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暴发
作品名称:人生里程 作者:清泉石 发布时间:2017-06-18 19:15:39 字数:5493
人生里程
引言
边关的月亮也是那么圆,那么亮。不过和内地的圆月相比,多了几分清朗,几分清澈,还有几分润泽。
月光下的群山静悄悄地。群山中有一个小小的寨子叫盘龙寨,它坐落在祖国南疆,距边境线只有两三公里,地处亚热带,气候终年湿润,树木葱茏,物产丰饶。这远离闹市的地方,天一擦黑,大家忙完一天的活儿,大多回家做晚饭,吃过晚饭,便上床睡觉。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可是近些年来被打破了。小寨子很小,大约不到二十户人家,有超过一半的人家不再遵守祖先留下的规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而是忙起了生意。他们利用靠近边境的有利条件,和境外的毒贩联手做起了毒品生意,将一批又一批的毒品输往内地。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突然来了十几名警察,要捉拿盘龙寨的贩毒头子盘家两兄弟。谁知两兄弟带领他们的队伍和寨子里的人,将警察赶出了寨子。以这两兄弟为首的毒贩,不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疯狂地贩毒,只不过他们转换了地方,手段更隐蔽,继续贩毒,并新结识了内地的一个大毒枭。
一年多后,警方得到可靠线报,近几天两兄弟会将一批毒品出手给内地某大毒枭。于是警方作了周密的布置,坚决彻底将这两兄弟与内地的大毒枭一举捉拿归案。曾经被两兄弟用皮鞭赶出寨子的警察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罪犯绳之以法。
是夜,已经在盘龙寨周围埋伏了近三十个小时的武警和警察依旧纹丝不动听着耳边的秋虫唧唧。突然,唧唧声停了,被惊扰了,四周出奇地静。一会儿,几条黑影飞快地窜进了寨子。片刻,秋虫重新唧唧,比起先更热闹了。
大约十分钟后,林间响起三声猫头鹰的叫声,潜伏于林中的武警和警察悄无声息、鱼贯而出,迅速包围了这边陲小寨子,生擒了贩毒的盘家两兄弟及其同伙。
同时,远隔两千多公里的内地某大城市的警方,也出动大批警力展开抓捕行动。当警察冲进大毒枭黄启防二楼的房间,黄启防已经站在窗台,回头一看,惊慌地纵身一跳。他的贴身保镖拉开架势阻挡警察的抓捕,掩护大毒枭逃跑。
楼下传来“哎哟”一声惨叫,紧接着几声严厉的呵斥:“不准动!”“不准动!”
“不准动!”“举起手来!”喝令声立刻让这名年轻的保镖身子一震,自感末日来临,贯于周身的力道顿时泄去,垂下头,绝望地闭上眼睛。耳边继续炸响威严的声音:“不准动!”“放老实点!”
这名保镖垂手站立,依旧闭着双眼,屏声静气,仿佛失去了知觉。此刻的他被震慑了,那耳边炸响的正义之声有雷霆万钧之势,挟持着铺天盖地的轰隆声,带着滔天的洪水汹涌而来……他惊惧地睁开眼睛,满眼的痛苦……
那是三年前的洪水。
洪水汹涌澎湃,冲垮了教室,他伸手欲抓住那名女生,可是迟了,仅那么半秒钟,女生被洪水卷走了……
“啊——英婉——”
他懊恼地击打自己的头,哭喊着,冲着倾盆大雨举起双拳……
“放老实点!”这声呵斥让他回到了现实,看见警察拿出了锃亮的手铐,这名年轻的保镖哆嗦着放下手臂任由手铐铐住双手。
他就是辛平,一个曾经有着远大理想的有志青年。
其时,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么圆,她见证了今晚边疆和内地同时进行的一场抓捕贩毒集团的雷霆行动,正放心地西沉,告诉大家,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一山洪暴发
囚车中,辛平木然地坐着,眼中盛满了哀伤,还夹着悔恨,欲击打自己的头,可左右都坐着一名警察,紧紧地控制他的胳膊。一声怒斥:“给我放老实点!”
他动弹不得,闭上双眼,往事历历在目:朗朗的读书声中,他看见自己正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
教室外哗哗地下着倾盆大雨,教室内朗朗读书声。正上数学课,几名学生在背乘法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亮,惊天动地。惊天动地中,教室发出咔嚓咔嚓的警告声,努力抵挡着看不见的外力,欲为师生们撑起一片天。师生们惊恐地抬头看,咔嚓声中,教室支撑不住了,摇晃着身子,抖下些尘土泥块,发出强烈信号。他疾呼:“快出去,往坡上跑!快!快!教室要垮了!”
他招呼学生跑到教室旁边的小坡上。英婉拉紧了弟弟,跟在后面,踩着泥泞的小路,艰难地往上走,身后是滔滔的洪水。弟弟人太小,紧张害怕中摔了一跤,英婉也随之被拉倒,姐弟俩紧扣的手松开了,弟弟滚进了洪水。英婉凄厉地喊一声“小山!”奋不顾身扑进洪水要救弟弟。
走中最后的辛平高喊:“英婉别下去,我去!”喊声中,辛平扑入洪水,猛划两把水,抓住了小山。他奋力趟水,踉跄中把小山送上了小坡,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开口问:“英婉呢?”
小坡上的十几名学生,个个惊惶,望着滔滔的洪水索索发抖。
小山哭了,望着洪水喊:“姐姐……”
知道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英婉被洪水卷走了,他返身欲再次冲进洪水,有学生拉住他,身后传来学生们的哭声:“老师……”“我们害怕……”
辛平站住,回头看看身后十几名学生,又向汹涌的洪水看去,只有浊浪滔滔,哪见英婉的身影。他痛心疾首敲打着自己的头:“英婉啊,老师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
“英婉——”
“英婉啊!”
小坡上的孩子们也哭喊着被洪水冲走的同学。辛平顾不上责备自己,他还有责任保护这十几个孩子,再不能让他们被洪水吞噬,再不能!
洪水从小坡前汹涌而去,发出沉闷的吼叫。雨还在下,不见有减弱的迹象。他看看乌沉沉的天,看看来势凶猛的洪水,再看看身后十几名年龄参差不齐学生,皱紧了眉头。继续呆在雨地里,恐怕学生们受不了,尤其是那几名一年级学生和不到五岁的小山。有个躲雨的地方就好了,可转念一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全,必须保证学生平安躲过这场山洪。
这是一所建在山间的小学,叫南坳村小。村小就拥有一栋下半截土墙,上半截木板墙,房顶是瓦的房子。教室前有一条小溪沟,平时水深的地方只及小腿肚。沟里躺着大大小小的乱石,那清亮的山泉安分守己地穿过乱石留给它的路,乖得来不会越雷池一步。就是夏天涨水,也不过是半沟的水。几十年来都这样,所以人们相信了小溪,以为它信守规矩,才把一所小学建在了这里。学校建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在这儿读完三年级,去到乡里的小学。今天在这儿当老师的辛平当年也是这儿的学生,从四年级开始便去了乡里小学。后来到县城上了高中,没考上大学,回来在自己曾经发蒙上学的山区小学当了一名教师。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两间教室,坐北面南,出教室就是一个泥地操坝。操坝的东边有一根简易旗杆,每逢星期一升旗时,师生们自己唱国歌,仰着脖子看着五星红旗和太阳一块儿升起。操坝的南边就是那条小溪,平时学生搞清洁卫生都从小溪里取水,用了的脏水又泼回小溪。因为水是流动的,小溪永远是干净的,同时也把干净馈赠给了这所小小的山区小学。
教室的后面是个山坡,山坡比教室还高一两米。当初为了在这儿建学校,将山坡削去一部分,平整出一大块地,除了建两间教室,还夯出一块操坝,让学生们有个活动的地方。这一来,教室的后墙和陡峭的山壁相距不到两米,后山坡还算平缓,种着庄稼。
这样修建,是为了利用河滩地,可是谁也不曾预料到在今后的某一天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一场大暴雨不但让陡峭的山壁垮下来压塌了教室,还暴发了山洪,小溪一改往日循规蹈矩的做派,摇身一变成了吃人的魔鬼,吞噬了英婉,继续咆哮着由西向东直扑而去,凡是它经过的地方,统统洗劫一空。小溪呼啸着很快漫过了学校的操坝,辛平催促着他的学生迅速跑出教室,来到东头的山坡,那儿的地势高些,安全些。
几个年龄最小的学生哭了:“老师,我害怕!”
小山一直哭泣,小身子不住地颤抖。
辛平把他揽在身前,摸着他的头安慰他,看着身前身后十几名浑身泥水的小学生,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岁。他们瑟缩着身子,不住地擦拭流淌在脸上的雨水泪水,个个惊恐万状地望着自己。其实他也怕,他二十岁不到,但是,他却是教师。教师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害怕的,于是鼓足了气:“不怕,有老师在。”他边说边把几名一年级小学生拉到中间,“让小的站中间,大的站外边,老师站最外边,给你们挡住洪水。”
雨势小了一点,仍旧下着。辛平想着老是呆在雨里不是办法,可是这儿离人家户有一段距离,路上不安全,能有什么东西遮挡一下最好。他把目光投向了教室的废墟,对了,教室里有斗笠、塑料布,可以找出来遮挡一下。于是他再次叮嘱学生,检查他们互相拉紧了手没有,强调千万不能松手,告诉他们:“老师去去就来。”
学生们顿时哭喊成一片:
“不,老师……”
“不要走嘛!”
“老师,你不要我们了?”
几名学生战战兢兢地同时拉住他,以为老师不管他们了。辛平安慰他们:“不怕,老师去教室里找斗笠来给大家遮雨。听话,老师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老师,我和你一块儿去!”一名大一点的男生要求道。
“不行!辛南生,你是班长,留在这里,帮老师照看好其他同学。”辛平把不容置疑的目光投向所有学生,“听着,老师不在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听班长的,都不准随便乱动。听到没有?”
“听到了。”
辛平这才放心地走下山坡。
洪水轰隆隆地从学校的操坝汹涌而去,在倒下教室的墙体、屋顶的阻挡下激起阵阵浪涌。倒下的教室只有一小部分泡在水中,其余的被垮下的山坡掩埋了,这凸起的教室坟冢被雨水洪水冲刷着。
辛平交替着双脚试探水的深浅,一步一步小心前行。一个打滑他摔进洪水中,山坡上的学生立刻尖叫着哭喊起来。哭喊声中,辛平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回头冲坡上的学生挥挥手,表示没有事。他捡起水中一根树枝探路,这样稳妥了些,也快了些。
终于靠近了教室的那一点废墟,一切都变了样,书桌倒了,压坏了,同学们的书包不知去了哪里,那些靠在墙边的斗笠更是不见了踪影。原认为可以找到几顶斗笠的,可是眼前只有黄泥浆。他很失望,但不甘心,学生们还淋在雨中。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必须找点什么去遮挡一下。
对了,讲台桌子抽屉里放有一件塑料雨衣,但愿能找到。他或扶着碎了的墙体或扶着书桌凳子翘上来的腿,或翻过横着的房梁,一点一点移动,一下一下地伸手往泥浆中探寻,很多次一无所获,只沾了双手的泥。他直起腰,看看泥水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为学生支起一片干爽的空间。有了,像是一块塑料布。人一高兴,忘了小心,不顾危险,加快步子过去。突然脚下出现钻心的痛。他一愣,知道碰到了一根尖锐的东西,那东西扎进了脚踝。咬咬牙,摸出那东西远远的扔去,继续走向那塑料布。这下可好,在那儿找到两块塑料布。是学生上学是披在身上防雨水用的。
这一趟收获不小,找到两块塑料布,半个斗笠,可惜没找到雨衣,这两样东西只能遮挡十来个学生。他安排大一点的四个学生拿着塑料布的四个角,遮挡自己的同时,利用空出的中间再遮挡三两个一年级学生。就这样两块塑料布遮挡了十二名学生,那半个斗笠遮挡了两名学生。当然,这只能让头部不淋雨。可是还剩四名男生站在雨地里。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头顶,又顺着他们的头顶往下淌,他们不住地用手掌抹去脸上的雨水。虽是夏天,但浑身湿透,长时间淋雨,他们的嘴唇乌了,一会儿一个冷颤。
辛平看看这几名学生又看看教室废墟,那儿确实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怎么办呢?他扯起衣襟擦拭脸上的雨水,随即脱下衣衫,拧干水,哗地抖开,随手拉拢两名学生,把衣服搭在他们头顶:“来,抓住。”
“不,老师。”两名学生拒绝了。
“老师,我们是男子汉,不怕!”班长辛南生咧嘴顽皮地一笑,把另两名雨中的同学推到老师跟前。
“你们是未成年人,老师才是男子汉!来,顶在头上遮雨。”辛平目光温和且带着不容违拗的光亮,将衣服搭在了这两名学生头顶,再把他两往笼靠一靠。
“老师,你病了怎么办?”班长辛南生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关心地瞅着辛平。
“老师棒着呢。老师从小习武,这点风雨不算什么。”辛平甩甩手上的雨水,招呼最后两名光着头淋雨的学生,“辛南生,辛南光,你们站过来,哦,对了。”辛平护着他们,用身子遮挡一些斜飘过来的雨。
这两名学生乖乖地站在了辛平身前,辛平双手并拢五指,把手掌放在了他们头顶上。虽然挡不了多少雨水,但手掌是暖和的,至少有一丝温暖,可以抵挡冰冷的雨水。
雨水从辛平头顶、身上往下流,流过那受伤的脚踝,带着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雨水。
洪水过去了,把伤痛留给了人们。这所山区小学——南坳村小从此消失,英婉的年纪永远定格在了八岁。余下的十几名小学生并到了玉泉乡中心小学上学,辛平失业了。他本来可以继续当老师的,他放弃了,因为这场刻骨铭心的洪水,使他有了一个想法,进城挣钱,将来建一所不怕洪水的学校。
清晨,草叶上还托着露珠,辛平背着简单行李和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默默地站在南坳村小的废墟前。他们神色肃穆,耳畔是学生们的朗朗书声、歌声、打闹声……洪水来的那天,他正给几名三年级的学生上数学课,学生们在背乘法九九表:“……二九一十八,三九二十七……”
辛平看看手中的照片。照片上是辛平和十几名学生在南坳村小教室前的合影。每一名学生都很精神。那名班长显得自信成熟些,班上的男生都比较听他的话。英婉拉着小山,笑得很灿烂……他把照片小心放进胸前的衣袋,眼睛湿润了,告诉废墟:“我一定要建一所洪水冲不垮的学校!”
年轻女子钦佩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辛平转头向年轻女子道别:“燕子,我走了。等我找到了工作给你写信。”
年轻女子叫左云燕,是辛平从玉泉乡中心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她眼睛有些湿润了,咬着嘴唇点点头,有些不舍:“辛平,你复读一年,再参加一次高考。好不好?”
辛平摇摇头,坚定的目光闪闪发亮。
“还有一年,复习一下还来得及。明年我们一起参加高考。”左云燕央求地看着他。
辛平还是摇摇头,看着失望的左云燕,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等你的好消息。燕子,再见!”
左云燕被他灿烂的笑感染,收拾好自己的失落与感伤,勉强一笑。她突然发现他那灿烂的笑容下,洁白的牙齿像一粒粒珍珠闪烁着五彩光。没想到他这么英俊,要是能相伴终身……想到这儿,她的脸腾地红了,忙低下头,陪他走一段路,站在山坡上,噙着泪水,向远去的辛平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