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民心是秤之一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7-06-17 20:00:42 字数:7657
公安局大门口的传达室里等候周伯同的是亲家公文重儒,亲家公俩相见,周伯同嘴唇抖颤似有千言万语偏不知从何说起,文重儒见周伯同疲顿萎靡,未免心里酸酸,握住周伯同的手宽慰道:“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叫了一辆三轮车扶着周伯同一起坐了上去,来到文念孝家。文念孝让老丈人洗漱过后,又陪着岳父和父亲吃了些点心,因是担心丈母娘在家得不着消息急坏了身体,便叫了辆汽车将岳父和父亲送回石桥街。临行前文念孝又开导岳父道:“陈三虎非法集资,形同诈骗,是重罪,你虽然受到牵连,所幸未曾有实际涉入,而且退出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陈三虎送给你的钱物必须全部退缴,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该得的,是用不太平的。”原来他对底细竟是一清二楚。
文重儒和周伯同一前一后进了门,周伯同虽然有点儿萎靡不振,不过看起来似乎还算坚强,倒是唐玉珍苦乐毕集悲喜交加,免不了又是一场泪珠滚滚……
“周济公司”算是关门大吉了,商业社的尹主任也进了局子,而陈三虎的房产包括以租赁形式和石桥村合作的“石桥村饭店”也都遭到查封。周伯同尽管只在公安局过了一夜就回了家,流言蜚语依然是飞短流长。周伯同只要一走出家门,便总觉得别人朝着他的一言一笑一点头,无不深含讥讽之意,渐渐地自己目光所及,乃至背后传音,一切欢声笑语都仿佛化作利剑直冲他而来!到最后,甚至连独坐家中静卧床上,都似乎感得到自家房舍四周有千夫所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公安局又来将陈三虎的贿赂款馈赠物收缴了去,无异于令周伯同即将崩溃的神经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早上起床如厕间只觉眼前一黑,朝前一栽,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他恢复意识时,这才晓得自己躺在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一条性命算是捡了回来,不过一只左手和一条左腿却已知觉全无:这一回是真正的中风了!
“报应!报应啊!想不到中风也会弄假成真!”周伯同苦笑着自言自语,心境却比中风前豁然开朗了。
周伯同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量量血压差不多正常,查查血栓也消了许多,僵木的手脚渐渐有了点知觉,心情更是一天比一天平和。要说这中风用句俗话来说那是:“病来如山倒,病除似抽丝。”最是性急不来的毛病!虽说留在医院里保险系数是高了一点,可是所需的费用着实不是笔小数字,而且极不方便,倒是回自己家里去慢慢调理来得实惠!况且周伯同又粗通医道,尽管俗话有说:“相士不算自己命,郎中不看自己病。”不过尉迟恭帮钟馗爷捉鬼,虽然道行不足,毕竟胜过外行!周伯同回到了自己家里后,就连大门上被日晒雨淋得发了白的春联都让他觉得是那么的亲切!还有那一个接一个上门探视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无不一个比一个亲近。周伯同经历了这一劫,想得通了,看得开了,拿得起了,放得下了,真是:心旷神怡天地宽,“轻舟已过万重山”!只是周伯同未曾想到,平常来往接触得比较多的人,头一个来看他的竟然是那曹喇叭!
照理说这曹喇叭不应该这么讲义气的,且不说周伯同正在霉运头里,可恼的是陈三虎这一被抓,他曹喇叭油水没捞着,还敲碎了好好的一个饭碗,连辛辛苦苦了这个月的工资也泡汤了。其实,他是为了打听陈三虎的消息而来,陈三虎要是真个完了蛋,他曹喇叭受的损失触的霉头,只怕是远比周伯同要大得多了!
原来陈三虎从去年年底就已经开始出现财务危机,眼见得他集资圈进的钞票一天比一天难以应付“投资者”要求履行债权的需要!入不敷出的状况,逼得他干脆横下一条心来采取只进不出的手段。不过陈三虎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做法等于是饮鸩止渴,唯恐辫子翘得太慢!他得为自己准备后事了。最要紧的是,尽管他手中掌握着这么多的钞票,随便逃到哪里都可以混个二三十年的!只是妻儿们带在身边可是个大大的累赘,亡命天涯当然是目标越小越安全!
陈三虎只得将自己“发财”的详情向妻子和盘托出,告诉妻子,自己“逃命只在早晚之间,你们要是不想受到牵连,我们必须公开离婚!我会得给你们一笔钱,这舒适的日子你们照样可以过下去!这样做宜早不宜晚。”一开头妻子还认为陈三虎和他的老祖宗陈世美犯了同样的毛病,又哭又闹死活不答应!可是禁不住陈三虎赌咒发誓警告她:“你要是不按照我的这个主意办,你们往后的日子没法过可不要怪我!”这女人只得乖乖地任由陈三虎作祟去了。
这陈三虎也算个名人,再加上他有意将离婚的事扩大影响,只不过半天的工夫,“陈三虎抛弃黄脸婆,想娶个小娇娘”的说法便传遍了石桥街!此时的曹喇叭在石桥村饭店算是资格最老的了,牌子之硬除了经理陈二虎,其他人无不让他三分!春风得意的他只可惜再神气也不过是个伙计,不无遗憾处曹喇叭做梦都想跟陈总的粗脚合皮连筋沾沾光。
陈三虎离了婚打算另娶小娇娘的说法传到曹喇叭的耳朵里,令他眼前一亮!他曹喇叭虽然读不了书却看得来戏,戏台上演不完的爹爹献女儿哥哥献妹妹……皇上龙心大悦,国丈国舅的升官发财满台跑。这陈总虽说不是皇上,可是钞票有的是,都说千里做官总为财,如果不用做官就能发财岂不更妙?这曹喇叭有个小女儿细皮嫩肉面目姣好,高考名落孙山,前途打了折扣正闲空在家!有一次这小女子去饭店找爹爹有事给陈总撞见了曾经打趣道:“老曹,你这个女儿长得这么可爱,倒像是别人的种哦!”虽然是个玩笑,不过看得出陈总对她极有好感!现在陈总既然离了婚,那就是“钻石王老五”。曹喇叭心眼一活,尽管陈总比女儿大了二十多岁,不过年龄大的男人会疼妻,况且他有的是钞票。就算他是个背上开花十三块的千年王八,那又怎的?“笑贫不笑娼”的说法不是也有市场么?再说女儿如果贴上了他陈总,那只不过是个“填房”,可比做娼的高级多了!
敢想敢做的曹喇叭当即便做了妻子和女儿的思想工作。他那女儿倒是开通得很,“郎财女貌”的认识似乎比爹娘还来得前卫,爽爽快快答应了!反而曹喇叭的妻子心有疑虑,好在曹喇叭自有他的“喇叭腔”:“陈总年龄大一点有甚的关系?他有的是钱,他一天的花销只怕你舒舒服服生活一年都花不完!也就是说只要女儿跟了他一个月,她享的福足够你老太婆多活三十年!”
曹喇叭的妻子自然解不了如此深奥的数学题,首鼠两端处冷不防有人插话道:“老太婆你又想吃又怕噎,真是不上路!老头儿好不容易动对了一回脑筋,你少来横戳这一枪!依我看,只要那个陈三虎看得中,哪怕把你个老太婆卖给他,辣块妈妈我都照卖不误!”
原来是那送个“吓一跳”的绰号给曹喇叭的宝货儿子不晓得在哪里鬼混得吃力了回家寻床来了。曹喇叭见他满嘴的混账,忍不住责备道:“你这个小畜生越来越不成器了,老娘也是卖得的么?”
“嘿!说你是个老半吊子还真个不曾冤枉了你!这小子倒是耗子窝里出了个黄鼠狼——一代胜似一代,哪里肯买曹喇叭的账,我这可是帮你这个老不入调说话,你倒来和我唱反调!老婆么有甚的斤斤计较?要是我的老婆……零售最最合算,批发也好商量,只要价钱谈得拢,都行!要说你也是个老内行了,就不晓得这女人放在哪里,不用一样会得老?用可是用不坏的,难怪你个老半吊子混来混去的就是混不出个名堂来!我说老太婆,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能放过去,这事情要是弄成了,那陈三虎过了几年一老糊涂了当然翘了辫子最好!我们老曹家可就大发了!”
这曹喇叭的老婆就算可以怀疑丈夫的数学水平,却也不敢不信宝贝儿子的混账道理。于是乎,曹喇叭的“填房计划”四票全数通过。只是陈三虎陈总那里可得好好地去下点工夫,有心请个媒人帮忙说合,却又怕天机泄漏反倒坏了好事!曹喇叭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家主动一点,速战速决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最最稳当!
要说曹喇叭在社会上混了这许多年,自然明白送货上门先就贱了三分的道理,就算非送不可,也要送得艺术一点送在恰到好处,在“面子”上能争一点就得多争一点!说也凑巧,陈三虎陈总这天晚饭时因为心情欠佳,多喝了几口酒,便在饭店的河沿小楼留宿了,他和石桥村合作后便在小楼的三楼给自己设了个窝,这狡兔三窟本是陈总这种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曹喇叭一看机会来了,倒也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赶紧回去把小女儿偷偷摸摸领到河沿小楼,他自己先去厨房里拎了两瓶开水,独自进入陈三虎的房间,几句问候话过后便试探道:“陈总,你一个人这样子,也太冷清了吧!怎的不弄个人在身边服侍服侍照顾照顾呢?”
其实陈三虎今天夜里原本并不想在这里过夜的,只是最近一些日子形势越来越糟,连赌兴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其他讲究?既然曹喇叭问到了他的苦处,只得苦笑道:“不一个人又能怎的?老婆都不跟我了,总不见得你来服侍我?你不怕辛苦我还嫌恶心呢!”
曹喇叭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抢白,更何况陈总这一抢白正好为他曹喇叭的下文打开了一扇窗,便接过话头来说道:“有一个人保证又不怕辛苦又不会让你恶心。”曹喇叭说着赶紧走了出去,少时便把一个人送到了陈总的面前道:“你看看这个人,我说得不假吧?”
陈三虎顿觉眼前一亮,这么娇嫩水灵的一枝花,曹喇叭真个算得上慷慨大方的了!陈三虎有些方面还是很讲礼数的,似乎有点受之有愧道:“这、这怎的好意思呢?”
“陈总你和我甚的关系?都是自家人么!”曹喇叭差一点就把“翁婿关系”点明了,只是他明白似乎火候还差那么一点,得看女儿下面的手段如何了,只得暂且含蓄一点道:“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她做甚的不要客气。”说着又给了女儿一个鼓励的眼色,走出门外顺手将门紧紧带上,又故意重重的脚步声下楼去了。躲在一边紧盯着陈三虎那房间的窗子,俄顷,只见那窗子的亮光一下子消失了,曹喇叭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欣喜叫一声:“成功了!”这才志得意满挺胸凸肚地离开了,如今以他的身份,这石桥村饭店里最起码也算得半个主人!
兴奋得一夜都未曾入睡的曹喇叭凌晨时分终于等到女儿得胜归来,看她那娇慵羞赧的样子,凭曹喇叭的经验这女儿和“女婿”不但如鱼得水而且都很努力。趁着妻子去为女儿准备早点的空当,曹喇叭悄悄地问女儿:“他可曾跟你说点甚的?”
他这女儿皮厚的程度看来还需多多的锻炼方能青出于蓝,这一问之下她的面孔便更红了:“他叫我今天夜里早点去。”把个曹喇叭开心得差一点唱出了他仅会的一句唱腔:“拔根芦柴花花……”反正回笼觉也睡不安生了,好在他曹喇叭当年一个月常熬半个月的夜,一夜两夜不睡觉这点功力还在!再说如今的曹喇叭是什么人?陈总都成了他的半个儿子了,以后连陈二虎经理都得让他三分!这做主人就得有个主人的做法,曹喇叭干脆换了一身做客才穿的挺刮刮的行头,径自去了饭店。
曹喇叭自从转投在陈三虎手下,因为身价有所上涨便不用如此早起!那些应该早起的伙计见曹喇叭突然来得这么早,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便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他来了后并不动手做事,还要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令人反感处曹喇叭不免碰了几个软钉子!不过他却并不在乎,只在心中冷笑道:“等过了今天一夜,明天我让三虎把事情挑明了,哼哼!看你们哪个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曾想到当天夜里小女儿却扑了个空!本以为陈三虎给要紧事绊住了脱不开身这才失了约。谁知接连三天都是这样,连白天也看不到陈三虎的身影!曹喇叭终于熬不住了,问问陈二虎,连他也不晓得这个兄弟老总去了哪里,以前虽然陈三虎也经常外出,尤其去往南方取款一去就是几个星期,不过总会打个招呼有个安排!偏偏这一回走得匆忙,走得无声无息,连陈二虎也感到纳闷……
曹喇叭正自烦心、烦恼、烦闷、烦躁,竟烦来了公安部门的查访、查问、查抄、查封,把陈二虎经理也带走了!曹喇叭这才晓得事情有可能大大的不妙!后来听说连周伯同都受到了牵涉,曹喇叭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再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石桥街竟会传开了个“曹喇叭送女饲虎直达虎穴,陈经理照单全收不打收条”的笑话。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古训毫不客气地给他曹喇叭狠狠的一个耳刮子!更有好事者篡改了《三国演义》里的一句名言揶揄道:“喇叭妙计颠倒栽,赔了女儿又失财!”
好在曹喇叭气量过人,皮厚能抗,抗天下人难抗之讥讽。而且他竟也能觉得自己这一回不幸之中还有万幸:不就女儿吃了点亏么?不就一个月的工资没了着落么?要是女儿和陈三虎的事早弄了十天半个月的成了定局,那么自己这个“老丈人”弄不好会得和周伯同那个“师傅”一样,也得被公安局带了去审问审问,那冤枉亏可就吃得大了!看来皇帝是假,福气是真,我曹喇叭还算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曹喇叭的一番精心算计毕竟还是因为时运不济,这半路上出了岔子未免有点于心不甘!所以周伯同这一刚刚出院,他便上门探视来了。其实最最要紧的目的,是探听探听自己那只差一夜便成了“女婿”的陈三虎确切消息究竟如何?要是一切传言只是个误会,自己也好早做准备。
周伯同并不晓得石桥街上传得正热闹的曹喇叭亲手导演的那一出新版“龙凤呈祥”。这曹喇叭上门探视,尽管他从前在周伯同的眼中心里并没有半点位置,可是这一来却令周伯同的感觉大不一样,赶紧吩咐妻子为客人看座奉茶。
曹喇叭本就是个猢狲屁股——坐不稳的角色!等不及半杯清茶下肚,便压低声音问周伯同道:“我说老周,要说三虎做人上路出手大方,怎的会得弄成了这样?你说会不会是公安局误会了?”
这曹喇叭真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伯同的周济膏药、周济公司那是他半生的心血一生的成就。谁知好好一本经让陈三虎这个歪嘴和尚念出个天大的娄子来!曹喇叭的半吊子话,一下子就把周伯同本已熄灭了的心火又撩拨出了火星,不过他觉得这曹喇叭前来看望自己本属关心,而且也理解曹喇叭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有点不三不四,要是和这种货色计较实在是计较不了许多!周伯同忍了忍总算没有发作出来,不过言语之间未免多少带了点凉意:“怎的?你说陈三虎做人上路?看起来你倒和他还真有点惺惺惜惺惺志同道合的味道!要是他这种不晓得坑害了多少人的货色还称得‘上路’的话,那么你曹喇叭就可以算是个诚恳朴实的正人君子了!还‘会不会是公安局误会了’,我告诉你,‘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这老话不错!他陈三虎的报应来得只嫌迟了一点,要是早报应他几年也不至于……我看他保得住狗命就算不错了!”
周伯同说得这般刻毒,想来陈三虎真个是罪过不小。曹喇叭抱着的一线希望终于像肥皂泡一样顿时给戳破了!好在曹喇叭的心理自我调节功能有他的过人之处,尤其他“屡败屡战”、“错不在我”的精神,永远帮助着他能占据理直气壮的优势。这一回女儿吃了这么大的暗亏并不是他曹喇叭失算!要怪只怪陈三虎不讲义气,明明晓得自己快完蛋了,还有那个心情玩女人,而且玩的还是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的黄花女儿!辣块妈妈实在不是个东西!曹喇叭正想开口痛骂那陈三虎几句,却突然想起,要把陈三虎骂得狗屁不如容易,那么女儿是自己亲手送进陈三虎的虎口的,如果骂得他陈三虎一文不值,岂不也是在骂自己不值几文么?倒不如借用以往为自己强词夺理的胡说八道帮陈三虎信口开河几句,也算帮自己脸上抹点金粉:“我说老周,你的身体刚刚有点好,千万不要激动,自己要多多保重!陈三虎呢也确实是有错的地方,不过要不是因为改革开放了,他陈三虎也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个家当来!如果换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老百姓多养了两只鸡还要挨割资本主义尾巴咧,他陈三虎还敢开甚的地下钱庄?”
“曹喇叭!你这叫甚的混账话?”周伯同未曾料到曹喇叭竟会如此的胡说八道!看来这种货色到底是狗肉坯子上不了席,对他稍微客气一点他就会热昏带邪,不由得斥责道:“是不是你这个喇叭多时不曾修理了,开腔就会胡扯跑调?”
周伯同还想狠狠地多骂这曹喇叭几句,却听背后有人帮着他指责曹喇叭道:“曹喇叭,你怎的可以这样子信口雌黄?我们做人说话纵使做不到高尚伟大,最起码也要讲一点良心!”
一听声音是亲家公文重儒来了!周伯同吃力地扭转身子正想招呼一下,文重儒却扬了扬手让他不要打断自己说话,继续朝着曹喇叭道:“要说从前你曹喇叭还有我们大家过的是甚的日子,难道你全都忘了?也许那时候你曹喇叭能胡混,敢乱搞,不过那种日子要是真的好过,你又何苦费尽心机混进浮肿病医院里去骗皮糠饼吃?再看看你现在的日子,穿的吃的哪一样不是富足有余?还有你家新造的房子,宽敞明亮冬暖夏凉,要是早能这样,也不至于挨宝贝儿子打屁股多了个‘吓一跳’的笑话!我说曹喇叭呀曹喇叭,我们做人要懂得感恩,更不应该因为算计别人反倒让别人算计了而迁怒于其他人,一个人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世情道理,给人的感觉那就是白披了一张人皮!”
这文重儒从来都是给人一种随和低调与世无争的感觉,像这样疾言厉色教训人,曹喇叭固然是头一回领教,就连周伯同也暗暗称奇,看来曹喇叭的混账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惹得文重儒这样的老实人都忍无可忍了!
要说文重儒从不与人争强斗胜的性格,曹喇叭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他文重儒的儿子是个副局长,据说还有一个儿子在南京做得比副局长还大,尽管文重儒玩不来仗势欺人的那一套,可是“父以子贵”却不是无中生有的笑话,像曹喇叭这种人就算心里不服,表面上也不得不装出几分小心。只是文重儒的这一番教训有几句着实戳到了曹喇叭的痛处,偏偏曹喇叭又是个说他无耻无伤大雅,说他无能剥皮抽筋的货色。文重儒说他“因为算计别人反倒让别人算计了”有损他的自尊伤了他的心,也太不照顾他老曹的面子了,曹喇叭他还打算要在这世上混他几年咧,好歹得留一点本钱,干脆来他个癞蛤蟆垫床脚——拼命撑一回:“我是一个大老粗,没你老文那许多大道理,我只晓得要是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他陈三虎的这一天,要是没有他陈三虎我,我们老周也不会吃这个亏!要是没有他陈三虎,我们饭店也不会被查封!要是没有他陈三虎……这个,这个商业社的尹文彬主任做得好好的,听说也被公安局给带走了,文化大革命的日子苦是苦,不过也不会出陈三虎!”
“老曹说的话我就听得进!”
有个促狭问题:“世界上哪个人跑得最快?”答案竟是三国时的“曹操”!其理由是有句俗话叫做:“嘴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虽然是个笑话,不过有时候的巧合却也令人瞠目结舌,曹喇叭虽然未曾嘴说他那个阿瞒老祖宗,不过却提到了商业社的尹主任,没想到他话音未落,便有人给他帮腔:“水有源,树有根……”大家一看,来者竟是尹主任的太太刘玉芳,正应了这句“嘴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说法。这一回嘴说“曹操”,连“曹操”的太太都到了!
商业社的主任尹文彬被公安局带走快半个月了,主任太太刘玉芳本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是被捕的陈三虎在里头肯定说了点甚的,所以她的丈夫才被牵连上了!惶悚无助的她十多天未能安然入睡了,虽然恨透了陈三虎,却又偏偏无法不想起陈三虎的种种好处来。一听说周伯同出院了,便急匆匆赶了过来,想打听打听陈三虎究竟犯了多大的事。一来可以估计一下丈夫会受到多大的牵连,二来也确实有点放不下陈三虎这个混蛋冤家!
不曾想到进得门来却发觉老周家还另外有人,这些天不愿意接触其他人的刘玉芳,正打算且先回转去等等再来。却无意间听见曹喇叭的一派胡言,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又有谁规定过胡言乱语不能遇上一两个“知音”的?主任太太刘玉芳正自因为遭遇变故,却又无人理解而痛苦无奈,好不容易遇到个同病相怜的,自然不忍心看着他孤军作战!尽管她也晓得这曹喇叭不是个甚的好东西,而且还得罪过自己,不过事分利害得失,情有轻重缓急,忍不住挺身而出道:“就算陈经……曾经三虎有错处,可要是没有这个改革开放,大家不但安安逸逸各做各的事,而且更不会有这许多麻烦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