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

　　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这是怎样的感觉，即便程勇自己也不能。隐隐约约中，程勇迷茫地认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女人动了真情。这在以往只有一例，那便是现已不属于自己的文雅。他不禁会哑然失笑，但他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因为他不想让尽显痛苦的对方难堪。
　　或许这就是潜移默化的感情，虽然是一见倾心，但却能够处处为对方着想。程勇既不想让对方哭，甚至不想让对方受到任何心理上的打击，以至于他的每一个极小甚微的举动都是那么规矩且谨慎。
　　针对于女人，程勇不可谓不是一个斫轮老手，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见过，而且享受过，但真正能够令他放下自己的尊严极尽疼爱的，还真没一个。文雅称得上，但是文雅却没有给程勇表现自己的机会。而这一次，他得到了属于他的机会。
　　“请问，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止住泪水，看了他一眼，柔声说：“谢谢你，我叫梅映雪。”
　　“梅映雪？好名字，梅花只有在冬雪季节才能证明自己卓尔不群的高贵品质和不屈不挠的坚强精神！”
　　不晓得程勇是出于真心的欣赏，还是出于因对方美貌的痴醉，反正他是讲出了这番肉麻到足可酸掉大牙的俗话。
　　“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没你说的这种品质和精神，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哭呀。”梅映雪勉强露出一抹笑容，笑虽勉强，却无比甜美。
　　程勇不觉痴然，本来打算拿出自己伶牙俐齿、高谈阔论的本事，与之畅聊的，却不想竟被对方的笑弄得呆若木鸡，只剩下了傻傻的讪笑，竟然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请问，先生，你知道赵小天什么时候回来吗？”梅映雪略显焦急地问。
　　“这我还真就不知道呢。”程勇这才缓过神来。
　　“这可怎么办呀。”梅映雪娥眉紧蹙，好不燋熬。
　　“你为什么要找赵小天呢？”
　　“当然是求他帮忙打官司呀。”
　　“也是，他现在可以说是大名人啦，慕名求他帮忙打官司的可是不少嘞。”
　　“慕名？哎……”梅映雪一声长叹，“也是，若不是他出名了，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他。”
　　程勇一听，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好大，忙问：“我多问一句，你以前认识赵小天？”
　　“认识，我们很早就认识。”梅映雪淡淡地说。
　　“很早就认识？”程勇未免一惊。
　　“是啊，我们是中学同学。”
　　“中学同学？”程勇的确吃惊不小，“那么你来找他……我明白了，你们很长时间没联系了，直到听说他出了名，这才想起他的，对吗？”
　　梅映雪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却仿佛深谙于世故，她能很清楚地品咂出程勇言语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当下十分冷淡地说，“我说这位先生，我跟他的确很长时间没联系了，但是呢，我来找他并不是为了别的，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帮帮我，他是律师，只有他懂得怎么打官司。所以，还请你不要胡思乱想。”
　　程勇一怔，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外表秀丽、柔弱的女人，讲出来的话竟然蕴含着一股不可侵犯、不容亵渎的凌厉威势，而且极为严厉溪刻。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掏出手机，并冲对方微微讪笑，说：“我知道了，我这就给赵小天打电话，看看他是否有时间。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帮你。要是他没时间的话，我只好找别的律师来帮你了。”
　　“别的律师？不行，那可不行，这件事只有他才能帮我。”梅映雪言辞激烈地说，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程勇，她的内心是迫切希望赵小天能腾出时间来的。
　　程勇那边电话已经接通。
　　“喂，小天，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程勇问。
　　“喂，我才刚见到客户哇，用得着这么着急吗？”赵小天那边说。
　　“不是我着急。哎呀，是有个人点名道姓找你，她说她是你的老同学，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到她。”
　　“哦，那好吧，我这就回去。”
　　“回来？”程勇大惊，“你不是说你刚见到客户吗？”
　　“别废话了，我现在正往回赶呢，回去再聊。”说着，赵小天那边挂断了电话。
　　程勇茫茫然地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四个显眼的字，疑云未消。“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我说，你之前找过他吗？”
　　“我说过了，你别胡思乱想。”梅映雪冷冷地横了程勇一眼。
　　程勇哑然讪笑，他的确想了很多，尤其是他觉得赵小天跟面前这个女人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或许他们之间早有联系，不然赵小天也不可能刚见到客户就把案子给推了呀。
　　不多时，赵小天回到了律师事务所，跟赵小天一起的还有陈曦微。这让程勇很是意外，特别是当这两口子一同走进这间办公室。
　　“真是奇怪，你们怎么是一起回来的？”程勇问。
　　“当然得一起回来了，我接到你的电话，然后紧接着就给曦微打去电话啦，没办法，她想我啦。”赵小天笑说。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想你了。”陈曦微一边取笑着丈夫，一边还不停用手指轻刮脸颊，寓意羞臊羞臊他。
　　赵小天哈哈大笑，说：“是，是，是我想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陈曦微自觉能让丈夫哄自己开心，已心满意足。
　　“我说你们俩，就别谈情说爱了。”程勇正色说，“你告诉我，你怎么把案子给推了？”
　　赵小天两手一摊，苦着脸说：“大哥呀大哥，我也没办法呀。”
　　“没办法？”今天令程勇称奇的事不可谓不多。
　　“是啊，客户本打算跟丈夫离婚的，但是呢，她丈夫却并不想平分双方的财产，她这才雇我去打官司的。可没想到，今天我一到她家，见到了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听完我自报家门，登时慌了，连忙同意平分财产。这不，雇主给了我一千块，算是我的酬劳，这件事就摆平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把案子推了呢。”
　　“大哥，推掉签订协议的案子，可是要赔偿违约金的，我傻呀。”
　　程勇喃喃地说：“也是。等等，也是？自报家门？我说，你小子真他妈的一点也不谦虚，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很了不起呗。”
　　“这话说的，换做别的律师，她丈夫能把他当回事？开什么玩笑。”赵小天此时还真有自吹自擂的资本。
　　“行，你厉害，你牛逼。先不说这个了，你看看她，我想也用不着我介绍了吧。”
　　由于梅映雪在赵小天进来之后始终未发一言，且背对着门口端坐，以至于赵小天根本就没注意到她。此刻听程勇这么一说，再加上梅映雪已经转过头来，这才发觉原来是老同学。
　　“映雪？原来是你！”赵小天感情复杂，极度亲昵地呼唤着老同学的名字。
　　“是呀，想不到吧。”梅映雪强颜欢笑地说。
　　“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吧……”赵小天在这一刻竟然也变成了俗人，讲的话竟然也成了俗话。
　　“我要是还好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梅映雪倒也实事求是。
　　“怎么，出什么事了？”赵小天担心地说，“咦，奇怪，欧阳必成呢？”
　　“他……哎，他被抓进去了。”讲到这里，梅映雪不禁低声抽泣起来。
　　“抓进去了？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做买卖被查出来了。”
　　“做买卖被查出来了？”赵小天一惊。
　　“嗯。”梅映雪艰难地说，“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被查出来的多半是无证经营，再不就是为了利润不得不动一些歪脑筋的。”
　　“歪脑筋？他做的是什么买卖？”
　　“他还能干什么，他又不像你，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还跟以前一样，只是脾气小了很多，前些日子在摆摊卖水果。”
　　“卖水果？真是奇哉怪也，他的理想呢？他的抱负呢？他不是要做大企业家，当大老板，让你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吗？”赵小天言辞激烈地说。
　　“没资金，还妄谈什么理想跟抱负呀。”梅映雪万分惆怅地说。
　　“算了，不提这个了，我可怕你伤心。”赵小天摆了摆手，“就算没有证件，卖水果也不至于被抓呀，顶多罚点儿钱就是了。”
　　“你是不知道，他上了好多水果，打算靠这些水果挣些钱，然后搞他的事业。可不成想，哎，我都不好意思说啦。”
　　“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好意思说的话，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
　　“我……你……哎，好吧，我全都招，他为了给这些存放在库里的水果保鲜，居然……居然用上了避孕药。”
　　“什么？”赵小天大为吃惊，“避孕药？他为了给水果保鲜，竟然用这种东西？”
　　其实不光赵小天吃惊非常，程勇和陈曦微也是震惊不已。
　　“所以我才不好意思开口呀。”
　　“你怕我因为这个，不帮你们？”
　　“我……”梅映雪眼神中流露出乞求的目光，凝视着赵小天。
　　赵小天急忙躲避，躲避这一束难以自持的目光。他不敢与梅映雪的目光对视，他怕把持不住，他怕因为自己的一腔热血会助纣为虐，答应帮助梅映雪，从而间接帮助欧阳必成。
　　梅映雪见赵小天扭过头去，目光游离于墙面，晓得他的心思。当即说道：“我清楚你的为人，你是很有正义感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其实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我究竟该不该来找你。但思来想去，我还是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你始终爱着欧阳必成。”赵小天略微感伤地说。
　　“嗯，没错，为了他，我什么事都能做，哪怕失掉自己的人格，哪怕失掉自己的尊严，义无反顾。”
　　“别说了，你这明显是在给我出难题。”
　　“我知道，你很为难，你不想因为这件事损害到你的品质，玷污你的灵魂，当然也包括你刚刚起步的事业。但是，你又不好回绝我，是吧。”
　　“你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来找我。”赵小天冷冷地说。
　　“我也不想，尤其见到你也成了家。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帮他了。”
　　“你先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好吧，等你想好了，别忘了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说着，梅映雪顺手从办公桌上拿到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径直离开，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