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乐客栈

　　通常之下，通往大山深处，江海湖泊，亦或是两地交界之处都有小镇，也必有客栈，毕竟这是联通两个不同地域之间，唯一能让行脚之人歇息的地方，一定会有。
　　光雾山下也不例外。
　　安乐客栈是光雾山下最大的客栈，它之所以大，是因为它所在的位置除了在光雾山下，还在南楚与西蜀两地的交界处，无论你是南下荆楚，还是西入巴蜀，还是北上秦川，都要经过这里。人流量大的地方，客栈通常不会小。
　　这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现在已是暮秋，但这地方还是温暖如春，现在已经入夜，但这地方仍光亮如昼，人多为患。
　　这里有酒，却不是酒楼，这里有赌，却不是赌场，这里也有随时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但却也不是妓院。
　　大厅中摆着几十张桌子，论你选择哪一张桌子坐下来，你都会非常安逸地享受到最好的酒菜，最好服务。
　　你若还要享受别的，那就得推门。大厅四面四扇门，无论你推哪扇门走进去，都绝不会后悔，也不会失望。玩牌的走东门，洗浴的走西门，听曲看舞的走南门，睡觉歇息的走北门。
　　大厅的后面，还有一道楼梯，二楼是一间连一间豪华客房，那是让你进去就不想出来的地方。
　　无论你想要什么，这里都有。
　　这里本已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各地各方的人，各种身份的人，但无论哪一种人，都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但徐力一走进却让这里显得格外扎眼，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却没有人不得不去注意他，因为像他这样一个衣衫褴褛又彷如行尸走肉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人注视。
　　自从他走进门开始，就不停的有人看他，不光是看，还有指指戳戳窃窃私语的，仿佛比在那南门里面听曲看舞还有趣。李辰鹰觉得尴尬，斜着眼睛看了徐力一眼道：“走到这里来，就要像个人。”
　　徐力目光呆滞，步伐缓慢，但嘴却很快，随口“哦”了一声。
　　夏兰兰神情紧张地扶着徐力的臂膀，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翻转着，看着周围一切。
　　正对客栈大门有一条很长的柜台，那里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他的打扮比这里任何一个客人都华丽，耀眼，这无不显示出他的富贵和尊严。他好像总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一直都在默默地写着什么，从未抬起过头，这里有什么人，都做什么事，好像也都跟他全无关系。无论谁一看见这个人都明白，他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就连徐力进门，他看都没看过一眼，但这丝毫不影响招待。
　　“诸位客官，请问各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一个响亮又富有磁性的男音突然在李辰鹰耳边响起。
　　李辰鹰猛地转头，又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出现在他身边，这人除了长相跟那掌柜的不同以外，穿着打扮与其完全一致，连衣裳色泽都相同。
　　李辰鹰吓了一大跳，没好气地道：“你是鬼呀，走路没声音啊。能不能站在我对面说话啊。”他顿了顿又道：“住店，两间客房。”
　　那人拱手作揖礼貌道：“好的，请诸位稍等。”
　　李辰鹰此时的肚子早已咕咕直叫，他随即找了一张桌子，三人坐下，又对刚刚没走多远的那人道：“哎，伙计等等，先来三碗牛肉面。”
　　那人转过身来道：“客官，请您在此以后叫我，先生。诸位的牛肉面马上就来。”说罢转身就走。
　　李辰鹰看着那人背影笑道：“哈哈，先生？穿得再像大爷，还不是个店小二，哼！”
　　李辰鹰的确要这么说，像他这样的人，对这家“安乐客栈”来说自然颇为熟悉，但也有他不熟悉的，比如这里的客人。
　　“这么体面地一位先生，就因为干着伙计的活儿，就不能被人尊重吗？”邻桌背靠李辰鹰的一个人转过头道。
　　李辰鹰转头看了看这人，豹子头，大环眼，山羊胡子，腰挎长剑，身着青衣长衫，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规矩，李辰鹰心想。
　　李辰鹰不屑道：“吃你的面，少管闲事。”
　　这人听罢，忽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李辰鹰身边，又侧着头看了看夏兰兰，又看了看徐力。
　　这人道：“整间客栈就你们三位不顺眼，一个是口无遮拦，一个行尸走肉，一个蔫如秋叶，哪个配得上安乐客栈的座上宾？还敢挑剔这里的管家！真是大言不惭！”
　　夏兰兰听罢靠得徐力更近一些，两手仅仅握住徐力胳膊，徐力却仿佛一切并未发生，依然呆若木鸡地坐着。
　　李辰鹰道：“你管我呢？大爷我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人道：“呵呵，有钱甚好，有钱甚好啊。不过，既然是有钱的人，怎么会用这么一柄破剑呢？”
　　这人边说边将目光定在徐力手中那柄剑上，徐力却毫无反应。
　　李辰鹰道：“呵呵，剑的好坏，并不能反应一个人的贫贱；一个人的贫贱，也并非一柄剑能体现的了。”
　　这人“哼哼”一声，不再说什么，只是从徐力身后绕到他身前，对着徐力伸出手来。
　　“让我看一下你的剑。”这人道。
　　徐力不声不响。
　　“哎，小兄弟，让我看一看你的剑。”
　　徐力依然不声不响。
　　李辰鹰倒了一杯茶水啜了一口，微笑道：“你是叫不答应他的。”
　　这人生气道：“架子不小啊！？连我都敢不理！”
　　李辰鹰道：“我还是劝你省省吧，除了我，没人叫的应他。”
　　夏兰兰看着这人生气的样子，紧张地低下头，使劲挽着徐力的胳膊，不敢作声。
　　这人道：“我就不信叫不答应他。”他顿了顿又看看夏兰兰道：“你让开。”
　　说着便用手去拉夏兰兰的胳膊，夏兰兰却将徐力挽的更紧。
　　就在这时，那位锦衣华服的店小二带着一个端着三碗牛肉面的杂役，缓缓走了过来。他亲自小心翼翼地将三碗面纷纷卸下杂役手中的托盘，摆到桌子上三个人面前。
　　“三位客官，你的牛肉面，请慢用。”说罢转身就走。
　　李辰鹰急忙接话道：“先生请留步。”
　　那人转过身来道：“客官，有何吩咐？”
　　李辰鹰扬了扬头，向那人示意被这男子拉着胳膊的夏兰兰，道：“这怎么慢用啊？”
　　那人看了看这位腰挎长剑身着长衫的江湖人道：“哎呀哦，客官，你要是想要啊，走南门进去，在那儿啊，你随便挑随便选，这大厅都是客人呐。还请客观高抬贵手啊。”
　　这人听了有些尴尬，但他又不便明说自己的意图，只好放开夏兰兰胳膊，无奈拂袖而去。
　　夏兰兰的胳膊刚被放开，她便迫不及待的将一碗面推到徐力面前，又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他抬头无奈地看了李辰鹰一眼，便开始吃了起来。
　　随即，李辰鹰也吃了起来，徐力也跟着吃了起来，但他却与他人不一样。
　　他的左手一直握着那柄剑，只用右手满满地吃着面，他吃得很慢，慢得好像面很难吃却又不得不吃一样。
　　“很难吃吗？”李辰鹰看了徐力一眼道。
　　“哦。”徐力还是这一个字。
　　“难吃，就别吃了。”又一个声音急切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柄剑就已直直地脱手飞刺了过来，正对徐力的碗，那只碗瞬间分为两半，却没有伤到徐力一分一毫。
　　那剑死死地扎进桌子里，直直竖起定在徐力眼前，徐力却并未惊慌，只是傻傻地看着散落了一桌子的面和一分为二的破碗，一动不动。
　　夏兰兰顿时吓得缩成一团，躲在徐力身后，露出半个头看着那人。
　　“让我看一看你的剑。”语毕，那位腰挎长剑身着长衫的人，又才慢慢走到徐力桌位前。
　　徐力慢慢抬起头看了看这个人，又看了看身后的夏兰兰，再回过头看着扎在桌子上，立在眼前的这柄寒光逼人的长剑。
　　“我的剑，不是拿来看的。”徐力喃喃道。
　　他的话说的很慢，跟他吃面一样慢，慢得如同每个字都是经过精雕细琢后才发出声音的。
　　“那你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杀人？”那人道。
　　说罢，那人慢慢拔出扎进桌子力的剑。
　　“我没杀过人？”徐力喃喃道。
　　“那你配剑做什么？”那人道。
　　“不知道。”徐力喃喃道。
　　“呵呵，你纯心戏弄我，是不是？”
　　话音未落，那人的长剑便直直刺向徐力，李辰鹰瞬间两眼瞳孔忽而扩散。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徐力右手一挥，一收，他那柄剑又回到了左手的剑鞘里。
　　但是，只见那位腰挎长剑身着长衫的人，喉咙处一道红线，两眼圆整，慢慢倒在了地上。
　　夏兰兰一声尖叫，连忙埋着头，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跪倒在地，看都不敢看一眼。
　　李辰鹰也瞬间目瞪口呆，站起身来，喃喃道：“真没想到，天下竟有这么快的剑。”
　　随着夏兰兰的尖叫，客栈里立即引起一阵骚动，众人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徐力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惊慌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说着，他捂着头慌忙钻到桌子底下，颤抖不已，嘴里不停地呓语着：“杀人了.......娘，我杀人了，都是我害了你.......我......杀人了.........”
　　众人的骚动立即引起了柜台哪位锦衣华服的掌柜，这次他终于抬起了头，看这眼前这一切。他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笔墨，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了过来。
　　他没有一句话，只是轻轻向楼梯的地方招了招手，楼梯背面这是忽而出现一个人来，这个人正是跟他穿着打扮相同的那人。
　　这个人不由分说，又手一挥，大厅内四扇门里又忽而走出四个彪形大汉，四人将地上的尸体随即抬了出去。
　　掌柜的手又一挥，那管家连同四个彪形大汉却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辰鹰见状连忙拱手作揖，笑道：“多谢武掌柜。”
　　那掌柜也向李辰鹰拱手作揖，只微微一笑却不言不语，转身离去。
　　众人惊诧，无人对此再不敢言，也无人再对徐力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李辰鹰从桌底拉起徐力，从地上扶起夏兰兰，三人走向二楼客房。
　　“没事儿啦，你安全啦。”李辰鹰对着徐力不屑道。
　　徐力慢慢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渐渐才有所舒缓，夏兰兰看了看徐力，看了看李辰鹰，却不言不语，慢慢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徐力。
　　徐力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我从没有杀过人，为什么他们要杀我？........是我害死我娘的，是我，是我啊。”徐力悲愤地说着。
　　这是他娘去世之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李辰鹰很难想象徐力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他只知道安全地将徐力送到想要见他的那个人手上，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所关心的银子也就到手了。
　　李辰鹰道：“你该不会又想死吧？你若是杀别人，我不管，何况我也没那个能耐能阻挡你；你要是杀自己，有我在，你死不了；但你要是想杀我，我觉得你也下不了手，因为我这里还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徐力并没有理他，只是将拳头攥得更紧。
　　夏兰兰看着徐力攥紧的拳头，心头不禁一惊。
　　她不知道徐力到底经历了什么？眼前这个人到底又是什么人？他和徐力又是什么关系，自己该不该问？自己知道的那件事情，该不该现在就对徐力讲呢？这每一件事情都让她很担心和纠结。但是，她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徐力，至少，他曾经救过她命，而且现在，他更需要照顾和安慰。虽然她很想回去看爹爹，但她又不忍心看到徐力现在这般模样，更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夏兰兰接过徐力手中的杯子，又默默地倒了一杯。
　　“酒，我要喝酒，不喝水！”徐力一把推翻杯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夏兰兰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捡起杯子，看着徐力的样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辰鹰看了看徐力道：“你这样是逃避，是懦弱。你以为你死了就安心了？实话告诉你吧，你要是死了，不但我的银子没了，恐怕你的剑永远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记住，是永远，连你父亲也是，你们徐家三世铸剑，祖祖辈辈的英名，都要毁在你手里，耻辱啊！”
　　徐力一听，一把抓住李辰鹰的衣领，紧紧地将他拽道身前，瞪圆了双眼看着他，嘴角颤抖着，一张一合。
　　夏兰兰慌忙往后退避几步，紧张地看着他们。
　　李辰鹰急忙道：“我知道的确实很多，但这一条免费，不收你银子。”
　　徐力大声道：“徐家三世铸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到底要怎样啊？”
　　李辰鹰道：“不是我，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说过，我只是个商人，拿钱办事而已。你要想知道这其中原委，以及你最近所遭遇的一切，明日到了光雾山会有人告诉你的，但这些都不在我的任务之内，我就是知道也无权告诉你。”
　　徐力听罢，瞪圆的双眼慢慢才收起那股戾气，双手渐渐松开了李辰鹰的衣领。
　　徐力转过身，自己熟练地倒上了一杯水，慢慢放到嘴边，两眼平视，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现在的步伐，既稳健，又有节奏。
　　夏兰兰看徐力来回踱起了有力的步子，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微笑。
　　徐力忽而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啜了几口，对着李辰鹰道：“谢谢李兄。”
　　李辰鹰疑惑道：“李兄？你叫我李兄？”
　　徐力思忖片刻道：“就算.........暂时是.........李兄。”
　　夏兰兰看到徐力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便告别了两人回屋歇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