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晓华告诫韩东：经商不容易

　　第九章晓华告诫韩东：经商不容易
　　
　　晓华到青河以后，回镇上来的时候得少了，不办事不来，来了先办事，办完事到小姨那里看看，帮着做点活，晚了就在那住下。晓华一走，罗川也不来了。没有罗川，她和小姨之间也就没有了矛盾。小姨一个人开个早点部，天天累得不行，也没心思再过问晓华的事。
　　这天晓华从青河回来已是傍晚了，帮小姨收拾完饭馆的事，离睡觉的时候还早，就到韩东这里来。
　　她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门又没上锁，知道里面有人，便推门进来了，见韩东在床上躺着，问道：“我敲了半天门你咋不答应呢，睡觉了吗？”
　　韩东没睡觉，也没脱衣服，见是晓华，翻身坐起来。晓华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又问：“咋的了，病啦？”
　　韩东摇摇头，让晓华坐，自己掏出烟来抽。
　　晓华打量他一下，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头，又不像是生病，猜想是和谁闹别扭了。自己有点累，也懒怠问，坐着没说话。
　　韩东问：“山里的生意咋样？”
　　晓华说：“凑合事儿呗。”
　　“忙不忙？”
　　“闲不着。”
　　“累不累？”
　　“挺累的，光在楞场上跑。”晓华说着叹了一口气。“一天到晚啥也不想干，就想看电视睡觉。”
　　韩东抽了一口烟，说：“那还不好？”
　　“有啥好的？”
　　“有意思呗。我想忙可是没事干，想累点还累不着呢，有劲没地方使，真腻味。我有点不想干了，跟你们上山里搞木材去吧。”
　　晓华看着他，觉得在他的神态里只有沮丧，并没有要求改变环境的渴望和勇气，原因还是情绪欠佳，便问：“你想辞职？”
　　韩东点点头。
　　晓华说：“人家想捧铁饭碗还捧不来呢，你还想辞职？”
　　韩东自嘲地笑笑说：“那么多人都没有铁饭碗，哪个不混得比我强？我守着这么个破仓库，一月那么几十块钱，有啥意思？简直是浪费青春。再说，我们都属于富余人员，第三产业，跟人家那些编内的还不一样。”
　　晓华说：“说是那么说吧，啥编内编外？都是上边耍的花样。编制整少了，看起来人员精简了，既能糊弄人，又可以吃空额，多发奖金。编外又咋的？你们工资也没少发，照样有劳保，生病退休了照发工资，还是一样的大锅饭。”
　　“要是有办法挣钱，我宁可自己去挣钱也不守着这个铁饭碗。”
　　“你呀，还是守着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以为钱是那么好挣的，谁想挣都能挣来？得花大力气不说，还得冒风险。你以为在山里搞木材好呀？吃多大苦受多大累你知道吗？马军白鸽他们要是有个铁饭碗捧着才不会自己干呢。我也一样。有几个技工学校毕业生给分到青河了，他们不满意。不满意能咋的？上级有规定，技校生必须分配在青河以外，不许留在镇上。有个小子走后门到加工厂来推板车，结果被别人咬下来又回青河了。你说，他宁肯在镇上推板车也不愿在青河，为啥？还是镇上好呗，这谁不知道？你还不满意呢！”
　　韩东活动了一下身子，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有钱，有钱啥都不怕，没钱啥饭碗也白搭。前几天我出了一趟差，事先没买上卧铺，上车以后想登记个卧铺。我到了8号车厢列车办公席跟车长说要登记卧铺。车长抬头看了看我，把手里的票夹子向我一扬，说哪还有铺?你看全满了，连我们的关系户都定不上了。我刚要走，又来了个人，也是要定卧铺的。人家根本不用跟车长商量，把一张叠起来的百元大钞直接插到车长那票夹子里，说了声请关照,两个人，两个手指头一伸，也不管车长答应不答应转身就走。我又看了一眼票夹子，发现那里装的不是车票全是大票人民币。我这才明白，能不能拿到卧铺不是看谁来得早，而是看你钱给没给够，看谁给的钱多。刚才那个人为啥那么横？人家给的钱多。卧铺肯定是谁给的钱多卖给谁。你舍得多花几倍的价钱去买那个卧铺吗？没钱你就只好坐硬板儿了。下了火车，你没钱去坐那些又快又舒服的出租车，只好拎着大提包去挤公共汽车。你又饿又渴，想好好吃一顿解解馋，可怎么也舍不得一顿饭吃去半个月的工资。你想洗个澡解解乏，在旅馆服务台前犹豫半天还是不敢开一个带卫生间的房子，那价钱贵得吓人。这时候才看出钱对人有多么重要。”
　　晓华撇了撇嘴说：“出趟差还长见识了呢。”
　　“是嘛。你想想，过去那些高级宾馆、饭店、飞机、软卧、小轿车都是给什么人预备的？是给够级别的人预备的。他们凭一张介绍信就可以享受，还不用自己花钱，平常人你连想也别想。现在不同了，只要你有钱，那一切随时都可以为你提供服务。这说明什么？说明只有在金钱面前人才能平等，用不着够什么级别，也不用介绍信。有钱你也可以去住总统套间。没钱一切所谓平等都是空的。坐公共汽车只要一角钱，可是你要没那一角钱也瞪眼上不去。”
　　晓华曾经在青河林场当了几天机车检修工，原以为能干长，可是没多久就下来了，都是因为小姨和赵占义的关系。现在干自由职业挣的钱也不多，还累得够呛。所以她还是觉得捧铁饭碗好。她说：
　　“这话说起来容易，真要扔下铁饭碗没点决心还不行呢。现在都张罗要下来，可真正下来的有几个？就是那几个快到点儿的，身体不好顶不了岗的。年轻力壮有几个愿意下来的？不但不下来还使劲往上挤呢，千方百计混学历，弄文凭，猛往上巴结，为啥？还不是为了有份好工作，铁饭碗捧得牢靠点儿？”
　　韩东说：“其实这都是保守观念。新观念是要钱而不要铁饭碗。要想富就别舍不得铁饭碗，靠铁饭碗是富不起来的。观念保守的扔不下铁饭碗，他也就富不起来。你看现在富起来的都是什么人？越是不怎么被人瞧得起的，不求上进的，不务正业的，甚至不三不四的人越可能富起来。因为他们的铁饭碗本来就不牢靠，随时都可能被精减下来，而且他们碗里的东西本来也不多，不怕丢，丢了也不可惜。所以他们才敢豁出去，有的还真闯出来了，成了大款儿。这些人你说他们还在乎那几百块钱工资，还在乎公费医疗和那点退休金吗？”
　　晓华问：“说了半天你到底想干啥？想辞职？辞了职干啥？”
　　“我也跟你们上山里搞木材。”
　　“不行。”晓华斩钉截铁地说。
　　“为啥？”
　　“你以为那木材谁都能搞？我跟你说吧，你太死性，不会来事儿。作生意得活泛，会防人也得会处人，能交朋友，会利用关系。”
　　“反正认识人好办事儿呗。”
　　“说起来简单，这里边学问大了。到山里搞木材的人多了，为啥有的人瞪眼搞不出来，有的人就能一车一车地往外拽？都是山南海北来的，跟谁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能一下就成了铁哥们儿？就算成了铁哥们儿也不能吃一辈子呀。人就是这样，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说有关系就有关系；是铁哥们儿不一定办得了事儿，不是铁哥们儿的还把事儿办了；这就看你会不会用了。马军这点可比你强多了，别看他以前没在青河干过。原来我以为他是利用小姨那些旧关系。其实小姨又有啥关系？她在那工作几年也没交下个朋友。和赵占义作了一场夫妻，最后成了冤家对头。马军完全是靠自己建的关系。也怪了，这些人都愿意给他帮忙，都知道他赚钱，也没人说他不好。”
　　韩东瓮声瓮气地说：“给好处了呗。”
　　“也不光是给好处，光给好处也不行，这才叫本事呢。”
　　韩东不说话，又点上了一支烟，抽了几口以后说：
　　“咱们把小姨那饭馆再弄起来吧。”
　　晓华问：“你会杀狗？”
　　“不杀狗，不卖狗肉，开一般的饭馆，卖猪肉。”
　　“你和谁，你自己？”
　　“我自己哪行？咱们俩。”
　　晓华刚要说话，忽听院子里噗通一声响，像是有人跳进了院子。晓华吃了一惊。紧接着哗啦一声房门被拉开，进来一个姑娘。
　　这姑娘个子不高，长得挺俊，细眉秀眼，小嘴薄唇，皮肤像细瓷一样白腻，有种独特的娇媚，让人一看就喜欢。她留着短发，穿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西装，西装里面是黑色紧身线衣，胸前挺起两个小馒头一样圆圆的乳峰。晓华一见认得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修理工徐丽丽。
　　徐丽丽一进屋见晓华坐在床上不禁有点意外。她觉察到两人的神态似乎不太正常，特别是韩东，好像很紧张。她迅速地在他们两人身上和床上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但仍然不客气地问晓华：“你怎么在这？”
　　晓华反问：“我咋不能在这？”
　　“你干啥来了？”
　　“找韩东有事儿。”
　　徐丽丽睁大了眼睛：“有事儿说事儿，插上院门干啥，大白天的？”
　　晓华不知道徐丽丽为什么如此剑拔弩张，也不客气地说：“插门是习惯，随手插的，怕进小偷，进来狗。我还要问你呢，你干啥来了，进屋不敲门，还跳墙？”
　　“这是我的家，我为啥不能来？你要是不插院门我还用跳墙吗？”
　　你的家？晓华心里猛地一惊。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怪不得她这么随便，这么理直气壮，进屋不敲门，跳院墙。晓华听说韩东和徐丽丽处过朋友，已经断了，怎么今天又来了，还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又恢复关系了？韩东为什么没和她说过？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韩东。韩东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在那里抽烟。徐丽丽的话显然令他十分难堪。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脑袋里轰地一下差点歪倒下去。怪不得她进来时韩东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副没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他在等人，等徐丽丽。和他说话他无缘无故地扯起钱来，奇谈怪论，满腹牢骚，他是在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