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六十九章

　　凰满夷到了隔壁副书记办公室。副书记办公室门不锁的。副书记，严格地讲应该是第一副书记。按照组织部给的干部编制，也应该是唯一的一个副书记。舂青奎卖了六个副书记的官职，实际按照组织部编制就应该是一个副书记。这个第一副书记叫景中正，是编制内的镇府官员。景中正，人很正派，也很主持正义。但是他在这里永远永远地没有发言权，他在这里，也就是一个摆设。所以啊，他也不得不和那些买官的官们混同在一起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天日了。今天，他就没来。凰满夷看过镇府官员编制档案了。已经知道景中正是个在编的镇府官员。他在第一副书记办公室坐了一会，便走出去了。镇里的派出所在镇府院外东面的镇远街十三号。趁着舂青奎反省的空档，凰满夷决定到派出所走走,以便留给舂青奎一个出走回家的机会。出了镇府大院，往东走，过了镇府财政所，就到了派出所。传说凤翔镇治安管理特别地好，从未发生过恶性案件，就连街头巷尾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小案小情也从未发生过。凤翔镇是凤凰县的治安模范镇。关于这一点传说，凰满夷早年间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就曾耳闻过。还有关于那场造反大革命的传说，更是精彩。说是从省城来了五个长途跋涉的大学生，到凤翔镇扇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还没站稳脚跟，就被镇里人给轰走了，所以凤翔镇一切一切都还是原封不动的。稳当，永久的平安无事，这是外界对凤翔镇的治安评价。至于到底怎么样，凰满夷也没看见。一切都是听的是传说罢了。派出所是一个三合院，青砖灰瓦灰墙。凰满夷走进了派出所。他看见正房西数第一间挂着牌子，所长办公室。第二间挂着牌子，指导员办公室。第三间第四间挂的牌子是，警务室，就是普通民警办公的屋子吧。第五间第六间挂的牌牌是，副所长办公室。第七间第八间屋子挂的牌牌是，副指导员办公室。这正房一共八间。东厢房五间，西厢房五间，有挂牌牌的，有没挂牌子的。凰满夷敲了敲指导员办公室的门，里面回应了：“请进来！”
　　凰满夷走进了指导员的办公室。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警服的男同志站了起来，刚要问话，凰满夷话已经出口了：“请问，你就是派出所的指导员？”
　　这位男同志回答道：“是的！我叫闻三青。请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凰满夷说：“我是凰满夷，是刚来到这里的镇长兼书记。”
　　闻三青笑道：“是凰镇长书记啊。你请坐请坐！凰镇长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凰满夷坐在了闻三青的对面，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走走看看。我知道你是县公安局任命的派出所指导员。闻指导员，咱们派出所一共有多少人啊？多少干部多少警员啊？”
　　闻三青笑道：“我刚才心思，你大概是来核实数字了。果不其然啊。这两天，所里就一直嚷嚷着呢，说是新来的镇长书记要动真格的了，要大刀阔斧地搞精兵简政，要裁员！凰镇长书记，咱们这个派出所，正所长一个，副所长六个；正指导员一个，副指导员六个。警员四十七位。县公安局给的实际编制是，正副所长各一名，指导员一名。不设副指导员编制。警员五名。按规定，所里应该是八名同志。凰镇长书记，你一定是知道了，我也不害怕什么了。编外的领导，也就是副所长副指导员还有一般警员，都是用钱从舂青奎那里买的。买完了，有的在这里拿工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点点卯，有一多半就是吃空饷，连面都见不到的。工资来源，你也一定是知道了，镇里舂青奎组织人倒卖盗卖国家木材，盗卖倒卖国库粮食。卖木材粮食的钱，有一部分舂青奎跟他的同伙私分，还有一部分就是给镇府里那些买官人开资了，包括派出所里的编外人员的工资。凰镇长书记，既然你亲自找我问事了，那我索性就来个竹筒倒豆子，全跟你说了吧。我不怕打击报复了，镇府机关里的事我不算清楚，可派出所里的事，我是一清二楚的。我们的正所长希探财，是舂青奎的同伙帮凶，卖官敛钱，希探财跟舂青奎是一路货色，派出所卖出去的编外编制，据我所了解，希探财跟舂青奎是五五分成的。副所长副指导员，每位两万呢，普通警员，一人一万。”闻三青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证词。说，“不瞒你说，凰镇长书记，我妻子荀爱青的弟弟荀爱国就买了一个空头副所长。不来上班，每月开七百元的工资。这是荀爱国在我家里写的一份东西，完全可以作证词。”说着，闻三青把荀爱国写的东西递到了凰满夷的手上。“你看看吧，真是不得了的。”
　　荀爱国写道：姐姐姐夫，我保证，我跟舂青奎希探财买官的事，我绝对没打姐夫的招牌的！这事本来是很偶然的。前年五一节，我在街上溜达，姐姐姐夫你们知道，所长希探财认识我的。他喊住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当警察。嗨！我当然愿意了！打小就愿意当警察的！当警察多威风啊！我就跟他说，我愿意啊！做梦都想当警察的。于是他就把我领到了舂镇长书记家里。舂镇长跟我说，只要交上两万元钱，我就可以当派出所的副所长。我一听，那也是很高兴的。于是我下午就把两万元交到了连联喜手上了。是舂青奎让我交给办公室主任连联喜的。交完了钱，我问连联喜，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到派出所当副所长了。连联喜告诉我，不是那么回事的，跟我说，舂镇长书记说了，还有所长希探财都交代了，当这个副所长，是可以不到派出所上班的，在家里愿意干什么就还干什么去。每月拿副所长的工资就是了。我当时就心思，也行也挺好的。不上班，每月还能拿上七百元钱的工资。何乐而不为啊！我问连联喜主任，发不发警服，连主任说，当然发了！于是我就当上了凤翔镇派出所里一名吃空饷的副所长了。我对天发誓，我这事跟我姐夫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要是说谎，愿出门让汽车给一下子撞死！下雨天，让打雷劈死——
　　凰满夷看完了。说：“这倒是一份很有说服力的证词。闻指导员，你怎么知道你内弟在派出所吃空饷的啊？”
　　“我这个人啊！”闻三青说，“实在干不过希探财，更干不过舂青奎！可我绝对不和他们同流合污。还是去年秋天的事，希探财、舂青奎又卖了五个普通警员的名额。结果有两个非要到所里上班工作。那天我们的希探财所长不在啊，于是我就接待了那两位年轻人。可倒好，他们点滴不漏地把他们买警察职业的事全部讲给了我。讲完了，还是要求当真警察，不愿意在家里吃空饷，说那样做没意思。于是我跟他们说我做不了主，让他们等着希所长回来再说吧。没多一会，希所长真的就回来了。于是那两位小青年就跟希所长闹上了，说什么也要到所里当真警察。希探财还真答应了，叫他们来上班了。得了，希探财知道我已经明白他们的勾当了，于是他就跟我摊牌说，我内地买了个空头副所长，每月待在家里吃空饷呢。这事虽然不是我干的，他说我也绝对地脱离不了干系的。希所长劝我加入他们，跟他们一块分成。我没办法，到县里也告不倒他们的。于是我就假意地答应了希所长。那一天我回家，就让我妻子把她弟弟荀爱国叫来了，跟荀爱国挑明了这事，就让他写了一份这个证词。凰镇长书记，希所长他们还真给了我一万元钱呢。这不你来了，我就交给你吧——”闻三青说着就要从卷柜里往外拿钱。
　　凰满夷摆手道：“闻指导员，这钱你还先保管着。等有机会，你把这钱亲自交到县委组织部鸿部长那里去。我可以一道陪着你去交的！”凰满夷知道闻三青是个好干部，好指导员。于是他就开诚布公地说，“希所长在吗？我要跟他谈谈！”
　　闻三青说：“希所长今天没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凰满夷说：“那我就等等再跟他谈！闻指导员，你放心，我一定要把卖官卖职位的问题一查到底的！今天就这样，我得马上回镇府！”
　　凰满夷回到了镇府镇长书记办公室。老镇长书记舂青奎并没在办公室反省。在凰满夷走出镇府大院不一会，他就骑上自行车回家了。凰满夷口头上没答应他回家跟妻子商量退赃款的。实际呢，凰满夷心里还是同意他回家跟妻子商量的。当然，凰满夷料到，舂青奎老伴那百分之百不会答应把卖官的钱倒卖盗卖国家粮食木材的赃款吐出来的。而且，舂青奎肯定会听他老伴的话的。而且还预料到，舂青奎的老伴，肯定会用没有不沾荤腥的猫的这一拉拢腐蚀干部的老经验，一定要让舂青奎拿出十万甚至更多的钱来贿赂自己的。这样，他凰满夷可就更有理有据地把舂青奎还有派出所所长希探财交给县委了。凰满夷看了看手表，得了，食堂马上就要开饭了。于是他就直接去了食堂——
　　炊事班班长盛高德满面笑容招待着凰满夷：“凰镇长书记，请您到第一餐厅用餐——”
　　凰满夷笑道：“盛高德同志！我就在这普通的餐厅里吃饭。半斤米饭，一盘土豆丝。对了，我现在先把钱票粮票换了吧。”
　　盛高德笑道：“这你得到出纳室找出纳员了。要不我给你换吧。”
　　凰满夷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出纳室在哪间屋？”
　　盛高德说：“得了！我领你去吧，就在操作间的后间。”盛高德把凰满夷领到了出纳室。喊道，“黎小娟，凰镇长书记找你换钱票粮票。”
　　出纳员黎小娟赶忙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凰镇长书记，您换多少钱多少粮票？”
　　凰满夷拿出钱包，掏出了钱和粮票，递给黎小娟，说：“五十元钱，五十斤粮票。”
　　黎小娟很快地就给兑换完了：“凰镇长书记，您拿好。五十元钱五十斤粮票。”
　　凰满夷回到了普通餐厅，他发现，就在他兑换钱粮的这会里，这餐厅一下子涌进来五十多人。好家伙，人还真不少啊。凰满夷知道，吃空饷的吃白饭的，恐怕都得来了啊。下午三点，这些人也是要参加开会的……
　　凰满夷在第三售饭口排队打饭。这些人乱哄哄的，闹闹攘攘的，谁也没注意凰满夷的到来。凰满夷排在第五位，一会就轮到他买饭了。第三卖饭口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叫满采花，挺高挺瘦的，两只眼睛长得一大一小。是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大一小的，但没有满采花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那么明显。拿着饭勺子的满采花，瞪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盯着凰满夷。凰满夷说：“我买半斤米饭一盘土豆丝。”凰满夷按照价目表往售饭口里递钱票粮票。
　　再看满采花，没接，哼哼地问道：“你是新来的吧，买了个什么闲差啊？我没见过你啊！我这个人实在啊，就我满采花告诉你，新来的，我们老镇长书记退位了，你那钱没准就白花了啊！识相点，吃完这顿饭，赶紧地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吧！我敢说，新来的镇长书记不会放过老镇长书记的——”
　　排在凰满夷后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买的官职是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叫柴姑喜，二十三岁。柴姑喜很不耐烦了。她嚷嚷道：“我说满采花！你瞎造什么谣啊！胡说些什么啊！你管人家呢！快点卖你的饭吧！闭上你那张没遮拦的破嘴——”
　　满采花被柴姑喜这么一骂，不再跟凰满夷说话了，接过凰满夷手里的钱票粮票，很看人下菜碟的，半斤米饭也就给盛了三两，一盘土豆丝也就小半盘吧。凰满夷端着饭菜，到餐厅边上找了个座位，开始吃饭。这点饭菜，他怎么能吃饱啊。算了，他用手帕擦了擦手擦了擦嘴，走出了大餐厅。
　　餐厅里吃饭的闲人们，咿咿呀呀地一边吃饭一边说三道四，议题都没能离开下午三点钟的大会，说是新来的镇长书记要动真格的，要把买官当的人一律撵回家去。一个个的都大骂着凰满夷，也大骂舂青奎。大骂舂青奎收了钱不能给他们做主，一个个的横道：叫他把钱给吐出来——大骂凰满夷，不知天高地厚，不明白一点人情世故！诅咒凰满夷不得好报——
　　这个大餐厅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了！这个说，真是的，怎么遇上个凰满夷来了啊！一定是个虎犊子！什么也不怕啊！希所长那儿不是有枪吗？干脆灭了他不就万事大吉了嘛！那个说，尽扯你妈那个蛋，放你妈妈那个没味的屁！现在是你妈的求社会稳定！谁敢动枪啊。还是去找舂青奎那老家伙，把钱要回来，两清！咱们不吃空饷了，不就行了吗？又一个大骂舂青奎，老东西想自保平安，退休了就万事皆休了。他以为凰满夷是给他擦屁股来了啊！想得倒美，非得把他送进大狱不可的！又有一个自圆其美地说：嗨！也够本了！拿空饷的钱早就够买官的钱了，细细算算还赚了不少了！值了！就是让凰满夷给清退了，那也值了……
　　凰满夷回到了镇长书记办公室。嗨！老镇长书记舂青奎回来了。主动地跟凰满夷做着检讨：“你看我啊，没大出息，拉拉尿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日三屎（失），我比不得廉颇大将军的，我是一日八屎啊！我啊老是要去个厕所拉屎了。这不一去一蹲就拉了尿了这大半天的。对不住了，小凰镇长书记，那什么啊！你看就是我在蹲厕所这工夫不是，你伯母就找上来了，办公室没有啊，她知道我好上厕所的毛病啊！就找到厕所去了。你看看啊，她说啊，你爸爸凰飞腾啊，那是个清官，什么也没给你留下来的。你还没结婚成家不是！你得需要钱啊！人活在世上，没钱那就是万万不能的，什么事也办不成的啊！你伯母啊，心眼好啊，她就要给你二十万元，给你成家结婚用啊。你也不要推辞了！把这二十万元收起来！这事啊，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啊！好了，收起来吧——”舂青奎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包二十万元现金就敞敞亮亮地放在了凰满夷跟前。之后，接着说，“你看啊，下午三点，你就要开大会了。你呀，年轻，很不懂得社会人与人之间的法则的！慢慢地你就会懂得了。你呀！真是太年轻，太没有社会生活经验！更没有为官的经验了！依我说，你就不该来我们凤翔镇当什么镇长书记的。这地界它就不是你应该来的！凤翔镇啊，不能有你这样的人来当镇长书记！好了。你既然来了，还要劝我把卖官所得卖国库粮食国家森林木材的钱退回来！小凰镇长书记啊，你说你有多么地幼稚多么地滑稽可笑啊！你跑这来没两天，就要呼风唤雨！就要反腐倡廉！你是谁啊！凰飞腾的儿子啊！你呀！你不知道的！就你那个爸爸凰飞腾，那才是个老腐败呢！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就你那个爸爸私底下大发国难财！不错，凰舞凤镇年年粮食大丰收！你那个爸爸，私留公粮，倒买倒卖！你那个黑心的爸爸，赚了多少黑心钱啊！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我知道的。你爸爸用那黑心钱请过我下饭馆子！吃大鱼大肉的！你小子，这会跑到我这儿来整我来了！行了！这二十万元，你收下便罢，不收的话，你就意外离世了！好了！我回家了，下午的会，我是不参加了！我看你怎么精兵简政啊！好了！我回家休息了啊——”舂青奎晃晃悠悠地就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