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黄棒手硬

　　日子一晃，陈小华已经在这套居住宽敞、实际却形同监狱的屋子里度过了两个星期，不能出门，不能和外界联系，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聊天。陈小华觉得，在这短短两个星期里看过的电视，比以前在家里两个月所看过的电视节目都还要多。
　　同样的一个傍晚，6个人吃完了晚饭，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
　　陆元伟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用手指着四娃子的T恤说道：“四娃子，我觉得你他妈真像个赌神……你们看，他衣服左边那个商标像不像麻将里面的五筒？”
　　四娃子白了陆元伟一眼，没有理他。
　　煤油灯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道：“你真有想象力！”
　　杨三儿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哪儿算得上赌神……”又用手指了指煤油灯，“这个才是赌神，你信不信煤油灯一个晚上就能把你榨干？”
　　陆元伟一听来了精神：“有这么厉害？老子去年一年打麻将都没输过，不管大的还是小的……”
　　陆元伟又用手指着四娃子的t恤说道：“……这件衣服就该让我穿才对，老子就跟这五筒有缘，只要听牌是五筒，十把里面我有七把能胡！”
　　陆元伟的话也激起了煤油灯的兴趣：“我就跟七条有缘，只要是听七条，那绝对是十拿九稳！”
　　杨三儿接口道：“那就拿牌来试试，看谁说得准！”
　　陆元伟毫不示弱：“来就来，谁怕谁啊！老子的手正痒着呢！”
　　煤油灯笑着说道：“你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就不怕七哥晚上来查房？”
　　杨三儿说道：“七哥他侄子在成都结婚，下午就赶过去了，我给他买的票。”
　　陆元伟兴奋地站了起来：“那还怕什么！牌呢？牌呢？”
　　煤油灯向杨三儿问道：“麻将在屋吗？”
　　杨三儿说道：“一直都在小屋放着呢。”说完走进客厅的那间小卧室，拿出一盒麻将，又撑开了吃饭的那张桌子，“哗”地一声将一盒麻将倒在了桌上。
　　煤油灯说道：“今天是特殊情况，大家适当放松放松，别打大了啊，打个五拖幺就行了。”
　　杨三儿对陈小华问道：“小兄弟，你来不？”
　　陈小华摆了摆手，说道：“我不太会啊，以前就玩儿得少……”
　　陆元伟走到桌前，拿起一颗颗麻将搓了又搓，回味着那久违的感觉，又对着四娃子一挥手：“上啊，四娃子，你蹲在那儿下蛋呢？”
　　四娃子木然地看着桌上的麻将，轻声说道：“我答应了我老婆要戒赌的……”
　　陆元伟走过去一拍四娃子的肩膀：“说什么呢？我们现在打的是五块、十块，一晚上输赢才几百块，跟你以前比起来，完全就是两码事儿！要戒回了家再戒！”
　　见四娃子还是愣着没动，陆元伟接着说道：“刘叔是一点儿不会，小兄弟又是个菜鸟，我们现在可是正宗的三缺一，你不会这么残忍吧？就当是陪我们玩玩儿，好不好？”
　　煤油灯也劝说道：“来吧，打得小，没事儿的！就当娱乐娱乐……办完了正事儿，大家都要各回各家的。”
　　四娃子沉默了半响，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来就来吧！舍命陪君子了……”
　　桌边的4个人显得异常的兴奋和投入，麻将牌砸在桌上的砰砰声和每个人摸牌、出牌时的喜悦声、埋怨声不绝于耳。
　　杨三儿打了一张三万，坐在下手的四娃子把牌一推：“不好意思，单吊三万！”
　　杨三儿挠着头，仔细地检查着四娃子倒下的牌。
　　陆元伟愣了几秒，把自己的牌也一推，大声嚷道：“我胡三六九万呐，居然被你单吊三万给截胡了！什么意思嘛！”
　　煤油灯也把自己的牌一倒，更大声地说道：“你说什么呢？我还没说话呢！老子摸了3张牌就听幺四条，你打了一张四条，记得不？看你是上手，还放了你一马！谁知道后面就他妈的不现身了！”
　　4个人在麻将桌上制造的噪声完全压过了电视机的声音，刘先锋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小声一点，行不行……”
　　激烈的战况也吸引了陈小华，陈小华索性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煤油灯的旁边。
　　煤油灯一边洗牌一边问道：“小兄弟，你也想来玩玩儿？”
　　陈小华摆摆手说道：“我不玩儿，我是来看你们玩儿的。”
　　煤油灯说道：“光看有什么意思？得自己亲身体会里面的乐趣才行……”
　　煤油灯说着站了起来，拍着陈小华的肩说道：“来来来……自己试试！别怕，我在后面给你当参谋！”
　　陆元伟瞟了一眼煤油灯，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了，煤师兄，打不过就找帮手了？”
　　煤油灯冷笑了一下说道：“一晚上还早得很！现在说什么输赢呢……我是在培养、锻炼年轻人，懂不懂？”
　　陈小华被煤油灯硬赶上了座，也只好硬着头皮打了起来。
　　起手十三张牌一看，牌型挺顺，只需要两张牌就可以听牌了。
　　牌过四圈，还真的就摸到了想要的牌，听牌二五筒。
　　煤油灯关切地弯下了腰，盯着陈小华面前的牌自言自语道：“这牌要好好把握……”
　　话音刚落，陈小华摸起一张牌，靠在自己的牌列上，翻起来一看，二筒！
　　陈小华眼睛一亮，本来还弯着的腰一下直了起来，把牌一推，高兴地说道：“自摸了！”
　　其余3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陈小华倒下的牌列上，煤油灯用手指着牌，一边摇晃着手指一边说道：“能打、能打……我看出来了，这就是黄棒手硬！就这么定了，今晚上就自己操作，5个人轮流打，放炮下，自摸对家下，也好换换手气！”
　　陈小华大着胆子和几个麻将老手周旋了一晚上，说来也怪，或许正应了煤油灯的那句话，陈小华整个晚上的手风都很顺，从第一个自摸开始就一直处于赢钱的状态，并且始终保持领先。
　　在打牌中度过的时间总是不可思议的快，不知不觉中已到了第二天上午的7点，陈小华却感觉自己的大脑仍然处于亢奋的状态，完全没有一点倦意。
　　刘先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5个人依然围坐在麻将前，不免吃了一惊：“你们还在打啊！都没去睡觉？”
　　正好一轮牌打完，杨三儿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都去睡了吧……”
　　陆元伟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了烟头，说道：“都说说看，输赢有多少……我还好，没输，赢了30块！”
　　煤油灯清点着兜里的钱，说道：“我好像……输了40块……”
　　四娃子淡淡地说道：“我赢60块。”
　　杨三儿挠着头，不高兴地说道：“就我最倒霉，栽了210……”
　　陆元伟看见杨三儿挠头的样子，差点笑出了声，终于还是忍住了，对陈小华问道：“小兄弟手气不错啊，那你这边应该有280了？”
　　陈小华还没清点完手里的钱，含含糊糊地说道：“大概……有这么多吧。”
　　煤油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圈，说道：“好了好了，都去睡了吧，免得七哥回来看见了不好交代，”，又对着刘先锋说道，“那……上午买菜的事儿就麻烦你了，记得出门的时候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刘先锋说道：“你们都去睡吧，这儿的菜市场我都找得到。”
　　杨三儿对陈小华说道：“那小兄弟，你就把麻将收一下……”说完打着哈欠走回了卧室。
　　刘先锋出门去了菜市场，其余几个人也都回了各自的卧室，陈小华把一颗颗麻将捡回了盒子里，然后抱着麻将盒走进了客厅的那间小卧室。
　　陈小华记得很清楚，这间小卧室平时都锁着，只有杨三儿才有钥匙，偶尔会打开门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或是放进去一些东西。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从里面取出了麻将，再加上熬了一个通宵，杨三儿才忘了锁门，让陈小华有机会走进了房间。
　　看得出杨三儿把这个房间当做是杂物间来使用，进门的右手墙边码着十几个打了封条的纸箱，还有一张多余的桌子和十几张塑料凳子杂乱无序地摆放在屋子的中间。左手墙边放着几双不知是谁的皮鞋和拖鞋；墙角还有一张很陈旧的办公桌，桌面上放着一提卷筒纸。
　　陈小华把麻将盒放在了桌上空余的地方，本想转身就出去，但好奇心又驱使他忍不住想看看这平时紧锁的房间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
　　陈小华轻轻地拉开了办公桌左下方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把没开封的牙刷和几支新牙膏；陈小华又拉开了下面的第二个抽屉，里面的东西让他一阵惊喜：里面竟然放着刘先锋、陆元伟、四娃子还有自己的身份证和几个手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手机！
　　陈小华轻轻拿起自己的手机，心跳开始越来越快，连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从来未曾有过的离家经历，以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体验的封闭式生活，已让陈小华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思恋之情。他恨不得马上就拨通电话，听听父母和朋友们熟悉的声音，以慰藉自己孤寂的心灵。
　　可是他不敢，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父母的焦虑、关心和责骂，现在，他只能默默地去承受心底那痛苦的煎熬。
　　陈小华坐在凳子上，用手揪弄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犹豫、挣扎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按下了开机键，拨通了王莉莉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王莉莉睡意朦胧的声音：“喂……”
　　陈小华压低了声音说道：“莉莉，是我啊，我是小华！你还在睡啊？”
　　王莉莉一下清醒了过来：“什么？小华？你是陈小华！”
　　王莉莉翻身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小华，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陈小华说道：“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我也和你们一样，在想办法挣钱啊……”
　　王莉莉问道：“那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许队问你是不是去挖金矿了……”
　　陈小华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差点儿笑了出来：“我要真去挖金矿就好了！也给你们带点儿黄金回来，到时候大家都解放了！你和华倩现在怎么样了？”
　　王莉莉用手摆弄着被子的一角，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华倩已经在酒店上班了……经理说今晚上先去夜总会做好实习，以后再去做商务公关……”
　　陈小华含糊地回应道：“哦，这样啊……”
　　王莉莉的语气忽然凶了起来：“你给我听着！你必须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许把我在酒店上班的事情泄露出去，快说！”
　　陈小华忙说道：“我当然不会说出去了！你还不相信我？”
　　王莉莉的声音转而又变得自卑了起来：“小华，我问你……你以后会不会看不起我……”
陈小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不都是在想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吗？只是方式不同而已，谁又有资格看不起谁呢……”
　　王莉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了？”
　　陈小华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没走多远，还在重庆呢，只是不在主城区而已……我告诉你也没用啊，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王莉莉关切地问道：“小华，你是不是出去和人家合伙儿抢银行了？”
　　陈小华轻松地说道：“哪会呢！抢银行这种风险系数高，成功率低的事儿我才不去干呢！我就是去卖手卖脚，也不会去干这违法犯罪的事儿……”
　　王莉莉大吃一惊：“什么？你要去卖手卖脚！那你以后回来，不成了残废了！”
　　陈小华急忙分辨道：“哎呀，我只是打个比方！要真的去卖手卖脚，以后还怎么见人呐！你放心，我要卖的东西一般都看不见，卖了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王莉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一掀被子跳下了床：“你……你是不是……要去卖肾啊？你不想活了！”
陈小华说道：“莉莉，你听我说……”
　　刚说到这儿，手机忽然发出了“嘀嘀”两声低电量的提示音，陈小华看了看手机屏幕，急促地说道：“……我手机快没电了！我现在在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不方便给你说太多，过几天我再找机会打给你……”
　　陈小华说完匆匆地挂掉了电话，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放回了抽屉，然后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上午9点，欧华倩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着行李，罗玉萍敲敲门走了进来：“华倩，前段时间妈不是跟你说过，等你哪天轮休了，咱就去房交所把过户手续办了吗？”
　　欧华倩放下了手中的衣服，问道：“是不是龙腾公司的人又来过了？”
　　罗玉萍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床上坐了下来：“爸妈倒不是害怕龙腾公司的人，他对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我们是真的担心你呀……”
　　罗玉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段时间吧，我看你也忙得很，你说你在一个什么演艺公司参加商业演出，还在单位请了长假，每天都是半夜才回来，要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吃过饭没多久又走了……今天我看你起得比平时要早，所以才来看看你。”
　　欧华倩含糊地回答道：“没办法，工作时间是这么安排的……”
　　罗玉萍忽然看见床上放着一个旅行包，包里还有几件女儿的衣服，奇怪地问道：“华倩，你收拾衣服……这是要去哪儿？”
　　欧华倩挨着母亲坐了下来：“妈，我正想跟你说呢……我们演艺公司要去全国几个城市做一些巡回演出，可能要几个月之后才回来……”
　　罗玉萍吃了一惊：“什么？时间这么久？要几个月才回来！”
　　欧华倩拉着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妈，我的事情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不能把担子都丢给你们……”
罗玉萍柔声说道：“华倩，爸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件事儿我们有解决的办法，你就不要担心了。”
　　欧华倩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妈，你相信我，我能挣到钱！龙腾公司的人下次再来，你就告诉他们，剩下的那几万，过两、三个月我会一次性付给他们，叫他们不要再来骚扰你们了！”
　　罗玉萍看着女儿的脸，疑惑地问道：“两、三个月时间？你上哪儿去挣这么多钱？华倩，你真是出去演出吗？”
欧华倩努力地微笑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去演出了，唱歌、跳舞是我的强项嘛，不然这么多奖不白拿了！再说了，我出去又不是三、五年，只是几个月而已……”
　　罗玉萍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欧华倩说道：“下午的火车，票都买好了……我走之后你和爸都要保重身体，你们不用挂念我，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周国芳推开门走进客厅，冲着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王兴海大声问道：“莉莉……莉莉呢？这丫头走了吗？”
　　王兴海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道：“中午就走了，怎么，她没告诉你？”
　　周国芳反手把门重重地一关，气呼呼地说道：“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是要和什么演艺公司去做全国巡回演出，我一打电话她就给我回短信，就是不接我电话！真是气死我了！”
　　王兴海把两手一摊，说道：“还不是你这段时间把人给骂的！她都不敢和你说话了，现在好了吧！”
　　周国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仍然怒气未消：“我说这丫头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奇怪，老是半夜回家，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就是和我不对上点儿！原来早就计划好了要出远门儿！”
　　王兴海说道：“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她走的时候也跟我谈过，她出去也是为了挣钱解决那件事情，昨天龙腾公司不是又有几个人找上门儿来了吗……”
　　周国芳眉毛一竖，厉声说道：“那是昨天老娘不在家！要是老娘在屋，一盆凉水泼过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付了他们两万就不让人喘口气儿了？真他妈欺人太甚！”
　　王兴海摇摇头说道：“说什么呢？尽说些不切实际的……”
　　周国芳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我也知道这丫头出去是为了挣钱，可她从小就没离开过我们，更别说出远门儿了！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也不知道跟些什么人在一起……这丫头人又单纯、又老实，要是出去被人骗了怎么办……”
　　王兴海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我何尝不担心她……我这心里呀，不比你好受！”
　　周国芳一听这话就来了气，用手指着欧兴海大声说道：“那你当时还不拦着她！”
　　王兴海无奈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拦？我也劝过她，可她都22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又走得那么坚决，你叫我怎么拦？难道用绳子把她捆起来？”
　　周国芳沉默了半响，缓缓地说道：“那以后……就只能靠她自己去把握了，希望老天爷保佑这孩子一切顺利，不要受到什么伤害，能早一天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