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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东西河纪事      作者:梅放      发布时间:2017-06-21 11:58:05      字数:4099

  何玉莲被人送回家后直到下午方才苏醒过来。仅仅半天功夫,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点饮食也不肯进,甚至连吃药打针都不愿配合。
  李耕本来就深深地自责自己惹祸连累了家庭,现在何玉莲又这么个样子,这更使得他陷在罪孽的深渊里不能自拔:“都是我连累的!都是我连累的!、、、、、、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哪?、、、、、、”
  “别急!别急!办法总会有的!你要坚强些!坚强些!!”王月英一面安慰丈夫,一面又哀求婆婆,“娘!您要想开些!想开些!看在李耕和盼盼的份上、、、、、、”
  王月英表面上强装镇定,内心其实早己乱了方寸。当批斗大会后的第三天李耕和村里的百多号劳力去了区里的水利建设工地后,她的精神支柱仿佛一下子坍塌了。下河淘米洗菜时,她禁不住偷偷地哭了起来。
  其实王月英生性并不懦弱。由于出生贫寒,她这位在娘家排位老五的幺女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性格,长大成人后又多了几分温情,从而使得她显得刚柔相济。她当年与李耕自由恋爱时曾遭到不少人的反对-―因为李耕家的历史不太清白。如果不是她态度坚决,这段姻缘肯定结不成。这次李耕突遭飞祸,她一方面感到震惊和恐惧,另一方面又深感责任重大,她知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丈夫和婆婆肯定是痛不欲生,如果她再把自己加进去,那么这一家人极有可能会崩溃。所以她一直把神经绷得紧紧的,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挺住,一定要用自己的镇定去影响丈夫和婆婆,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也有自己软弱的一面,她的身心不可能无限度地承受越来越重的负荷、、、、、、
  邻居李驼背的老婆张水姑下河洗菜时,看见王月英正在哭泣,不禁赶紧走过来关切地问:“月英妹子,你怎么啦?”
  王月英赶紧抹了一把泪,欲言又止。
  “月英妹子,是不是担心李耕了?不要紧的,大牛他们都去了,不会太为难他的。”张水姑宽慰她说。
  王月英摇了下头。
  张水姑又问:“是不是婆婆她老、、、、、、”
  王月英点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嫂子,婆婆那样,我可怎么办才好?”
  张水姑虽然只比王月英年长三四岁,但经历和经验却比王月英丰富得多。她宽慰王月英说:“我看婆婆她老不会有事的,她老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相信她老挺得过去的!”
  “可是她老不肯吃药,连饭也不吃,再刚强的人也挺不住啊!”王月英说罢,求救似的望向张水姑,“嫂子,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张水姑想了想,出主意说:“我看不妨这样――你回趟娘家,把王瞎子请来瞧瞧。前两天干部们都在村,办这事不太方便。现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王月英有些疑虑地问:“不知她老肯不肯?”
  张水姑颇有把握地说:“我想她老会肯的。平时我常听她老提起过王瞎子,说她简直就是活神仙。要不,我这就和你一块儿去说?”
  “那就谢谢嫂子了。”王月英由衷地感激道。
  于是,她们一同来到了何玉莲的房间。张水姑特意坐到她的身边,一面抚摸着她干枯的手一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何玉莲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继而又耷下眼皮说:“我这病、、、、、、恐怕她也没法?”
  张水姑笑道:“瞧您说的,人们都说她像活神仙,这点小病对她还不是小菜一碟!”
  “又要、、、、、、费事,费钱。”
  王月英赶紧接上茬:“娘,人要紧呢!”
  何玉莲不做声了。
  王月英熟识婆婆的脾性,知道她心里基本上同意了,于是把她托付给张水姑照看,自己带着盼盼撑着木船往娘家王家湾去了。
  
  王家湾在东西河的下游,离李家村约十来里水路。王月英紧撑篙快行船,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到了。她把船泊在自家的埠头,牵着盼盼进了家门。
  母亲见女儿和外孙来了,喜出望外。她先拢身和盼盼亲热了几下,然后问王月英怎么有空回家。王月英隐去李耕的事,简单地把请王瞎子去给婆婆看病和准备把盼盼放在这里待上一些日子的意思说了。母亲满口答应了。王月英谢过母亲,赶紧去了王瞎子家。
  王瞎子五十来岁,人拾掇的比较清爽,此刻她正坐在堂屋里用小脚推着辗子辗草药。
  王月英亲热地叫了声“婶婶!”便上前去要给她帮忙。
  王瞎子不让,警觉地问:“你是谁呀?我怎么听不出来?”
  “我是月英呀!大顺家的月英!”
  “大顺家?月英?哦----你是大顺家的老幺?你咋有空来?”王瞎子的记性不错,很快就想出了来人是谁。
  王月英答道:“我是特意来请您的!我婆婆病了,想请您老去瞧瞧!”
  “我早就不行医了,你不晓得?”
  “听说过。可是,婶婶,我婆婆非要请您去看不可!您就行行好吧!”
  王瞎子不再说话,双脚用力推得辗子“咣吱、咣吱”作响。
  王月英有点急了。不过,她很快克制住并换了个话题:“婶婶,巧兰妹子呢?”
  “她在镇上干工作嘚!你男人在镇上当干部,你不常去?”
  “去呀!前些日子去时还碰上过巧兰妹子呢!只是、、、、、、唉,我男人他前几天回来了。”
  “么回事啊?”
  “一言难尽。他被人误会、、、、、、回家了。”
  “哦----”
  王瞎子应了声,把辗子让给了王月英。
  王月英见事情有了转机,不由得话多了起来。她讲了李耕的前因后果,讲了批斗大会的情形,讲了婆婆目前的状况、、、、、、直讲得声泪倶下。她满以为这样更能打动王瞎子,殊不知王瞎子从中听出了问题――原来王月英的男人是个坏人。王瞎子想到近几年政府打击封建迷信,如果不是女儿和当支书的叔子罩着,自己想靠行医过点日子已无可能,她不想因为这让他们不好说话,从而影响自己的生计。于是,她原本已经活动的心里又改变了主意。
  “月英哪,时侯不早了,不用再辗了。”
  王月英以为王瞎子准备动身,高兴地直叫好婶婶。
  王瞎子知道王月英误会了,忙说:“婶婶不好!不能去给你婆婆看病!”
  王月英就像兜头挨了一盆凉水,悲戚地问:“您不肯去?”
  “我不是早告诉你婶婶不行医了么?”
  “那您辗药干吗?”
  “自己吃。”
  “婶婶!”
  “不用说了!”
  “您不答应我就不走!婶婶,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给您磕头求您了!”王月英说着就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王月英的母亲见女儿久不回转寻了过来。看见这种情形,知道王瞎子不愿出诊。于是,她拉过王瞎子的手,恳求地说:“她婶子,你侄女回娘家是来搬救兵的,你总不能让她在婆家做不起人吧?念她对长辈的一片孝心,你就破例开两剂药吧!”
  王瞎子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碍于情面,于是“借梯下楼”,一面嘱咐王月英千万不要对外说道,一面认真地询问了何玉莲的病情。末了,她从神柜里摸出两张折好的黄表纸,放在碗里烧了,然后虔诚地合掌作揖,在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最后又从神柜子里摸出几味草药,把碗里的纸灰倒进去拌了拌,包成三包给了王月英。
  “这药要用芦林湖中的神水煎服。”王瞎子神神道道地说。
  “神水?”王月英不解地问。
  “对,神水。芦林湖大湖中心的水就是神水,你今晚就去舀。”王瞎子不容置疑地说。
  王瞎子本来就是个半医半巫似的人物,王月英尽管心存疑惑,但也不便开口再问什么了。
  
  天早早地黑了。风越刮越大。王月英掖了掖身上的衣服,提着坛子出门进湖了。
  芦林湖在李家村东北方向约四五里远处,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分别被与之搭界的七八个村庄所分别拥有。李家村由于占湖面积较大且距离村庄较远,特意派了李天龙老人和他的侄子哑巴两人在看守。王月英到达湖边后首先来到了李天龙和哑巴栖身的看湖棚前,准备先向他们问问路并借船进湖。
  “李老伯!李老伯!”王月英对着看湖棚叫了两声,见没人应,便推开了棚门。
  棚内亮着一盏马灯,里面空无一人。
  王月英不甘心,又叫:“哑巴兄弟!哑巴兄弟!”
  依旧没有人应。
  王月英心里不免一凉,转过身提高嗓门朝周围喊:“李老伯----李老伯----哑巴兄弟----哑巴兄弟----”
  喊声惊吓得不远处的一棚露天鸭子骚动乱叫了起来。
  王月英感到好失望。她开始寻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湖舀神水。她围着棚子四周找了两圈,最后终于在一堆芦苇垛边找到了一条放鹭鸶的两舱船。
  这船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它长不过一米五左右,最宽处几十公分,形同扑克牌的方块,由两个同样大小的船体组成。弄不好就会翻船。
  王月英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把船拖下了水。
  湖水苍茫,哪里是它的中央?
  月黑高风,怎么辨别湖中水道?
  船一离岸,王月英就有些害怕了。但一想到婆婆的病,她又觉得阎罗殿前也要走上一遭!
  王月英撑着小船一晃三簸地朝湖中摸去。偌大的芦林湖黑魆魆的,像一个无边无底的深渊。一阵阵寒风,一阵阵波浪,一声声野鸟的哀叫,更增添了它的恐怖。王月英身上不时爆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不怕!不怕、、、、、、”王月英在心里一遍遍地鼓励自己,以此减轻精神上的压力。
  船进了一条芦苇荡。两边的芦苇早砍光了。芦苇滩像两条黑色的长蛇,一眼望不到尽头。王月英的精神更紧张了,拿着船篙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而这时,一只野鸟突然“咕”地一声从滩头上飞起,掠过她的脸面,吓得她仰身倒进了水里。小船也跟着翻了个底朝天。
  王月英身上穿的是棉袄,浮力很快把她托出了水面。她赶紧手忙脚乱去抓船板,然后拼尽全力翻船。但翻了几次都没成功。她感到力气就要用完了,于是只得放弃这一念头,朝滩边游去。
  滩头高出水面约半米。滩边水深踩不着底。王月英一边踩水一边往滩头上纵,但怎么也纵不了那么高。她感到人快要不行了,不由得发出了凄厉的呼叫:“救命----救命啦----、、、、、、”
  四周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王月英不甘心就此死去。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继续寻找上滩的地方。好不容易抓到了几根芦苇桩,她擎着身体慢慢往上爬。但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她面前飞速蹿过,使得她又重重地跌进了水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月英终于醒了过来。她一眼就发现了一盏亮着的马灯。她揉揉眼,以为到了人们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可是一定神,她又感到面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她用手在自己身上捏了一把,先是觉得自己真的还活着,继而马上感到有如大火烧身!她哆嗦地裹紧被子,哭叫道:“人呢----?人呢----?”
  一个人悄没声响地推门而进――他就是哑巴李喜庆,十九岁,人长得挺精神。
  王月英一眼看见哑巴手里拿着几件冒着热气的衣服,热血顿时冲上了顶门:“你――畜牲!”
  哑巴张张嘴。
  “滚----”
  哑巴目瞪口呆,慢慢后退。
  “衣服!”
  哑巴眼瞄着王月英,战战兢兢地挪步向前。
  王月英一把扯过衣服,顺势刷了过来:“滚----”
  哑巴挨了一下,几乎是弹出了棚门。
  王月英“呼呼”地穿上衣裤,操起挡门的竹篙冲出了门。
  棚外燃着一堆篝火。哑巴正蹲在火旁烘烤湿衣。
  王月英扑过去,抡篙朝哑巴一阵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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