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门

　　一
　　
　　王茂生找到了，他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是一枚金戒指。戒指不大，上面刻有两个小字，王茂生也不认识写的啥。他只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戴在身上。在母亲去世的前几个晚上，母亲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有时候一哭就是一晚上。某一天，母亲打扮得像财主家小姐一样出了门，很晚才回来，还给他带了好多好吃的。在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王茂生的母亲对王茂生说：“孩子吃完了，就早点去睡。”王茂生听到这句话觉得很奇怪，平时他都是和妈妈一起睡觉的。他问母亲：“妈，你上哪去？今天晚上我找你爹去，以后照顾好自己。”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茂生母亲猛地抱住王茂生嘤嘤哭了起来。王茂生问：“妈，你怎么了？”他擦了一下母亲脸上的泪水。母亲放下了王茂生说：“孩子好好吃饭。”
　　王茂生吃完饭，看着母亲流着眼泪为他缝补衣服，他就睡了。第二天醒来母亲吊在房梁上，上吊去世了。
　　是王大爷和村上的好心人，帮忙掩埋了他的母亲。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阴凉，心冷。大娘，大姐们掉下了同情的眼里，都说她的命很苦，多好的人啊，就这么让财主逼死了。后来王大爷把这枚戒指交给了他，说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王茂生知道这是掩埋他妈时，王大爷从母亲手指上摘下来的。他只有这一件贵重物品，这也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物品，他要送给巧儿，就是不能在一起，最起码也能留个念想。
　　今天就是刘员外他爹下葬的日子，王茂生很早就起床，也没吃饭，带上他妈留给他的戒指，自己唯一一件珍藏多年的贵重物品，离开了家门，走向巧儿家的方向。两三年了，今天走这条路又熟悉又陌生。他为了让巧儿忘了他，平时很少走这条路，就怕见到巧儿，谁知道越不想见她越想她。他今天刻意走这条路是想给巧儿他最珍贵的，珍藏了多年的礼物。他不知道今天墓室门一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如果刘贪财如约还他五十两文银，他还可以买几亩地，平平稳稳过日子，如果刘贪财不讲信用。他只能离开家乡另谋出路，生活就是再艰难，人也要想法设法活着。王茂生想着，他后面的路有多么难走，他也要勇往直前地走下去。他这么走着想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人，是她，是巧儿。穿着还是昨天穿的那件红衣服，就像一朵红玫瑰，飘移了过来，就像嫦娥奔月图中的嫦娥。今天的巧儿比嫦娥还要美，比嫦娥更加的漂亮。王茂生站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又不知道怎么问？她这么早去干嘛？她是来送我的吗？好多的为什么在他的心中缠绕着，让他的心快速跳动。这是激动还是喜悦？这只有一位年轻男子见到自己恋人才有的一种感觉。
　　巧儿昨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我和茂生哥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们俩门当户对，从小青梅竹马。我一定要和茂生哥在一起，她下定决心。所以她今天早上也起得很早，还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她知道茂生哥去刘贪财家，不从她家经过。所以，她起得很早，她要去找他，给他说清楚，这一生除王茂生她谁也不嫁。在路上她还在想着怎样开口给茂生哥说这事，猛然抬头看见王茂生就在不远处。巧儿在急走中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双手摆弄着她的手绢。巧儿的心中就像装了一只小兔子一样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啊！就是这样，当把一件事想好后，要鼓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也许有好多的姻缘就是在难以开口中而错过。不过，上天还是会给有缘人好多次机会的，只要你认真把握。就像现在他们在乡村的小道上相遇了，这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
　　王茂生站在原地，看着巧儿慢慢地往前走，慢慢地走到他跟前。这点路不远，但巧儿走了好长时间，羞羞答答慢慢地移动，心和心慢慢地交流，终于喷出了火花。她靠到王茂生胸前，低着头叫了一声“哥”，双手还在摆弄着她的手绢。王茂生没有说话，他拉起巧儿的手，把那枚戒指放到了巧儿的手心。
　　巧儿拿起戒指，戒指很暗淡，已经看不出是金的还是铜的，但可以看出这是珍藏很久的老物件，就像王茂生珍藏巧儿的心一样，戒指有温度。她惊奇的发现戒指上面有两个字，她读了出来“百年！”她抬起头微笑着问王茂生：“哥！好合呢？”
　　“巧妹，什么好合？”
　　“百年好合呀！这枚戒指上刻有“百年”，肯定还有一枚戒指上刻有“好合”这样才能是一对。”
　　王茂生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今天就送给你了。巧妹，哥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王茂生犹豫了一会又说：“妹，如果哥今天回不来，不要想哥，哥走了。”王茂生推开巧儿，大步向前。巧儿追上前去，把她手里的手绢，塞给了王茂生。王茂生看都没看就揣向怀里。巧儿看着王茂生的背影，哭喊着说：“哥，我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等你一辈子。”王茂生头都没回，他每次都是这样从不回头。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何须要回头？
　　王茂生大步走进了刘府。
　　
　　二
　　
　　今天出殡，虽然吊丧的人很多，但都是陌生的面孔，也看不到一点悲伤的面孔。所有人就好像在赶庙会。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还有些人大清早的酒喝得大醉，说话也把不了门，日娘骂老子的海吹，这让刘贪财很没面子，但他也没有办法，人人都要面子，本身来吊丧都是为了面子而来。
　　吃完饭，早晨九点，三声炮响，抬棺木八位壮汉抬起棺木，浩浩荡荡出了刘府，出了村庄，向刘贪财家的风水宝地进发。鞭炮齐鸣，阴币满天飞，却没人哭泣，就刘贪财媳妇，爹啊！爹地……哭个不停。刘贪财披麻戴孝，看起来心情很是沉重。其实刘贪财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想得是赶紧把这事完了，他好和巧儿早日成婚，抱得美人归，他爹的丧事只是一个过程而已，他现在的面部表情只是给他人看的。
　　前面带路之人就刘贪财他们两口子，加个管家，丫鬟，阴阳师五人，穿孝服的只有三人，显得很单调。这就印了村上人说的那句话，刘家把亏心事做绝了，他家会断子绝孙。家里人多，不是撑门面，而是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刘贪财再有钱，他也请不来哭丧的人。只有家里去世人了，才能展现出家里有没有人情味。这不是吗？虽然刘家有钱有势，可三代单传。以前刘贪财有一儿子，却在十二岁那年夭折了。他媳妇到现在了连个屁都不放。送丧的人和棺木离得很远，他们不喜欢死尸的味道。刘老爷子去世于六月十一日凌晨，接着就是几日的艳阳高照。闷热的天气，在没有制冷设施的社会里，他的尸体早已像他的名声一样，臭气熊天。
　　王茂生走在人群中听着各种各样的传谣。有人说，刘贪财与亲家为钱财闹到官府，最后成了世仇。还有人说，老爷子当年也来了这么一出，害的亲家全家，家破人亡。这时有一老者说：“刘员外以前有一妹妹，后来就听不到什么消息了。应该村上人知道，我们外地人就不可得知了。”
　　这时有人问：“他这位妹妹去哪里了。”
　　老者说：“有可能不在人世了吧！不然的话，就是有再大的仇恨，今天也会带着家人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这事闹的，现在搞的没人吊念老爷子。”
　　“这事还用得着你管？有钱人什么都有了。”
　　“就是没人味…”
　　……
　　议论继续，传谣继续，路程继续。在这个没有哭声的出殡事件中，他们到了坟地。
　　所有人都留在了墓室外面，下人们拿进去了字画，贵重的与不贵重的陪葬物品。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一切摆放就绪，王茂生随抬棺材八人同时进入墓室，他要看着把棺木放到指定位置。管家在一旁指挥着“慢点！慢点！对，就这么放。”
　　棺木放好后，抬棺材八人和随从都出去了，墓室里只剩下王茂生，管家，刘员外和阴阳师四人。管家泪流满面拍着棺木大声哭泣着，这是他表现的机会，向主人表忠心的机会，“老太爷啊——老太爷——”哭得甚是伤心。阴阳师在棺木前面，念着“九字箴言”，贴着条幅，配合着不同的式术，什么“封灵式”，“不动明王大天印”，“东阳震神，雷电真尊，符召元帅，元始玉文，救护群品，来降巽们，急急如律令！”等等！王茂生也听不懂念的是什么，他想的是早点把哪五十两文银要回来，他可以再买点地，还可以继续当他的农民。五十两，这可是十亩水田啊！他就是买十几亩旱地，也能过一辈子了。也许他有了地，巧儿爹会答应我和巧儿的婚事，把巧儿嫁给我呢？王茂生决定了，他不能再拖了，墓室门一关他就要不了这钱了。他慢慢地移步到刘贪财身旁悄悄地说：“刘员外，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五十两文银。”
　　“墓室机关在哪里？你拿了银子现在走人，墓室门谁关？”
　　王茂生哈哈大笑，笑得阴阳师转头看他们，都不敢做法了。王茂生走出了墓室，刘员外随后。王茂生走到墓室门口，在左上方，他数到第八块砖的时候，用手敲了敲，刘员外听出来了，里面是空的。王茂生移动砖块，里面有一根很粗的麻绳，是活扣。这时阴阳师把一只活公鸡，从脖子咬断，抓起鸡腿在棺木周围洒上鸡血，一直洒到了墓室外面，管家也跟着出了墓室。这时刘员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白色的钱袋子，嘴里说：“给你的钱。”一下子扔进了墓室内。王茂生急了，这可是他的希望，这是他以后的幸福。五十两文银，对于财主来不算什么，可对于贫农百姓，这可是很大的数目。有些穷苦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王茂生二话没说，忙跑进墓室内去拿钱，只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四下里漆黑一片，王茂生被关在了墓室内，和巧儿阴阳两隔了。
　　墓室上面有十几个壮年拿着铁铲准备着，刘贪财迅速爬出墓坑，有一人向墓坑里一瞧，已没人。十几个人，踢里哐啷，三下五除二，把两米宽三米深的墓坑填平，放上了墓碑。这时所有人才聚集在墓碑前行礼，说客套话，所有仪式完毕，人们陆陆续续回家。
　　没有人知道王茂生，没有人注意到王茂生，他在与不在，和这些人没有一点关系。他是否关在了墓室里没有人关心，人们只关心自己，没闲心关心别人，人都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