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 5 6

5　她在哪

我无比地沮丧，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我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我为什么不想法留住她？
在这之前，无论多大的事，我都会事先预测出可能出现的两种后果，以便提前告诫自己一下，如果成功了我应该怎么样，如果失败了我又该怎么样，这样可以保证我在事后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其实我的预测主要是针对失败的，因为我有太多的失败了，如果不事先为自己打好预防针，我就可能变得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奋斗的勇气。

这一次不知是怎么了，我居然忘却了我会失败。不，准确地说，我甚至连成功都没有想过，我什么都没想，我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情不自禁地做了上面所有的事。整个过程，都是处在一种头脑发胀的状态，就像飘在云彩里。磊磊的离去，让我从空中掉了下来。我摔的不轻，连灵魂都被摔碎了。我这才明白，我是真他妈的爱上人家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还有一只温润的小手在我的掌握之中，现在却空了，我的心也空了，空得没着没落。过去，我只有过胃里空的经历，而今才知道，其实心里空比胃里空更加让人难以忍受。那些堕入情网的男女为什么总是说我离不开你，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句又俗又滥的情话而已，只是说给对方听的。现在看来那倒是一句实话，并且是说给自己的。当一个异性真正溶入了你的心灵，一旦离去，就会要了你的命。这个可恶的李磊，她使我堕入情网，自己却一走了之。她要干什么，想杀了我吗！

“不行，我不能没有她！”

我下意识地喊出了这句俗而又俗的话。一对情侣以为我是神经病，路过我身边时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又回头回脑地望着我。我一下清醒过来，我该上哪去找她呢？眼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樱桃沟，另一条通往卧佛寺。我暗骂自己，刚才糊里糊涂的，居然连她离开的方向都没弄清。靠，管它东西南北呢，就算找遍整个西山，我也要找到她。

我决定先朝樱桃沟方向找。

按着路标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沟口。进了沟，是一条用木板修成的栈道，一湾溪水顺着栈道潺潺地流下来。我跨上栈道，快步如飞地朝前走，根本没心思浏览两边的风景，两眼只盯着可能出现的游人。沟很窄，游人也很少，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碰到一两个。这让我更加紧张起来，生怕李磊躲在哪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栈道在一道水坝前一分为二，分别沿着两边的石壁上了山。我选择了左边的路，继续往前走，眼睛却兼顾着溪水的右边，这样就可以把仅有的两条通往沟内的路都监控起来。
两边的栈道又很快地合在一起，进入一片水杉林。高大的水杉树下散落着一些青灰色的大石头，笔直的黑色树干和繁密的树枝，将阳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洒在石头上，现出斑斑剥剥的效果，非常好看。这里的视线很好，老远就可以看清栈道上没人，我迅速地穿过水杉林，让那些金子般的光斑飞快地从我的身上掠过。

又是一个岔道口，这里便是著名的退谷书屋——明末文人孙承泽的归隐处。要在过去，我会在此流连一番，好好体会一下这位亡明旧臣的居处是否与曹雪芹和《红楼梦》有某种关系。可是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我要尽快找到李磊，不论她藏在哪。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遍了整个退谷，没有磊磊的影子。
我又跑回来，顺着原路向下看，静静的，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在我的视线里，没有人在这段路上行走。
我一气跑到水源头，依然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急得冲着空山大声喊：“李磊——李磊——
空山里只有我自己的回声。

我迅速向回跑，快到沟口时，竟然追上了来时遇见的两个游人。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姑娘？他们说没见着。这证明，磊磊没有来过樱桃沟。我想，她可能去了卧佛寺。

卧佛寺的大门就象一只神兽的巨口，使我在一刹那间产生了自投罗网的恐怖感。可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了，就算真的野兽站在面前，我也要往里闯。结果是我没有闯进去，被守门人拦住了，让我买票。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票，走进了这座据说是建于唐代的古寺庙。

寺庙里的院落很多，一眼看不到底，我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告诫自己别慌，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忽视的地方。我先用眼睛大概的扫了一遍，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看到李磊。然后就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找，从左到右，只要是能进去的房间，我都要看一看。整个卧佛寺里只有我一个游人,神色匆匆，脚步匆匆，不进香，不拜佛，只是幽灵般地在寺院的各处探寻游走。

几个僧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其中一个还问我找谁。我就乘机向他打听，见到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了吗？僧人说没有，今天进寺参观的游客很少，要是有肯定记得。我找遍了寺院里所有的地方，没有找到李磊的踪影。看来，要重新找到她，我必须跑遍整个植物园了。

我寻到一处石阶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了刚买的《北京植物园导游图》，希望从中得到下一步寻找的灵感。结果，导游图上的数字把我吓了一跳，整个植物园已开放的浏览区就有二百多公顷，大小道路数不胜数，又都被几十万株树木所遮敝，浏览区内专业园和名胜古迹加在一起一共有二三十处，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其难度可想而知。我开始后悔没有跟李磊要手机号，这会儿要是能给她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那该多好。可现在的局面是，我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从眼前轻易走掉，这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6　有人跟踪

奇怪的是，这种沮丧的心情居然开始影响我对她的感情。也许是预感到再也见不着她了，我对她的留恋也开始打折扣。我开始想她的缺点，觉得她和我并不一定合适。甚至想到眼前的一切也许只是一个梦，她也仅仅是个虚幻的影子，否则为什么会转瞬即逝呢？我突然记起，《曹雪芹在西山》那本书里说过，卧佛寺其实就是《红楼梦》里太虚幻境的原型，要真如此，我在这里做这种梦就一点不奇怪了。书中警幻仙子把自己的妹妹可卿给了贾宝玉，那还是神仙做媒呢，而且两人还上过床，最后不也分手了吗？何况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呢。

算了，万事要随缘，也许我和李磊本就没有缘分，不可强求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是我要等的脂砚斋。也许那个网名叫脂砚斋的女孩此刻正在纪念馆的门口等着我呢。这样想着，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一直缭绕在耳边的美妙佛乐。

南无喝啰怛
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罗羯帝烁缽啰耶
菩提萨陲婆耶
摩诃萨陲婆耶
　……

音乐是从一个小卖部传出来的，那里专卖佛家音乐光盘和佛经佛像一类的物品。我刚才进去时音乐就响着，只是我没有在意。那时候我的脑子已被李磊填得满满的，对周围的一切，统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时，我的心智却被这庄严优美的佛乐所警醒，只觉有一股清风吹进心田，把我整个人都送上云霄。我微闭双目，眼前却有大光明。只见云烟缭绕处突现一座石牌坊，上面俨然是“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　
假做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又有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字：“情天孽海”。再看我自己时，竟是：“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攒花宫绦，脚登青缎粉底朝靴，项上金螭璎珞，颈子上竟也挂着一块天铸地造的美玉。”
奇了，这里真的是太虚幻境，我也真成了贾宝玉了！

突然身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竟是李磊。我上前想拉她的手，脱口叫了一声：“磊磊，你去哪了？让我找得好苦。“李磊说：“你认错人了，我是住在离恨天外的警幻仙姑。”我心想道：“怎么又是一个和脂砚斋一模一样的女子，难道她们是孪生三姐妹不成？”

我抓住仙姑的手，她并不拒绝，反而拉我到了一个去处。这里好眼熟，很像是刚才进过的三世佛殿，只是殿内宝座上不见了三位佛祖，却是三个妙龄女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莲台上。我正诧异，何以如今的佛祖都成了美女？难道西方佛国也在闹女权不成？又一想，这三世佛本就是象征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应指母系社会，知母不知父，自然是女人说了算。现在更不必说了，哪家哪户不是在女人的掌握之中。未来呢，一想就会知道。妇女解放之后，自然是大女子主义一统天下，男人沦为被统治者的命运肯定是躲不过了。莲台上的三位女性就像未来各级领导班子的缩影，一二三把手全为女子，她们身后的十八罗汉，清一色的男爷们，却只能站在班子成员的周围充当背景。

呜呼男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而我，很愿意做男子中的先行者。

我拉着仙姑，双双跪在莲花台前，向三位女佛祖朝拜，以表示我对自己未来的领导者是多么认同。我还暗自发愿，自己绝不会像对待现有的领导那样给他们出难题，找麻烦，更不会背后嘲笑她们，拆她们的台或说她们的坏话。在她们面前我会做个顺民，我会像诸葛亮辅佐刘备那样辅佐她们，像士兵一样听从她们的调遣。在她们面前，我会把自己高贵的头深深地低下去。

我在莲台前拜了三拜，猛抬头看见上面少了一个紫衣女子，继而一阵香风吹过，满世界一片粉红，自觉着又换了一个去处。只见万顷云海中隐隐现出一处房舍，青砖灰瓦，石径矮墙，竹篱柴扉。门前四级台阶，进门处一道影壁遮住视线。绕过影壁，可见屋门半掩，有悠扬的箫声从屋内传出。箫声既轻且细，如潺潺流水般绕于耳畔。开门进入屋内，方知箫声来自西屋。我不敢造次，小心地将西屋门上的竹帘轻轻撩起，便看见那紫衣女子正坐在窗前弄箫。见我进来，她并不说话，放下竹箫，缓缓褪去身上淡紫色的衣裙，露出雪一样的肌肤……

我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抱住她。

和上次的情况完全一样，我又听见有人在叫我：
“艾哥哥……”
我分不清叫我的是李磊还是警幻，我觉得更象李磊，难道她真的在这？我睁开眼睛，果然是她，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惊叫了一声：“磊磊！我找得你好苦！”心中便浮起好大的愧疚，觉得自己特不是人，刚才还在心里爱着人家，这会又想去搂抱另一个女子。好在仅仅是幻想，要是真叫李磊看到我在白日梦中的那一幕，那才叫糟糕呢。

“艾哥哥……”
她又叫了一句，声音有些颤抖。
我站起来，关切地问了一句：“磊磊，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一下扑到我的怀里，两手紧紧地抱住我，拼命地喘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我都来不急做任何思考。她浑身发抖，她的胸紧紧压着我的胸，我甚至能感觉到她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在一起一伏。她的头伏在我肩上，我的脸感受着她呼出来的热气。我知道她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可会是什么事呢？在没弄清情况之前，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抱紧她，用我的力量给她安慰。我真的这么做了，我把她揽在怀里，让两个身体贴得更紧，两个人的心砰砰地跳，那很像是快节奏的鼓点。我的脸不停地在她的脸上摩擦着，一边温柔地轻声细语：别怕，别怕，有我呢，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那时绝对不是乘人之危占她的便宜，我是真的心疼她，她的眼神在告诉我，她吓坏了。我再一次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说话了，急速地，沙哑地，就象好莱坞惊悚片中的女主角：
“有人跟踪我，就在刚才……”

我感觉我的头发立刻竖了起来，心也好像不跳了，与她脸部的摩擦也随之停止。但这仅仅是半秒钟的事，我立刻为我的胆怯而感到羞耻。我告诫自己，你是男人，你所爱的女人需要你的保护，这可是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我想这个时候，应该让她看到我的脸。让她知道，我是那种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于是我霍地推开她，两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我。我说：“告诉我，谁在跟踪你？他在哪？”

她的身子果然不再抖了，语气也变得平静下来。
“就在那。”她回过头去，朝身后望了一眼。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真的有人躲在一棵古柏的后面向这边窥视。这时天已渐晚，整个寺院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之中。我的神经不免又紧张起来。我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有某种危险发生，因为树后面肯定不是一个人。可我已经没有退路，只好从容面对。我紧紧拉着磊磊的手，径直朝那棵古柏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要是打不过人家，我就喊，寺院里的和尚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古柏后面的人显然是意识到我要干什么，不得不从树后转出来，一共是三个人，有六只眼睛与我对视。

真没想到，那竟是六只漂亮女孩的眼睛，比最漂亮的眼睛还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