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坐坐
作品名称:风雪迷途(长篇小说) 作者:烟涵 发布时间:2017-05-29 10:20:39 字数:5427
“都是我害的?”
这话听在耳里,江峰一阵头大,下意识的看了看商店的门和身前身后。还好!幸亏没有别人在场,这要不然,不知会被村里人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江峰暗想。
但这话从何说起呢?带着疑问,他望向海瑞。
看着江峰那一脸地无辜和不解,海瑞不由一阵恼火。她走上前,伸手抢过江峰手中的塑料袋,蹲下身去没好气地往里挑捡起辣椒。
说起来,这江峰和自己虽然是小时候的玩伴,可也就仅限如此。就算那时玩小孩子的过家家,她俩经常被安排成一家人,用树叶包了泥巴做成饺子,过着幸福的生活,但终究做不得数,丝毫没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青涩的臆动或阴影。
怪只怪四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她中专刚刚毕业,因为工作没能落实,一时间竟然成了无业游民。于是,她便回到家里帮忙看着卖货。
而江峰也正在那段时间回家省亲。
那是一个暑意甚浓的傍晚。小嘉琪也只有五六岁,一路哭闹着拖着她奶奶来店里给她买糖果和棒冰。刚好,自己母亲正在门前的台阶上摘着豆角丝,左右无事,两位本就要好的女人家便坐下来闲唠家常。话题很散乱,却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地谈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间,话题就扯到了自己和江峰的工作上。也正是那时,正闲着没事窝在柜台后发呆的她才第一次留意到江峰的情况。
江峰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一年了,但据大娘说,他的工作并不顺利。刚分配时的国营单位正在改制,尽管只分了个仓库保管的小职位,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挤成了停薪留职。之后这大半年各种换工作,多是销售,帮一些新品牌打市场。虽然名上好听,叫什么销售经理,可她却知道,这就是个跑业务干推销的。至于工资,那就更不好说了,就算如大娘所言月薪一千五加点提成,估计也就两千的数。两千一月,在这塞北小城来说那绝对是高薪,可也在都市学习生活过的她却知道,这点儿薪水在郑州那样的省会城市,最多也只是勉强生活而已。
这让她对当下的工作安置不免感慨的同时,也不由得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就在这时,外面闲唠的大娘突然对自己母亲说了一句让她深感意外地话!
“孩子他大婶儿,要不,把你家海瑞给咱那傻侄子呗?两个孩子都读过书,又知根知底……现在工作都不好,我看不如撮合撮合!”
这话,让海瑞好一阵无语,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介绍?自己若想找,啥样的找不到?……
“我家海瑞这倒没事,就是不知你家小峰有没有处朋友……”
晕倒!这是自己亲妈吗?要不要这样急着把自己赶出家门?自己吃的又不多……
“哎呀那赶兴好!趁早别趁晚,我这就去问。小峰这两天正说要回单位呢。”说着话,大娘起身就走。耳边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有一句:“嘉琪好好和你老婶儿玩,以后你海瑞姑姑就是咱家你老婶儿了……”
……
海瑞放下手中的辣椒,又扯过一个袋子走到装蘑菇的塑料篓前,见江峰没出声,想来也是要买的,便自顾自的装起来。
江峰静静的看着她,一阵头皮发麻。他是搞不清这都什么状况,即不知该怎么问,也不好去和海瑞一起选菜。
“她管我叫老婶三四年了,你才知道?所幸我不常回来,也更少碰到她,村里没人知道这事!”
“胡闹!三四年,你就让她这么乱叫?你还是个姑娘家,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去……”江峰没敢往下说,那后果,他是不敢想的,也负不了这个责。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怕我嫂子和你吵?”海瑞斜了江峰一眼,漫不经心的说着,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那倒不是,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峰接过装着蘑菇的袋子,拿起那袋辣椒,走向柜台,又顺手扯了个袋子去装蒜苔。
海瑞看着他,叹了口气。
“开始我也不让嘉琪这样叫,怎么说我也是个姑娘家。可这孩子还小,每次见了都是这样叫,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她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倒是一直想问你,四年前大娘回去提亲,你怎么就拒绝我了?……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你嫌我比你读书少?还是我长得让你瞧不上?还是说……”
“快别扯了!”江峰赶紧打断她往下说的话。
“那天的事我还记得,大娘来家时已经快黑了,我当时正在收拾行李,第二天要回单位。大娘问我有女朋友没,我就笑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挣钱不多花钱不少,哪有心思研究这个。啥时候能挣下钱了再成家,当时我就是这么和大娘说的,她也没提谁家姑娘,我还以为只是随口关心我一下呢!”
“这倒也不错,大娘回来和我妈说,你是没女朋友的,只是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想过几年再成家。我当时也没上心,让我生气的是怎么这话还没落音,年上就传来了你把你表妹子拐跑了的爆炸性新闻?你不是没女朋友吗?你不是不想成家吗?”
“哦……这个嘛,说起来话就长了,但我能说的是,那是个意外,也是事出有因。绝没有骗你的意思!这点得说清楚,当时就是那么想的,也不知道女方是你。”
“信你!”海瑞笑了,江峰脑门上都急出了汗,这个答案也确实能让她接受。
她摇了摇小手,往前走了两步接过装蒜苔的袋子,转身走过去放到柜台上的称前。
“如果你知道大娘提的女方是我,会愿意……那啥吗?”她忽然问。
江峰看过去,只见她低着头背对着自己。
他了解她,一向也是个敢说敢笑的爽朗性格。但即使如此,她也说不出“娶我”那两个字。
江峰静静地看着她,说实话,心里并不平静。他不否认眼前这个女孩的优秀,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无论是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学识,他都挑不出什么。
不是挑不出什么,准确地说,他很欣赏!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借以发泄出心中的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海瑞转过身,正看到他嘘出的那口长气,在这个季节还有些冰冷的气温下化成一条青色的气柱,然后,慢慢的消融在空旷中。
她“咯咯”地笑了,连嘉琪都看得出她的得意和开心。
……
嘉琪左手把一条扑克牌捂在胸口,右手拿着一根火炬雪糕,一蹦一跳的向家跑着,两只宝石蓝色的蝴蝶结扎在小马尾上,似乎在迎风飞舞着。
江峰将两箱杏仁露平端在左手臂弯里,伸出右手接过送下门外台阶来的海瑞递来地装满了菜的塑料袋,点头向她微笑了下,转身向台阶走去。
“你少喝点酒,早点儿回……晚上我去你家坐坐!”
身后一声轻语传来,江峰生生地绊了一个趔趄……
……
穿过一条条街道,江峰静静的往家快步走着。
小村说是不大,却是绵延了六里长,分十二个生产队。因为学校和村部都在江峰家这附近,在这八百米长四百米宽的中段上俨然形成一块后靠青山、前依素水的中心区,前后共有十一条街道。供销社就在主街上,第五排房。江父在前街第六排,而江峰自己的家却在后街第二排房的西北角第二家。
今天的家宴特别热闹,除了自己远在呼市的哥哥江斌和远在巴盟的五姑和小姑而外,其余四个姑姑都和姑父一起回来。再加上自己远在梁西的两位堂姐也回来,加上自家人,小三十人的聚会,足足坐了四桌。江峰八十岁的奶奶端坐上首,小嘉琪和大姑的孙子分坐两旁,老中青少幼五代同堂,一片欢声笑语。
江峰没有喝酒。倒不是因为某人那一句提醒,而是自己确实戒了。说起来,这也是早年做销售时落下的病根,那时每天都有应酬,逢场必喝,还要陪着笑脸加着小心。家里人并不知道,虽然他不但取得了本专业经济管理的毕业证,还兼考了财务会计和商业经济两个专业的毕业文凭,但是,其实江峰三年的大学生活只全职在校了一年,从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开始,江峰就在勤工俭学,在销售上打拼。这日子久了,就有点酒精中毒,酒到唇边心里就会感觉颤栗,若强喝下去,手都会有些轻微地抖动。
欣欣和小薇并没有参加今天的家宴。虽然也是和江峰一起去地大伯家,但也只是礼貌性地出席。寒喧小坐,闲说了一会家常话,就推说着家里不能离人便回去了。
家里确实不能离人,这点,欣欣没有说谎。今年从乡亲手中高价承包的土地全都种的苕帚苗子,现在收割捆好全放在家里,房前屋后,一亩多地的院子竟然是堆了个满满当当,只在院门和房门间还有窗下留下一条不足两米的丁字形过道。
这无疑是易燃品。而现在又是春节刚过,左邻右舍谁家能不放几个炮仗,更不要说孩子们都放假在家,街上的闲人也是比平常杂乱了许多。哪怕一个烟头,都可能引起冲天的大火……
这也是全村人都心知肚明的。而江峰和欣欣更是日以继夜的盯着院子的动静。家里的水泵水管早已配备妥当,只要有电,随时都能合闸上水。江峰更是备了礼物亲自拜访了前后左右的邻居,稍加提醒之余也不忘提请人家若有紧急能施以援手。都是乡里乡亲看着江峰长大的,所有人都表示了关心和重视,并提醒他把这一院的隐患早点出手。
江峰又何尝不想呢!
自秋收以来,还在场面时就有远来的零散客商到村里收购。别人家卖的多的合三百四五,少的也合二百八九。当然,做为全村土地最多,苕苗子最多的第一大户,那些客商无一不是几次三番的和他研究收购的事。可是,面对着这么多的苕帚苗子,传统的估堆儿方式明显不能适应,都看不透,没有一个人敢真正下手。
江峰犯愁之余,自己也有考量。别人看不透,但自己得知道自己家这东西到底值多少。村里别的人家一家也就是种个十亩八亩,老辈子都是冬闲了自己绑成苕帚,自己用也就三把两把,余下的都是拿到集市上卖。如果按苕帚算,一把苕帚六缕苗,一缕苗子四根,二十四根就是一把苕帚,一个人工一天能绑四十把不用太着忙。现在市场上的批发性收购价是三块五一把,今年不知因为什么人工费普遍上涨,外出打工的男工一天工资都长到了四十。这么算下来,扣去人工一把一块,一根正是一毛!自己家的地是密植,八寸的株距一尺二的垄,一亩五千五百棵,一百一十亩……
这是自己绑的节奏,实际操作上明显有难度。自己家这些苕帚苗要六百个工,雇十个人也要两个月。这不是不可以,而是没人尝试过。而且春耕在即,也不允许这样长期作战。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过秤。客商们来收购回去也是扒成净苗,现在是三块五一斤。一斤毛苗出六两净苗,这点,江峰早自己扒过做过试验。这样算起来,毛苗过秤是两块一。问题是自己家这一院苗子到底有多少斤,这个真不好说。这斤称和收割的早晚有关系,早收的自然水分高,相应的苕帚苗子粮食就不怎么成熟。而江峰因为地多,下手自然比别人家早,青苗占比自然大些。但实在是地太多,虽然后面也雇人帮忙,也是足足收了一个月!就算如此,后期的苗子也着了霜,横七竖八的扑了一地,那种苗子的份量可想而知……
闲想着自己家这块心病,不觉间已穿过了几条街道又走过几家来到了自家院门前。望着满院的金黄都平安无事,江峰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
从大锅里舀了半盆温热的清水,收捡出小薇几件换洗下来的衣服,江峰坐在小凳子上慢慢洗了起来。
欣欣正和家住后院的本家五婶谈兴正浓。看着那一地的瓜子壳,想来,这婶娘来了不止一会儿。
“哎呀欣欣,看我那侄子多好,咱不说这一年来他受那累,你看这进屋烟没抽一棵,就问你吃饭没,你这刚说了个吃了,人家就又去给你们娘们儿洗衣服!啧啧,我们家你五叔啊,就没有一回这么疼人儿过,饭做好了不喊几遍都不带要来吃……”五婶看在眼里,转头对欣欣说道。
“可别那么说我五叔,谁不知道我五叔也蛮顾家的,这山上地下家里院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说起来,还要帮我们家照顾牲口,喂草拌料。你看这家,也实在是没地方拴它了,你和五叔多受累了!”别看年轻,欣欣的话语也是滴水不漏。
“说那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话说回来,你五叔要说过日子,比你爸那是比不了,但这一爷之孙的老哥九个,他也真是数得上数。”这话说出来,五婶也是一脸地骄傲。
……
江峰对这种话题,自然也要适时插上一句半句。且不说这大正月地住前后院的婶娘来家串门,那必须得热情,其实,欣和江峰对五叔一家都是真心感激。
回想自己两个人刚回到家那会,全家对这门亲事的各种不可接受,当时五叔也在场,他因必竟远了一层,不好直接说什么,但还是在走出院门时对送自己的父亲说:“再不济,那也是我二嫂子的亲娘家侄女,你就真想让我嫂子再没法儿回娘家?”
两个人千难万难的走到一起,家人不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安排他们的意思。又是这位堂叔,打开了全家在HB工厂打工的四叔家的锁,掀掉封堵在窗上的砖,让他们小两口在这安了家!掏井、接电、扒炕、柴火,事无俱细,全是五叔帮忙张罗,就连现在家里的骡子,也是五叔家大马的孩子……
乡下这三年,欣欣自然是和这婶娘是极要好的。在她眼里,这婶娘才是自己的婆婆。而相对而言,她也更恨自己的姑姑姑父――江峰的父亲母亲。
这点江峰自然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上。什么事就怕有了比较,没有高山,不显平地。而江峰虽然也是心有芥蒂,但必竟是自己的父母,还是要夹在中间,尽力化解。
太阳落了西山渐渐有了暮色,婶娘才起身离开。江峰也早已把家收拾好,终于可以舒展在热乎乎的火炕上。
“嫂子在家吗?”
江峰和欣两个人正闲说着家宴的排场和亲人们的事,外面响起了一声叫门声。
“这谁啊这是?你快去看看!”欣欣抬头看了眼窗外模糊的身影,催促江峰。
“我听是个女的,准是找你来串门的。你去迎,我睡觉!别叫我哈,就说我喝多了”想起上午的事,江峰心里有点打鼓。
欣欣赶紧下地穿了鞋子迎出去,江峰拉了个枕头挨着被垛躺在了炕梢,脸向着墙,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我,海瑞。前面供销社的,嫂子还认识不?”
“哪能不认得,快往里走,家里没狗。你看这家乱的,都没处下脚了……”
“这是钱呢!从祖辈算,咱村谁家有过这多苕帚苗子?”
“也没多少,钱啥呀,卖到手装包里那才是钱。来,快上炕坐吧,这家又穷又脏又乱,也没个坐处,你们城里人可能呆不了”
“嗨,才不会呢!我也是咱村长大的,才出去几天呀?家家都这样……嫂子你也快坐,可别倒水,我也不渴。”
“你可是这家想不到的稀客!这来……是有事?”
“没事,没事。想来见识一下这满院的苕帚苗子,也来见识下嫂子的风采!”
“啥风采呀,都黄脸婆了!你哥今天喝多了,要有事的话你就说,我也能做主!”
“真没事,真的,我真的就是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