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铁路砸镐
作品名称:大江之子 作者:春之旷野 发布时间:2017-06-03 10:42:51 字数:6847
“嘟―嘟嘟――”“嘟―嘟嘟――”凌晨四点,大修队宿营车宁静的上空响起阵阵海螺声,这是大修工人的起床号。
从睡梦中惊醒的“镐把手”们匆忙爬起身来,穿衣、洗漱,“腾腾腾”地跑下宿营车小木梯,匆匆忙忙到伙房车买早餐:稀饭、咸菜、大馒头。吃完早餐的人匆匆忙忙拿起撬棍背起铁镐、铁锹往车站赶……“腾腾腾”地上、下木梯声,铁桶打水声,撬棍、铁镐撞击声以及没好气的“镐把手”们絮絮叨叨的斥骂声混成一片……
“娘哎!谁把俺的洋镐拿走了?恁没长眼还是瞎枯了咋的?”一个镐把手骂道。
“操!谁拿了俺的木杠是鳖孙……”另一个镐把手骂道。
谷越春不知是太困还是太累,镐把手们吃完了早餐他还没起床。
见有个窗口的灯还没亮,海螺对着那个窗口“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个劲儿地吹不停,终于吹醒了谷越春。他慌慌忙忙爬起身来,洗漱、买馒头,又加了一海碗稀饭和2分钱咸菜,整个早餐不过两分钟。等扛着大铁镐跑到车站时,轨道车已经启动了。他赶快跳上去一把抓住插在平板车沿的撬棍,身子却一歪就要倒……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站稳!”接着歉意一笑,“咱大修工人就是没一双好手……”谷越春感觉拉住他的手的确像个矬刀。
“到处都有好人!”他感激地想。
“以后可要勤谨点儿,别磨皮擦痒的!”副排长过来福吼叫着,显然是冲谷越春。
轨道车开到小车站“要点”,“镐把手”们在原地不动,有的坐着打盹,有的就那么站着……
见轨道车副手匆匆从车站“运转室”出来,大家伙就知道“有逗了”(有点),纷纷各就各位。在凛冽的寒风中,平板车飞快地行驶在朦胧中的旷野里。站在平板车上的“镐把手”们,有的把头埋在短大衣领里挡风,有的穿着连帽的雨衣遮寒。谷越春面朝着前驶的方向,任凭直袭心肺的新鲜空气和凛冽的寒风直扑自己,倒感到一种难得的爽快。
很快到了施工线路段。这里的铁路都由长12米、每米重43公斤的“43轨”铺成。这种钢轨重量轻、长度短、接头多,列车运行震动大,“哐当哐当”声不断。随着国家建设加快,全国主要干线都将更换长25米、每米重50公斤的“50轨”。谷越春的连队施工线路段的任务就是整理线路,为更换重型钢轨做准备。
披一件陕北羊皮袄似的破短大衣、手持红黄信号旗和铜喇叭的安全防护员张广柱,将一支绑着电话线的竹竿搭在铁路旁通信线上。
“喂!喂!小港车站?大修队要封锁……呵?48次过后封锁?中!中中……”一听口音,就知道他也是道地河南人。
封锁时间没到,“镐把手”们在路肩空地闲聊。白净净的小青年许长久笑嘻嘻自嘲道:“耶日(耶日,河南方言:昨日)开会,曲要斗说支部重新进行分工:他抓政治,汪连长抓生产,况副书记抓后勤和保卫……那,咱抓啥?”
听他这么自嘲,小青年、湖北人肖全安举起他手里的大铁镐揶揄道:“我就说了喔,大修队的人就是越过越悚,稀里糊涂么事子不晓得。你抓么事?你抓‘捏’(捏,湖北方言:这)!大铁镐――”众人一阵哄笑。
“候恁当上官儿了,恁也抓抓政治……”许长久反过来嘲讽肖全安道,大伙又是嘿嘿嘿一阵笑。
天渐渐明了,东方已显出紫红色。啊,在这里还可以看日出!谷越春从来还没看到过的山乡旷野的日出,精神陡然振奋起来。
“呜――”48次列车开过来了,这是从广州开北京的直快列车,牵引的是新型“东风”燃油机头。别的客车大都是蒸汽机头呢,燃油机头还不多见,大伙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飞快奔驰的列车。列车过去不一会儿,安全防护员张广柱的喇叭“嘟嘟――嘟嘟――嘟嘟――”连响三声,这是区间线路开始封锁的信号声。
“轧机,轧机,起道!”副排长过来福喊道。他40多岁了,河南遂平人,在大修队干了20多年了。瘦瘦精精的个子,典型三角小眼。别看他眼小,可一手“看道”“起道”“拨轨”的拿手技术谁也比不上。每次大修完毕一段线路,交给养路工区验收都少不了他参加。
区间封锁后,他迅速俯身蹲下,将手里两支卷着的红黄信号旗搁在钢轨面,歪着半边脸紧贴信号旗上,仔细地瞧着前方的钢轨面。一边瞧、左手一边示意往上抬、抬……
掂轧机的河南人羊二狗看着过来福的手势,把轧机“哐当”一声熟练而准确地塞进钢轨下,将一杆1米多长的铁筒插进轧机把,与另一人一起上下压着、起着轧机……
轧机把不断地上下板动,眼看着那铁轨就一点点地抬了起来……谷越春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条钢轨就这样被抬了起来了,该有多大的力啊!真是“咱们工人有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个青年“镐把手”羊根赶紧往被抬起的灰枕下用力砸了几镐。接着轧机松开、又推向前段,这是大修线路非常重要的工序“起道”。
完成这一段后,副排长过来福又在前一段照样俯身蹲下,照样将那两支红黄信号旗搁在铁轨面,半边脸部紧贴信号旗,瞧着前方的钢轨面起道,周而复始……
起道约50米,过来福朝闲扯的小青年们喊:“砸镐嘞镐把手们都过来!”十几个扛大铁锚似铁镐的“镐把手”们赶忙跑过来,十分熟练地分四排站在铁轨两边,听他讲砸镐要领:“砸镐一定得砸在钢轨的灰枕下面!不准砸灰枕,不准只砸面儿不砸底儿!‘汪可亮,十八镐,上打鼻子下打屌!’都是老把手了,别装孬……”
16名“镐把手”,分别每隔5、4、3根枕木四人一排、两人一对分钢轨里外站好,谷越春跟着陈德顺一对,分别站在钢轨里外。
“瞿瞿瞿瞿瞿――”这是表示开始砸镐准备的哨声。16名镐把手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铁镐,静止在那里,乍一看很是威武。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镐把手”们随着有节奏的哨声,分别抡起和甩下铁镐,用力砸在钢轨的灰枕下。16把铁镐砸出同一个声音,铿锵而有力。哨声响过五遍,“瞿瞿瞿瞿瞿――”砸镐停止。接着,每排向前挪一根枕木继续砸,周而复始……
刚砸几镐,谷越春感觉没什么。不一会儿肩膀就开始发酸了,手心热辣辣地疼。可他不敢停下来,大家都在砸呢!好不容易等到停顿休息,他看看自己的两手,已经有四粒绿豆般的血泡和水泡了……
“恁要这样。”陈德顺比划着对他说:“铁镐甩上去的时候,右手可以松点儿劲儿、只掌握方向,砸下去的时候左手可以松点儿劲儿,这样可以分别省点力!恁试试……”话虽简单,心地却是仁厚,谷越春感激地注视着这个年龄小自己一截的青年。有时候,不需要任何语言和行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表示了一切……可自己是“反革命”,不能多话而影响别人。
“还有,”陈德顺继续对他说,“恁拿镐别拿下面,左手拿镐把头儿,右手握把中间,这样更省力……”
谷越春照着陈德顺的话试试,果然少费力,但依然消失不了肩膀的酸疼,手里的铁镐几乎举不起来,每次都要借助大腿的力量……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
他多么盼望那哨音赶快停下来啊……他实在坚持不了了!虽是冬天,豆大的汗珠子很快从他的额头,眉毛,鼻梁滚下来。一会儿,全身都湿漉漉的……他咬着牙,咬着牙……意志、一种坚不可摧的意志;精神,一种坚定顽强的精神使他始终没有停下来。“这只是漫长跋涉的开端……”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的人们:谷越春是什么人……
收工回到宿营车,“镐把手”在宿营车用脸盆打水擦洗身子。宿营车专门配置了开水房,日夜都有开水和热水,少数南方人就在用荆条围成的“洗澡房”里脱光衣服洗澡。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一个瘦个子、瘦脸颊、总是穿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30来岁“镐把手”,高唱这支熟悉的歌,他是先前送到这里劳动改造的“反革命”姚钟秋。每天收工回来,人们都可以听到他这样的歌声。
谷越春换下的那身汗透的旧警服,来到沙河一个水凼漂洗。
“你在这里要干多长时间?是到这里锻炼的吧?”早上那个拉住他手的老工人吴大根也在这里漂洗衣服,他问谷越春。
“我在这里干一辈子革命……”谷越春回答说。
“二月八,冻死鸭”。在这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大修三连要“清筛”。
“清筛”,是把混杂在铁路路基石渣里的石渣末和蒸汽机头散发浓烟里夹杂的炭渣,以及雨水浸透路基冒出的泥浆、沙粒混合物清理出来。这些混合物经过长年累月列车碾压变得紧密坚固,影响铁路道床排水及弹性功能甚至行车安全。
“清筛”路基,必须将夹杂各种混合物的石渣一点点挖开,深度必须达到钢轨下80厘米。然后将挖开各种混合物的石渣在特制的铁筛里筛去渣末、炭灰和泥沙,留下石块组成新的道床。
“清筛”时完全改变了铁路线路,必须在“封锁”列车运行时间内完成。因而不仅劳动强度大,而且时间紧,是大修队“镐把手”们最艰苦、最繁重的劳动,即使许多老“镐把手”也“闻‘筛’色变”。
“小谷,工具都准备好了冇?大修工人的‘八大件’,今天就要都用上了!”江排长对谷越春说,“你和谁搭班?”“清筛”是两人一班,分别挖一根枕木的两头,一个人的进度会影响另一个人。谷越春刚来,能够砸镐就不错了。现在要清筛,他担心谷越春吃不消,也担心没人和“反革命”搭班。
谷越春不知如何回答。陈德顺忙说:“俺和谷越春搭班。”见陈德顺主动和谷越春搭班,江排长的心放下了,可他还是嘱咐几句:“小谷呢,刚来,冇干过这活……他的问题是问题,人是人。活,还是要帮着点儿,日后他还是晓得的……”
陈德顺说:“江排长恁别说了。俺不着(着,河南方言:知道)啥问题不问题,俺只着人的心要放心窝……”
“无论你来到世界的哪个地方,无论命运把你抛到哪个角落。你都可以凭着‘国际歌’里熟悉的曲调和音符,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他想起了这段伟人的名言。自己来到这个不沾亲、不带故的边远山区,尽管是干着从来没干过、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过的笨重体力活儿,又是监管劳动和批斗对象,但周围并不缺少关心和爱护自己的好心人。这使他增加了勇气和决心,也增添了无比的力量:“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凌晨,凛冽的晨风中飘着雪花。大修队“镐把手”们扛着昨晚就捆好的“八大件”,乘坐轨道车来到“清筛”区段。黑夜中迅速按班分摊,四个排的工人一百多,每人嘴里都像衔着一块酱萝卜似地谁也不出声,一到工地就闷声做清筛前准备工作:有的松扣碗,有的拉石渣……“叮叮当当”“哗哗啦啦”“嗵嗵啪啪”的铁镐声、铁锹声、石渣声响成一片……
安全防护员张广柱迅速搭好电话线,“喂!喂!”不停地和车站联系“要封锁”。
“嘟嘟――嘟嘟――嘟嘟――”天刚蒙蒙亮,几声信号终于响起,“封锁了!封锁了!”安全防护员张广柱大声喊道。
听到封锁号声响起,一个个虎背熊腰般的大修队“镐把手”们立刻紧张起来……
冰天雪地500米的区段里,在灰蒙蒙的天地和白蒙蒙的雪雾里,只见一路的铁路大修工人们个个都像是有人追赶似的、又像是和什么人争抢什么似的:有的抬头甩铁镐,有的低头挖石渣,有的抡镐敲枕木,有的弓身筛石渣……各种干活的姿势、各种紧张的动作,翻腾威武,有如春节舞龙灯,更像战场拼死活,又像当年无比骁勇的斯巴达克斯的战士们:没有退却,没有懈怠,只有拼命,只有战斗……
铁路路基封冻的道渣就像混凝土,谷越春一镐甩下去,只是一个白点儿,根本没挖动,倒是虎口都震裂开了!再甩一镐下去,仍旧只是一个白点儿……两只手很快都打起了血泡……他毫无办法。
枕木那头的陈德顺听到封锁声,迅速脱去外衣,只穿一件红汗衫。粗壮的胳膊凸起一道道清筋。他抡起一把大铁锚似的铁镐,一镐下去挖开一大片……
“一定得挖到钢轨下80厘米……谁也别玩巧!”副排长过来福逐人嘱咐。
10多分钟过去了,谷越春还没挖开一点儿。照这样下去,非耽误整个清筛进程、耽误线路开通不可。陈德顺见状急忙过来帮他,也不言语,甩起铁镐立刻挖开了一片。他一边挖一边说:“铁镐要挑镐尖儿长的,恁可别看它镐尖长、也重,可它好挖!恁那短镐尖都是长镐尖挖秃变短嘞……抢‘封锁’就是要快,不然会影响开通!”天寒地冻,但他的脸上、胳膊上的汗珠像淌下的雨水……接着,陈德顺把他的那张铁镐递给谷越春:“来,别意识,(意识,河南方言:犹豫、迟疑)用俺的镐挖……”
一股暖流迅速流遍谷越春全身,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也表达不了他的感激。经陈德顺挖开一面石渣开了头,谷越春后面就好挖多了。他也不肯落后,一个劲儿地甩,一个劲儿地挖……他的胸间嘭嘭嘭乱跳,那颗心脏几乎就要跳出来了……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急促地呼吸着,感觉似乎就要濒临死亡了……
挖了几镐,又不得不停下来。看看别人怎样了,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啊呀!在这隆冬季节的冰天雪地里,许多工人竟都是脱光了脊梁赤着上身挖石渣!他们将挖出的石渣迅速用铁锹戳到铁筛里,又用力快速左右摇筛,接着只见飞快一闪将筛好的石块倒在道心……紧接着又三下五除二往铁筛里继续戳石渣、周而复始……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飘落在他们沁着汗珠儿的脊梁上、胳膊上,顷刻化为水珠儿淌下来……高度紧张的大修工人们谁也顾不上擦,他们要抢时间、抢封锁……谷越春顿时感动地热泪盈眶……
除了这100多米长的区段,谷越春还隐隐看到远处一段也有一路工人和这里一样,甩、挖、抡、敲,挥舞不停……他们是铁路大修队一、二连的“镐把手”们……
这个威武壮观而又感人的场面谷越春永远都不会忘记……
整个施工路段的铁轨都被抬高了,掏空了,原来排好的枕木也全被打乱了。清筛出来的泥浆、灰沙小坟头似的堆在铁路两旁路肩上。
谷越春的两只手,血泡裹着水泡,水泡连着血泡,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
陈德顺的红汗衫全部湿透了,满头汗珠子不断地飞洒……他完全顾不上擦,只是一个劲儿生龙活虎般两头挖……
有的已经清筛完毕一孔,“嘭!嘭!嘭!”地用铁镐把枕木敲向另一边,继续清筛第二孔……大铁镐的挖石声、清筛石渣的哗啦声、铁锹戳石渣的刺刺声、小铁杷扒石块的啪啪声……响成一片。
烧水师傅将烧好的茶水挑到路肩,但谁也顾不上喝。
排长江友文过来,夺过谷越春手中的铁镐就挖……
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镐把手”们仍在紧张拼命干活。谷越春两手的血泡、水泡都破了,鲜红的血水印在铁镐把上……
“没有什么能让我倒下!就因为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不是‘反革命’!但那不是喊喊就可以的,要证明,要用行动来证明。行动,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想。
终于清筛完了!“镐把手”们这才放慢动作,穿好衣服整理道床,为恢复线路和列车运行做准备。
谷越春这才觉得贴肉的内衣湿漉漉的,很不舒服。浑身的骨头又疼起来,手膀酸胀;特别是两手心,溃破的血泡、水泡火燎般地疼痛……他无力地瘫倒在一块空地上,双手、双腿都伸开成一个“大”字形,顿时感到一种难得地放松。
“起来!起来!那是谁呵,倒在地上,不要命啦?”一阵严厉地斥责声朝谷越春吼来。他连忙起身,只见副书记况子树用浓重的鄂北口音对他说:“哦,是你呀谷越春……千万莫睡在地上,湿气大得很!你现在年轻冇得事,将来老了就不得了哇!今后的路还长得很哪……”谷越春感动得热泪盈眶……再看看大家,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几乎全倒在地上。树丛、路肩以及碎石渣、小土堆旁……只要有可以依靠人的地方,都依靠着极度疲乏、几乎力竭的大修工人们。
“哎哟!娘呐,俺的腰就要断了……”
“奶奶的!现在百货商店卖香水都是用机器卖,俺这清筛咋就没个机器呐?”
收工回宿营车,伙房给大家包了韭菜鸡蛋肉包子,煮了有肉丝、黄花、木耳的鸡蛋汤。每个人都吃了五、六个大包子,一个足有二两重。
“天哪,这一顿不就吃了一斤多啊!”谷越春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这样的饭量。
“镐把手”们早早洗了手脸躺在铺位上吸烟,喝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哼声……
谷越春躺在上铺,白天惊心动魄的劳动场面仍然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想么事诶?小谷……”江排长在他铺下关切地问。谷越春连忙下来:“没想什么,江排长您……还没休息啊?”
江排长微笑地紧挨躺着的陈德顺坐下来,谷越春也随着坐下来。
“今天很累吧?”江排长亲切地问。
谷越春没做声。岂止是累啊?他感到全身的筋骨和肌肉都松动了……
“这世上的人都是病死的,冇得累死的……”江排长无比感叹地说。“我们现在比起过去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以前大修工人哪里有宿营车?都是住芦席棚,冬天四面透风。工地转移到哪里,都是各人挑各人的担子……哪像现在,专门改装了宿营车。你看看这宿营车:四壁都是双层加厚,里面充填了刨花和锯末,夏天隔热、冬天保温。以前我们都是点煤油灯哪,现在每个连队都有专门的发电车,走到哪里都是电灯……我们大修队走南闯北,哪里的物资供应不紧,我们就到哪里采购。你看我们的猪肉、牛肉、鸡鸭、鸡蛋总不缺,哪个单位都冇得我们大修工人的生活好……”江排长的一席话充满了骄傲和自豪,也深深地感染了谷越春。
“铁路运输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江排长继续说,“我们现在吃点苦,将来就好了!国家在加快研究‘清筛机’‘砸镐机’‘龙门吊’……大修工人将来也要机械化!当然这都是你们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享受不到了……”江排长乐呵呵地说。“现在主要干线都换成25米长重型轨,将来还要更换无缝钢轨……”
“啊,这就是工人阶级!”谷越春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同时骄傲又挺住了一关!挺住了啊!任凭漫长跋涉一关又一关……似滚滚江流带着忧伤、带着悲壮……胸间依然呼啸着青春的誓言,心地同样飘跃着炽热的火焰……风雪的日子不会淹没往日的豪迈,荒唐的岁月搁浅不了劈浪的飞舟!尽管驰骋悲凉的旷野,无尚的追求催我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