辨认玩采莲船的三个人。当他终于看出小姐是腊仙所扮,艄公是秋生所扮,艄婆是四毛所扮后,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家,把情况向王月英说了,临末还重重地加了一句:“他们几个在采,说什么也不会忘记咱们的!”
  王月英听了也很高兴,不过没像他这般乐观:“就怕、、、、、、情况有变、、、、、、”
  “不会的!不会的!”李耕连忙自我打气说。
  但是,两人心里终究不踏实,一会出门,一会进门,像落魂掉魄似的、、、、、、
  临近晌午,采莲船离李耕家只有十来户了。李耕赶紧撕开鞭炮封筒,王月英迅速摆开香烟糖果,何玉莲则又是捋头发又是整衣服、、、、、、他们都神情激动地等待着那个大喜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时,一行熟悉的人影闯入了李耕的视线,他暗叫一声“糟了!”便慌忙转回了屋里。
  王月英急忙跟过来探问:“怎么啦?”
  李耕像遭霜打似的蔫下头:“张士群书记来了!”
  
  张士群书记几乎每年春节都要来李家村走一走看一看。因为李家村在战争年代是他最为放心的落脚点之一,解放后又曾是他的主要工作点和联系点之一。他对这里的乡亲们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这次来李家村,除了给乡亲们拜年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为即将掀起的农业生产“大跃进”准备典型。他太熟悉李家村了——一百一十八户,六百五十多人,其中男劳动力一百八十来人,女劳动力二百三十人左右;田亩总数二千二百一十亩,其中水田约占百分之九十、、、、、、要想大跃进,重点在水稻,关键是单产。只要水稻单产在现有六百四十斤的基础上翻一番,李家村这个老先进就会再立新功,推而广之,整个东西河区的“大跃进”就会开展得有声有色!
  他问陪同他走访拜年的程大牛:“依照你的经验,水稻亩产最高可达多少斤?”
  程大牛摸摸脑壳,如实回答:“说不准。土改那阵子,最多六百大几十斤。去年,有几块田亩产竟超过了八百斤,真没想到收成会那么好。如果好生弄几亩试验田,估摸可搞到一千斤吧?”
  “难道大面积不行?譬如说:你们全村能否搞到平均亩产一千斤?”张士群问。
  “不行不行!全村亩产七百斤就算通天了!一千斤?恐怕哭都哭不出来!”程大牛连连摇着头答。
  “瞧你说的!搞一千斤比登天还难哪?我看你是思想保守!现在要搞‘大跃进’了,还能按老皇历办事?我告诉你啊,不但你们一个村要搞到一千斤,就是整个东西河区都要搞到一千斤!你先考虑考虑,过几天区委要开动员大会报产量,到时你去打头炮!”
  “这、、、、、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老模范,老典型,当然归你带头!”
  “张书记!、、、、、、”
  “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
  采莲船也因为张书记的到来就此打住了。
  何玉莲一家空欢喜了一场。
  事后,玩采莲船的几个人都懊悔不已――因为张书记并没有不让他们继续往下玩,而是他们因为心虚和胆怯自动收了场,这对何玉莲一家来说该是多么没面子的事啊!为此,他们专程上门赔了不是。何玉莲虽然表面上一再说没事没事,但内心一整个春节都没能真正高兴起来、、、、、、
  
  七
  正月初六,东西河区委在机关会议室召开了“大跃进”动员大会,全区的村支书和合作社主任以上干部参加。程大牛怕引起张士群的注意,特意挑了个旮旯坐着。殊不知张士群眼力好,记性也好,当会议进行到报产量议程时,他第一个就点了程大牛的“将”:
  “李家村的程大牛同志!请你打头炮吧!”
  程大牛浑身一激凌,站了起来。
  张士群面带着笑容对程大牛说:“我初一到你们村时,你谈的‘大跃进’打算很好嘛!就照你当时的打算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程大牛愣了一下,把头低了下来。
  张士群显得有点意外:“程大牛!你怎么啦?”
  程大牛把眼睛又看向张士群。
  张士群端起茶杯,以掩饰内心的不悦。
  程大牛知道自己不说肯定过不了关,于是等张士群再把眼光瞄向自己时就开了口:“我们村先报七百五十斤。”
  张士群不紧不慢地“呷”了两口茶,对着会场说:“同志们哪,看来大家对‘大跃进’的认识还不高啊!初一我到李家村时,程大牛同志亲口对我说,今年要把早稻亩产搞到一千斤。就是这么个数字,他现在竟然减了四分之一!对比我刚才在报告中讲的那些情况,大家想想我们的思想差距是不是很大?这样下去,恐怕我们的‘大跃进’很难搞起来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参加会议的近百名干部一动都不敢动。程大牛更是只能呆呆地站着。
  张士群突然话锋一转,又冲着程大牛问:“程大牛!你记起你说的话没有?你们李家村今年到底准不准备‘大跃进’了?”
  程大牛涨红着脸,只得再吐出了“八百斤”这几个字。
  张士群变了脸色:“你简直像在做生意!我没功夫和你讨价还价了!你坐下,免得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他把目光又撒向会场,“大家酝酿酝酿,看看有没有哪个村可以搞到一千斤?”
  会场更加沉寂了。
  坐在张士群身边的郭明堂见这样僵持下去不合适,便小声向张士群建议暂时休会,待午饭后接着开。张士群同意了。
  
  再次走进会场,与会者一眼便发现主席台上新挂了一红一白两面锦旗。它们虽然都落具着“中共东西河区委员会”和“一九五八年三月一日”的字样,但色调和内容截然不同。一面锦旗是红色的绒面带黄色的须边,上面粘贴着四个烫金大字“光荣之村”;另一面只不过是一块白色的细布,上面用墨笔草书着“耻辱之村”。不用说明,与会者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起苦来。
  “同志们!你们都看见这两面锦旗了吧?”张士群侧着脸用手指着锦旗说,“这是我们中午赶制的。用途很明了,就是鼓励先进,鞭笞后进。下面,请同志们把各自的产量用纸条写出来,我们派人收上来后统一公布。依产量高低,我们将给产量最高的村和最低的村颁发锦旗。谁想扛红的,请大着胆子写!谁愿意挂白的,也只管打埋伏!好了,不多说了。开始吧!”
  村支书和合作社主任们面面相觑。如果挂白旗,那是咋得好哟?个人背过事小,让全村父老乡亲蒙受耻辱,那可是、、、、、、
  他们着实犯难。有的左顾右盼,有的把小纸条搓搓卷卷,有的咬着笔杆沉思、、、、、
  张士群面带笑容望着他们,仿佛在观看一场哑剧表演。
  时间过去一刻钟后,张士群指定几个人把字条收了上来。
  人们的心也跟上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士群。
  张士群粗略地浏览了几张字条,笑道:“真是不见真佛不念经哪!郭区长,你把各村报的产量公布一下!”
  郭明堂接过字条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念道:“张家湾----一千五;红星村----一千七;李家村----一千、、、、、、王家湾----两千、、、、、、”他停顿下来,冲着王永年问:“王支书!请你说说看,亩产两千斤,这有可能么?”
  就像在热锅里撒了把盐,与会者纷纷议论了起来。
  王永年神色惶然,低下了头。
  张士群不满地瞥了郭明堂一眼,敲敲桌面,说:“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这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吗?王永年同志,请你把头抬起来!你敢想敢说,有那么一股子‘大跃进’的气魄!我赞赏你!!请同志们不要以为王永年同志是在开玩笑!他提出亩产两千斤,听起来似乎有点玄乎,但实际上通过努力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一有毛主席、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二有广大人民群众的冲天干劲,三有‘大跃进’的东风劲吹,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呢?退一万步说,即使实际与现在报的产量有一定的差距,那也没有多大关系。达不达得到,只不过是个产量问题。而敢不敢想敢不敢报,则是一个态度问题。如果我们在思想上都不敢‘大跃进’,那还谈什么以实际行动‘大跃进’呢?这些道理我刚才已经给大家讲过,今后有时间还要专门开会讲、、、、、、郭区长!你照着念吧!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郭明堂点点头,又继续念下去:“赵河村----一千七、、、、、、何家垸----一千二、、、、、、”
  产量最高的是王家湾,最低的是李家村。当王永年神采飞扬地走上主席台去领红旗时,台上台下照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白旗暂时没有发。张士群说给李家村一个改正的机会,如果十天之内还不转弯“大跃进”,他将亲自到李家村去挂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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