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

　　赵小天的事陈曦微极少过问，同样的，陈曦微的事赵小天也极少过问，作为丈夫，作为未来孩子的父亲，赵小天只想让陈曦微过上开心且舒适的少奶奶的生活。而赵小天本人也做出了他所能做的表率作用，那就是每天下班准时回家，与妻子团聚，与家人团聚。
　　他知道妻子已经买了房子，但他却并不知道妻子每天都会在乌烟瘴气的新家里监督工程进度。而且陈曦微也极会掩饰，每天丈夫前脚出门，她就抓准时机，紧随其后，到新家出谋划策，参与设计。下午三点多则早于丈夫率先到家，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读书，再不就是书写她的唯美爱情小说。
　　一周下来，赵小天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无非妻子洗衣服的次数勤了，毕竟监工时所穿的衣服通常埋了八汰的。
　　赵小天之所以如此放心妻子，丝毫未起疑心，乃缘于他对妻子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份信任，令所谓举案齐眉、百年好合的伉俪分钗断带。
　　只是某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好不容易得到休息的小孟凡突然来探望父母，可还没来得及上楼呢，却见母亲衣衫褴褛，左顾右盼，神经兮兮地离开所住小区。
　　小孟凡不由得心生狐疑，心说父亲今天应该不在家才对，毕竟律师事务所最近客户盈门，已是忙忙碌碌、不可开交。再看母亲，竟然挺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急匆匆地离开家，最主要的是她神色极为慌张，像是有什么事瞒着父亲。
　　八岁的小孩子实在不敢胡乱猜想，但也对一些婚姻上的隔膜有所听闻，他不相信母亲是那种人，尤其是怀着身孕的母亲，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当下唯有打车跟上母亲，因为他看到母亲已经坐上出租车了。
　　令小孟凡略感放心的事，母亲所坐出租车行驶的方向是爷爷奶奶家。可大约十分钟之后，小孟凡的放心顿时变成了忧心，还差一个路口就到爷爷奶奶家了，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方母亲乘坐的出租车的行驶路线竟发生了转变呢？
　　小孟凡觉得很有必要一探究竟，便继续跟随，直到来到这爿别墅区。
　　见母亲下车，向一栋别墅走去，并且开门进去，小孟凡的心里不由得沉甸甸的，但还是面色从容地递给司机车费。
　　下了车的一刹那，小孟凡心里面可说五味杂陈，他简直不敢相信母亲居然有一处别墅楼的钥匙，难道这钥匙是人家给她的？
　　迈着沉重的步伐，幼小的小孟凡真心不想当这回侦探，他怕亲眼目睹本不该看到的东西。可他还是得做，为了父母的感情，为了爷爷奶奶的百般呵护，更是为了自己，他忽然觉得胆量倍增，并肯定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壮着胆子敲响房门，给他开门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被泥浆和灰尘包裹的中年男子。小孟凡不觉一愣，再嗅到屋子里满是沙土、白灰的呛鼻味道，更是吃惊不小。
　　“你找谁？”中年男子问。
　　“我找刚才进来的那位阿姨。”小孟凡捂着鼻子回答。
　　“哦，那你进来吧。”
　　小孟凡还没等往里走两步呢，发现早已带好口罩和风帽的母亲一把将自己推出门外。
　　母子二人矗立在门口，陈曦微赶忙摘掉口罩，讶然地问：“咦，我说，你小子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您还好意思说呢，您为什么会来这儿呀？”小孟凡反问道。
　　“傻孩子，我来这儿当然是为了布置我们的新家呀。”
　　“我们的……新家？”小孟凡茫然怔忪。
　　“废话！你没看正装修呢嘛。”
　　“您的意思是说，这儿……这是我们的新家？”
　　“可不嘛，我前几天刚说服你老爸，让他掏钱买下这栋别墅。本来打算装修好了，给你们来个大大的惊喜，可万万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追到这儿来了。”
　　“哎哟，原来是这样啊，可把我吓一大跳呢。”
　　“吓一大跳？什么吓一大跳？”陈曦微微微一奇。
　　“没……没什么？”小孟凡胡乱应付着。
　　陈曦微瞧着儿子红潮泛涌的表情，眉目一厉，呵斥道：“好嘛，你小子把你妈当成什么人了？说！”
　　“没，没那回事。”话一出口，小孟凡立知不妙。
　　“还说没有？既然没有，干嘛闭口不语呢？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还能瞒过我？臭小子，居然这么看我，看我不收拾你！”陈曦微还真打算教训教训这个思想不纯的儿子。
　　小孟凡既知自己想多了，也想错了，索性伫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喂，怎么不跑啊？你不挺能跑的嘛。”陈曦微的右手举得老高，却并没有向儿子身上招呼。
　　“我一直挺能跑的，要是以前呀，您一定追不上我。可现在呢，您挺着大肚子，我一跑，你一追，害得您摔喽，那我的罪过可就大啦。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左右对不起爷爷奶奶，还有父亲，而且我自己也会自责的。”
　　“少贫嘴！难得你这么孝顺，能替我着想，好吧，不收拾你了。不过呢，你小子要是再敢胡思乱想，看我不收拾你！”
　　小孟凡讪讪一笑，“是，知道了。”顿了一顿，又正色说，“不过，老妈，规划我们的新家并没有错，但也要量力而行呀。这件事要是让爷爷奶奶知道了，还不得教训您，骂死老爸呀。您都怀孕快六个月了，还动不动一个人操心劳力，知道的是您呆不住，喜欢自行其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爸虐待您呢。”
　　陈曦微微微皱眉，想了一想，猛然说道：“咦，你还别说，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就说吧。”
　　“我说好儿子，这件事呢，你千万不能跟爷爷奶奶说，更不能跟你老爸说，知道吗？”
　　“行倒是行。可您得向我保证，以后再不许一个人擅自行动啦。”
　　“行，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单独行动啦。反正呀，我的构思也都跟装修公司的人讲得清清楚楚了，他们就按照我说的办就行。”
　　“既然这样，您是不是得给我点儿封口费呀？”小孟凡笑说。
　　“封口费？行，几针？”陈曦微问。
　　“几针？什么几针？封口费，比如钱呀，美食呀，景点呀，这些还差不多。”
　　“休想！我说的几针，是你打算用几针封住你这张臭嘴。”
　　“您狠，您狠，行了吧，我这就回家跟爷爷奶奶说，看他们怎么收拾您。”
　　“别，别，咱娘俩谁跟谁呀。乖儿子，你想吃什么，走，我这就请你。”陈曦微登时变作软语询问。
　　“嗯，这还差不多。”小孟凡双手环抱，趾高气昂地说着。
　　可还没等他继续彰显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高大威猛，耳垂上的一阵疼痛，立马催促他向陈曦微求饶。“您，您也忒狠了吧。好，好，咱们吃饭，吃饭，我啥也不说了，啥也不说了，咱娘俩，一条心，一条心。哎哟，疼。”
　　“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哟。走，吃饭。”
　　生活有时候就得这样，平淡无奇中增添些许乐趣，苦中作乐也好，聊胜于无也罢，总归要有点儿，不然的话，属实无味。
　　在普通人看来，无味的人并不多，但赵青山绝对算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靠什么生存下来，生活下去。除了必不可少的食物和水之外，赵青山每天都会把自己全部的精神和力气用在不厌其烦的锻炼上。他的身体健壮如虎，他的胆量视死如归。但就是这样一个仿佛不食人间俗味的圣者勇士，除了两个结拜兄弟，竟再无人理解他，甚至认为他的存在无异于死去。
　　或许这就是真正意义上勇士的悲哀吧，别人想到的死法是寿终正寝，他呢，想到的死法却是为国捐躯，死在前进的路上。但很遗憾，作为圣者勇士，作为普遍意识下的弱者，他的死连他自己都无从选择。
　　更令他感到疑惑和痛苦的是，他的结拜大哥程勇这几日里每每在家中看到他，总会露出厌嫌的眼光，虽然不敢当着他的面直言陈述，但他并不傻，能看得出来。
　　于是，某天傍晚，呆滞地孤坐在沙发上的赵青山，在与程勇碰面之后，便就程勇的厌嫌聊了起来。“我说老大，你这几天对我很不满意呀。”
　　“你可别这么说，没这回事。”程勇宽慰说。
　　“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妨明说。”赵青山冷峻地盯着程勇看。
　　程勇深知瞒他不过，便实情以陈，“实不相瞒，老二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他好像又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需要你帮忙。”
　　“老二？他有什么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说了，他不是忙嘛。”
　　“别扯淡了，我看不是他忙，而是你忙。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好，我这就去找老二。你放心，无论老二是怎么跟我说的，我都不会再回来找你麻烦，我呢，不想给你添麻烦。”
　　赵青山就是这么直爽的人，他的表情一贯冷漠肃杀，他的感情始终隐藏心中，从不外露，尤其当他认为自己真的影响到了程勇的生活，就更加不会像个乞食者一般，哭哭啼啼、寻求帮衬。
　　收拾好行李，行李不过一只旅行包大小，赵青山别过程勇，傲然离开。他始终不认为自己亏欠了程勇什么，同样的，他也不认为程勇亏欠了自己什么。无欲无名、快哉千里，赵青山的心境不可谓坦然洒脱、孤傲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