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七十五章

　　凰满夷的脸通红了：“我当时真就没有什么远见的。我只是一个学生，凭借自己的直觉感觉罢了。我还真没认识到文化大革命也有着反腐败的一面啊——”
　　景中正说：“要说也真就怪不得你的。你的心百分之百是好心。当时揪斗走资派，也着实狠了一点，也确实很有些过火。甚至是很过火！也是始料不及的。当然，当时的干部队伍里，还是好干部多的，但坏的当权派哪儿也是都有的。只是斗争对象有点过于普遍化了，过于不分青红皂白了。而且，那时候的坏的当权派伪装性特别地强，你一个学生，怎么能够看得清楚呢。所以啊，这实在怪不得你。你的做法无可挑剔。这件事情，你根本用不着自责的。我只是提醒你，明天管书记找你谈话的时候，你要多听，最好是不要解释什么。或许他还能容忍你的。可是矛盾是永远存在的。怎么样能把矛盾化解了，而又不被上级怪罪，这才是很多人的为官之道。当然，这样当官，也就无所作为了，像我一样，就是一个混饭吃的毫无作为的干部。你还年轻得很，我的经验不适应你的。我还是建议你，去省委组织部，跟那位看好你的领导，说明情况，赶紧离开这凤翔镇，才是真的。”
　　凰满夷说：“景书记，那都是瞎传。我一个农家院考出去的大学生，别说是省委组织部了，就是县委组织部，我也没熟人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关系。要说有关系，还就是管元民书记、王昶友县长、章程路副县长，这三个人，是我把他们隐藏进了深山老林。实际我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什么回报的。景书记，我想了，我还是要尽职尽责的。就是干一天，也要为群众的利益奋斗一天。哪天不让我做这个官了，那我就回家种田啊。这有什么啊！景书记，谢谢你的提醒。你是个好干部，好人。这我是知道的。明天我去县里了，你在镇府里，管理一切工作。我想，即便是舂青奎、希探财明天回来了，不可能还都官复原职吧。咱们不能怕他们。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的。请你相信——”
　　景中正和凰满夷一直谈到十点半。景中正这才回家。
　　天很快地就亮了。凰满夷到食堂吃完了早饭，没回宿舍，也没进办公室，就往县城赶路了。不到十一点半，凰满夷就赶到了县委。他直接来到了管元民书记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又敲了敲，喊道：“管书记在吗？”依旧没人回应。管书记办公室旁边右侧，就是秘书室。只见秘书长仲华为推开门，走了出来。很不屑地问道：“你是凰满夷吧！请你到我办公室吧。我是县委秘书长仲华为。你进来吧！”
　　凰满夷问道：“管书记不在吗？”
　　仲华为说：“有事出去了。管书记临行前交代了，让我跟你谈话。你坐下吧！”
　　仲华为三十七岁，是县长王昶友的小舅子，也就是说，王昶友是仲华为的亲姐夫。这关系就清楚了。凰满夷不知道仲华为的人际关系。他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口实在渴了。仲华为不让水啊。凰满夷干脆，自己动手，拿起一个杯子，端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吹了吹，试了试水温，可能是陈水了，一点热度也没有了。凰满夷“咕嘟咕嘟”地几口就喝光了，他又倒了一杯，几口又喝没了。
　　仲华为等凰满夷喝完了水，这才说话：“有很重要的事，管书记让我跟你谈清楚。你，你坐下！你坐到那儿听我说！好不好，你站着干什么啊！你坐下——”
　　凰满夷看着仲华为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真是觉得可笑！对于仲华为的来历，凰满夷还是听到过一些的。这个人原来是县里第一小学教体育的老师。文化革命时，他曾在第一小学组织老师造反，鼓动了半天，成立了一个五个人的造反团。率先就要揪斗他的亲姐夫王昶友，结果让他姐姐仲华芩连骂带打，好一通教训！仲华为方才放弃了揪斗姐夫王昶友的念头。可不斗出个名堂那怎么对得起自己啊。于是他就把第一小学校长王大为给揪斗了。再后来，他自己宣布自己就是第一小学革命委员会主任。拨乱返正了。嗨！他的姐夫王昶友跟管书记那么一说，跟鸿部长那么一说，就把他直接调进了县委，当上了秘书长了。这也太有点意思了！
　　凰满夷还是坐了下来。说：“仲秘书长，你要谈什么，你就快谈吧。”
　　仲华为“嘿嘿嘿”地冷笑道：“谈什么？谈谈你的好大喜功！管书记、王县长都跟我说了，你这个人，总是爱出风头，爱标新立异。说是，在文革时候，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与别人不和谐！文化革命的时候，人家个个都揪斗走资派，你呢？把走资派一个一个地藏匿起来！你就是爱和人民作对！你刚刚当上个小小的镇长，刚到那儿，就弄得个小小的凤翔镇鸡犬不宁。我们现在的形势是求稳定！求和谐！这是根本，谁叫你到凤翔镇抓贪污犯了？谁给你的权力啊？你真是太狂妄了！太霸道了！你把老镇长书记舂青奎，派出所老所长希探财，给整了！你觉得你就光彩了吗？你就立功了吗？你这样做，你还想在凤翔镇干下去吗？舂镇长书记，那是老革命老干部，你是谁啊！你也敢借事整人啊！亏了你还念了四年大学！你那书是白念了！好了，我跟你就不多说了！我就把县委对你的处理意见，跟你通报一下。管书记、王县长他们做出了重要决定，舂青奎延缓退休，依旧当凤翔镇的镇长兼书记。你在那里，当主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镇长。即日就执行！好了！没别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凰满夷微微一笑，说：“再见！我回去了——”凰满夷走出仲华为的办公室。他想到组织部，找鸿部长谈谈。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回去抓计划生育工作吧。十二点多了，该吃中午饭了。凰满夷到街上，进了一家小饭馆，叫“喜来顺餐馆”。一进餐馆，发现人还不少，八张桌子，仅有一张空闲的。凰满夷走到第八号餐桌。一位女服务员走了过来，问道：“同志，吃点什么啊？”
　　凰满夷说：“来半斤米饭，一盘干豆腐炒肉片。”
　　女服务员说：“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得——”
　　饭馆里就餐的人呜呜嚷嚷的，喝酒说话大声喧哗毫无顾忌。其间，在第三桌吃饭的有八个人，有两个是县委办公室的干部，都很年轻，三十多岁。有六个是县教育印刷厂的，有干部有工人。厂长袁连喜和县委办公室的两位干部谈业务，要把县委所用的印刷品，全部承揽下来。厂长答应给县委办公室的两名干部各回扣两千元。显然，那两位吃了回扣的干部，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一个叫告罄铭的干部，印刷厂的人都喊他告副主任，此时的告副主任已经是手舞足蹈了。他端起酒杯，说：“为了咱们互利合作！干杯！”告罄铭一饮而尽。坐下来说，“哎哎！各位，知道凤翔镇新去了个镇长书记吗？叫凰满夷的！刚到那里的第一天，就把卖官卖职的老镇长书记舂青奎给挖出来了！事情闹大发了！”
　　印刷厂厂长袁连喜说：“姓凰的什么来头啊？怎么胆子那么大啊！那凤翔镇的老舂，和管书记的夫人，走得多么近，世人皆知的！依我看，姓凰的惹上大麻烦了！最轻的，他也得挪挪位置了！”
　　告罄铭说：“来头吗？也算不得什么来头。就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很及时地把管元民、王昶友、章程路给藏进了深山老林，这三个老干部硬是没受到丁点的皮肉之苦，那么大的一场浩劫，这三个人毫发未损，安然无恙。一拨乱返正，都又官复原职了。可大概也许差不多，他们或许有点感恩的心吧。那个凰满夷从省城大学一毕业，就被他们安排进了凤翔镇接替老镇长书记舂青奎的职务了。可是让管元民万万想不到的是，凰满夷刚刚到任的第一天，就把舂青奎还有派出所所长希探财给挖出来了！这可让管元民措手不及了。说是舂青奎还有希探财把赃款都退回来了。嗨！你们猜猜，都猜猜，管元民他们会怎样处理舂青奎、希探财啊？”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的说：“怎么说也得送进监狱，蹲上三年五载的啊——”
　　“错错错！”告罄铭站了起来，说，“你是大错特错啊！我跟你们说，就今天上午，我们机关的人刚一上班，就见管元民、王昶友还有组织部的鸿部长，陪着舂青奎、希探财，笑嘻嘻地在机关大院里谈天说地了。没多大会，管元民喊我派辆吉普车，他说他要亲自跟鸿部长把舂镇长书记、希所长送回到凤翔镇。我就乖乖地派了车！我好事多嘴地问了一句，舂镇长书记、希所长都官复原职吧？管书记笑道，那是当仁不让的啊！你们听听，你们看看啊，卖官卖职盗卖倒卖国家粮食木材，搂了那么多的钱财啊，哼，就你们给我们这俩大子的回扣，那就是舂青奎、希探财搂的钱财的万万分之一吧。嗨！没事了！一点事都没有啊！本来那个老家伙该回家领孙子玩去了，这下子让那个凰满夷一整啊，得了，行了！老家伙延缓退休了，管元民说，只要那老家伙愿意，干到死都可以的。这样一来啊，他们的那个救命恩人，凰满夷可就惨了。给彻底整下去吧，还觉得一下子有点拉不下脸来。于是就让那个凰满夷当一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各位各位！你们看看，你们听听，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啊！最惨的就是那个大学生凰满夷了——”
　　凰满夷吃着饭，周围的议论时不时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小饭馆大社会！凰满夷知道这个现象。吃完了饭把账结了。他走出了喜来顺餐馆——
　　也真是的，降职当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这事应该归组织部宣布通知啊，怎么竟然让一个秘书长宣布谈话，出言不逊！凰满夷有点想不通了。这就是典型的非组织活动嘛！凰满夷看看表快两点了。得了！往回返吧。他迈着大步往凤翔镇走去……
　　下午三点四十九分，在一道山梁的下坡路上，凰满夷遇见了管元民书记还有鸿部长。坐在车里的管元民让司机把车停了下来。管元民下了车，鸿部长没下来。
　　凰满夷笑呵呵地问道：“管书记，你这是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晚了，才回县里啊！”
　　管元民满脸铁青一脸的沮丧！他根本就不正面跟凰满夷说话。他说：“凰满夷啊！你很让我们失望啊！刚到任，就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你还了得吗？一个老干部，你怎么可以如此地对待人家啊！仲秘书长跟你谈了吧！给你个副职，再考验考验你，你要是还捅漏子找麻烦，那你就干脆回你的老家种地去吧！你的事，我还没跟你爸爸说！要是说了，他也绝对饶不了你的！你好自为之吧！回去以后，要处处尊重老镇长书记舂青奎！好了，天不早了！你走吧——”管元民上了吉普车。吉普车“嘟嘟嘟”地喷了一阵臭屁，就爬上了山坡，一会就消失在下坎里了。
　　凰满夷回到凤翔镇镇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他没走得那么快，一路上他在思想着，这个官到底还做不做了。是不是到县里好好地跟组织部门商量商量，自己还是去当一名老师，哪怕是小学老师，也行的。凰满夷真的不想当官了。眼睁睁地看着贪官横行霸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官场啊！但他又一想，这贪官就得治！不治怎么可以啊！管元民们为什么保护舂青奎、希探财啊？犯了那么大的罪过，居然还要官复原职。尤其舂青奎，本来该退回家的人了，居然还要延缓退休，继续当政。这太让人不能理解了。管元民，绝对地不是个好官！他怎么可以当县委书记？就景中正说出的他那原有的罪恶，他就该蹲进大狱的！不！我现在还真不能就这样离开凤翔镇！我要豁出去，一定要把贪官拉下马——
　　凰满夷连夜给省委组织部写了一封信。客观地实事求是地把凤翔镇舂青奎、希探财的问题写出来了。把县委管元民书记的问题连带的写了出来。把自己的意见看法主张也都一一地写清楚了。信写完了。他看了又看，决定明天就发出……
　　这一天早晨，舂青奎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外面穿着一件军大衣，精神抖擞地走进了镇长书记办公室。昨天下午，他就让人通知了，要在小会议室召开镇府常委扩大会议。八点正式开会。他通知的是八点，可九点多了，人也没来齐，只是来了三个，加上他自己四个。凰满夷他是不带的，是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不能做常委委员的！也没资格参加常委扩大会议的！他跟与会的人讲：“来几个算几个吧！咱们开会了——”
　　凰满夷从邮电所发信回来，想找老镇长书记谈谈工作啊。收发报纸的产守义同志跟凰满夷说：“他正在小会议室给常委们开会呢。你到会议室找他就是了。”
　　凰满夷走进了小会议室，见景中正副书记也在里面，加上舂青奎一共四个人。凰满夷刚一进来，舂青奎便迎了过来，说：“你出去吧！你不是常委会委员！你只是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这个会议，你没有资格参加的。你根本不够资格的！快出去吧，不要耽误打扰我们工作——”
　　凰满夷笑了笑，走出了小会议室。他现在没有正经的办公室了。挂着副镇长牌子的办公室还是不少的。可他不能随便地就占用一间的。于是他就回到了宿舍。他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想着以后的工作。计划生育的工作不是好做的。他要跟妇联主任取得联系，要到每一个村子，进行实际走访调查。要落实到户到人，必须扎扎实实地去做。对了，他要跟复了位的老镇长书记舂青奎说明清楚，派到村里的工作组应该继续开展工作。当然这只是他的建议了。
　　十点四十分的时候，景中正来找凰满夷。景中正参加了常委会。他跟凰满夷说：“那位老镇长书记，在会上，倒没说你什么难听的话。还说你派出的工作组，派得对，要继续在村子里工作。还说，那些买官位的收回了钱，不再在镇府里吃空饷，应该这样。总之，他的态度还是不那么让人反感的。满夷同志啊，我跟你说的话，可是推心置腹的。你赶紧地调走吧。你在这里，一来就树立了大敌！这日后的工作你是没法再开展了——”
　　“我不能走！”凰满夷说，“走了就是向贪官投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