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六十二章

　　易英梅把绝命书折叠整齐，压在了写字桌上的四本《毛泽东选集》的下面。这四本书，平日里没人翻动的！原来没到省城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是她自己偶尔翻翻看两页，妹妹易英华那是看也不带看一眼的！易英梅决定了，不把现在手上戴着的那块手表还给原主了，她要把她带到那边去！送给最最可爱的人步政经啊！易英梅又习惯性地看了看在抄家时私自藏匿下来的那块高档次的手表，她看清楚了，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了。易英梅小声地自语道：“我该走了！应该去找步政经了！不能再耽搁一分一秒了，多少事从来急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步政经！我的大树我的靠山我的爱人！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了——”
　　尽管易英梅跟家里人表白，自己已经想开了。可作为母亲，还是不算太放心的。在十点半之前，匡志娣就曾几次到易英梅房间的窗下，探看情况。这么看了几次，还让她真的放心了，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写字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易英梅已经躺在了炕上，闭着眼睛，当然是入睡了。于是匡志娣就再也没来探看，真的就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了。
　　到时候了！易英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戴着她那块抄家时藏匿下来的瑞士手表，上路了。距离五马驾镇四里来地，爬过两座山坡，就是凤凰河。这段河流河面狭窄，水流湍急，这是上游河段，再往东流，二十多里地，凤凰河北岸就是凰舞凤镇了。易英梅一个人，夜半三更，走在山路上，在她的心里，这会是什么也不怕了，什么坏人歹人什么狼虎豹子，她都不放在心里的，哼！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害怕什么啊！什么也不怕了！她的心里默念着：“我去找步政经！我去找步政经！我最最敬爱的心爱的男人！我为谁而死啊？凰满夷！你别做梦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为我的心肝男人步政经而死的——”四里来地的山路，易英梅叽里咕噜地走了一个小时零十一分钟十一秒。表是好表名表夜光表。易英梅又习惯性地看了看这块手表，此时是十二点二十二分二十九秒。
　　天上没有月光，星星似乎也不愿意理睬这个女人易英梅！也都纷纷隐身于万里云端。
　　得了，这凤凰河上空就没有一丝亮光。易英梅摸索到了河岸一处高岗，她毫不犹豫地纵身往河里一跳：“步政经！我来了！我来了！我来……”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八日早晨不到六点的时候，易家人早都起床了。易英树扫院子，展平淑跟婆婆匡志娣忙活做早饭。
　　六点半了，该吃早饭了。易家人的习惯是全家人围在一张大圆桌旁，吃饭就餐。顿顿如此的。如此的可以显示全家人的和谐团结，真的像一家人的样子。全家人就差易英梅没到了。易英华说：“我去喊姐姐吧！”
　　匡志娣说：“你姐她睡得晚，让她多睡一会吧！反正她也不上班不上学的。晚吃一会半会，饿不着的。”
　　易英华就没去喊易英梅。吃饭的都陆续地吃完了。
　　展平淑问匡志娣：“妈妈，这桌子还收拾吗？一会英梅得来吃早饭吧？”
　　匡志娣说：“平淑啊，你快上班吧！放那儿，等一会我来收拾。你忙你的去吧！”
　　展平淑离开了餐室，跟婆婆打了声招呼：“俩孩子都在屋里玩呢。没什么事的，就让他们自己玩吧，您就忙活您的吧。”
　　不一会，易英国、易英华也都跟匡志娣打了招呼。星期一了，他们都要到学校上学了。
　　易天棣跟匡志娣说：“我也得上班了。那什么啊，待会啊，英梅吃完了饭，你就让她买票去，说好了，不能耽误课程的。叫她早点回省城上学去！我走了——”易天棣这就离开了家门。
　　这易家家里，匡志娣以为，就剩下孙子孙女，还有没起来的大女儿易英梅和自己了。匡志娣看了一眼马蹄表，已经是七点半了。她心思，等到八点吧，八点，英梅要是不起来，就去叫醒她。于是她就忙活刷锅洗碗扫地什么的。这世上，时间过得是最快的。忙活了一会，匡志娣再看看马蹄表，八点零三分了。她不再犹豫地就拉门，进了易英梅的房间：“哎呀天啊！这闺女啊，什么时候就走了啊？怎么就不言语一声啊？”看看屋子里，炕柜上的被褥摞得整整齐齐的，屋地也干干净净的。写字桌上的书本摆得也井井有条的。此时的匡志娣，虽然感到些许的那么一丁丁的震惊，可她愿意往好处想，往好的方向上想。她想了，英梅这是抱定志气了，起大早，不愿意打扰家里人，自己赶最早最早的班车，到县城火车站了，没错的，第一班车，三点钟的。一定是坐三点钟的客车赶往县城了！这闺女啊，就是有志气啊！好样的！没了步政经，不算什么的，只要把大学念毕了业，前程还是大有的！匡志娣心里竟然高兴起来了。她原本还要给女儿重新热热饭菜，这会看来，没那个必要了。于是她就到大儿子的房间里，跟一个孙子一个孙女，玩耍上了……
　　中午了，上班的下班回家吃中午饭，上学的放学了回家吃中午饭了。匡志娣及时地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上了中午饭。还是当爸爸的最关心女儿了。易天棣问匡志娣：“英梅什么时候走的啊？说什么没有啊？留下什么话没有啊？”
　　听了老公公的问话，展平淑不禁打了个激灵！心思道：“这叫什么话啊！留下什么话没有？这话很瘆人啊！这是把英梅的走当成诀别了啊！真真的太晦气了——”
　　匡志娣到没展平淑这样的心眼的。她笑道：“咱们的女儿，那是怀揣大世界的，放眼全地球的。还用留话吗？没话就是有话的！女儿的行动足以证明了！咱们的女儿早就坐凌晨三点的，到县城的第一趟班车走了！临走前，把那屋子收拾得利利亮亮的！这行动！还不能证明咱们女儿是个有大出息的女子吗？咱们的英梅是真懂事啊！”
　　易天棣撂下饭碗，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啊！没了步政经做靠山，她自己就应该更加努力啊！死了个步政经，那就应该更努力啊！”
　　展平淑、易英树吃完了饭少许待了那么一会，就上班去了。路上，展平淑说：“英梅也没说那么早赶车啊。妈妈怎么就知道她赶三点钟的客车了？谁能保证英梅就回省城了？这不声不响不打招呼地就这么一走，我担心啊，别再出什么事啊！”
　　易英树说：“不会的！不会出什么事的！那是英梅没跟咱们说罢了，只告诉了咱们的妈妈呗！再说了，告诉咱们干嘛啊，没必要的！钱票粮票不都在妈妈手里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展平淑说，“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里总不踏实啊——”
　　临上学前，易英华回到了房间，一看啊，别说，姐姐还真的把屋子给收拾得特干净，东西摆放得也特整齐。姐姐真讲卫生！看来这大学里还就是能把人给变了。姐姐原来可不是个勤快的人，穿的袜子几天不洗，还要叫我给她洗！那可算是懒到家了！易英华上下前后东西左右地看了看，心里很高兴。别的不说，学多少知识不说，就这把懒人变勤快了这一点，这大学就不是白上的！说到写字桌上放着的那套《毛泽东选集》，易英梅或许看过几篇，易英华是从未翻看过，对于易英华来说，那就是一套摆设。易英华真是动也不动一动的。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她就跟着易英国一道上学去了……
　　易家什么事也没有，该干什么就还干什么。在易家人的心里，易英梅已经回到了省城，回到了师范大学，回到了教室，易英梅上课了——
　　在凰舞凤镇里，有那么十几户渔家，是镇里面的一个渔业小队。渔业小队队长叫凰飞震，跟凰飞腾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也就同是一个老祖宗吧。三十六岁，人很正直，带领着十五位渔民，常年在凤凰河水域打渔。一九七八年九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多，渔民凰振江在岸边起网的时候，嗨！网里没有鱼，一具女尸裹缠在了渔网里了。这个晦气啊！他“呸呸呸”地连啐三口！大声地向邻近的渔船上的凰飞震喊道：“凰队长！这儿有一具女尸啊！你快过来！快把船开过来啊！”
　　凰飞震不怠慢，把渔船靠到了岸边，下了渔船，跟着凰振江一块把女尸从渔网里拖了出来，放到了岸上：“怎么处理啊！看这女子很年轻啊！肯定是走夜路失足掉进了凤凰河的！”
　　“这样吧！”凰飞震说，“不管是怎么落水的，都是一条人命！不能儿戏的！我现在就回镇里，到派出所，跟蓅大观所长报告一声。这事咱们没办法处理，这淹死了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啊？咱们没办法搞清楚的。只有让民警来啊！我这就去了——”凰飞震飞也似地赶到了镇派出所，报告了这一情况。所长蓅大观带上一个叫凰凤鸣的年轻民警，跟着凰飞腾一同赶到了凤凰河岸。蓅大观，三十九岁，巧了啊巧了！蓅大观的妻子是五马驾镇展望汉的女儿，叫展平秀！展平秀是易英梅的嫂子展平淑的亲姐姐！这说起来啊，易英梅考上了大学临到省城报到的前三天，为这事，蓅大观跟妻子展平秀还亲自到了易天棣家美美地喝了顿庆贺酒呢！蓅大观和易英梅的哥哥易英树那是连襟啊！还有一层关系呢，镇长凰飞腾的大儿子凰满夷，跟易英梅订了婚，所长蓅大观可是举双手赞成的。凰满夷，多好的小伙子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啊！蓅大观跟连襟易英树说，易英梅能找上凰满夷这样的小伙子，那真是你们老易家几辈子修来的运气啊！蓅大观、凰凤鸣骑着自行车，凰凤鸣带着凰飞震。通往凤凰河岸边的路，纯属坑坑洼洼很不平整的小毛道。但骑车毕竟比走路要快很多的。将近十一点了，蓅大观他们到了岸边。凰振江说：“你们可来了！这天气很热的！这尸体是要腐臭的，交给你们了！我们得打渔啊——”
　　凰飞震也说：“交给你们处理了！我们下河打渔去吧——”
　　凰飞震、凰振江都上了渔船。渔船开走了——
　　凰凤鸣跟所长蓅大观开始查验尸体——
　　凰凤鸣看了看女尸，嘴里说：“还真年轻啊！还真漂亮！这是为什么啊？怎么就不愿意活了啊？”
　　蓅大观看了一会，不禁大惊失色了：“这是五马驾镇易天棣家的大女儿易英梅啊！我的天啊！她不是在省城师范学院上大学吗？怎么会掉进这凤凰河里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啊！？”凰凤鸣说，“蓅所长，您认识她啊！”
　　“岂止是认识啊！”蓅大观说，“我们两家是亲戚啊！她嫂子展平淑是我妻子的亲妹妹啊！我和易英梅的哥哥易英树是连襟呢——”
　　“哎呀天啊！”凰凤鸣惊叹不已了，“这可不得了了！易英梅在省城里念大学，怎么会掉进这凤凰河里啊？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了！蓅所长，你看怎么办啊！我在这看着，您回镇去找车，把易英梅先运回到镇里，送进镇卫生院的太平间吧！”
　　“你让我想想！”蓅大观说，“让我想想！凭我的感觉，我觉得易英梅有什么事啊！一定一定的，易英梅身上藏着什么大事啊！这样吧！把她放到柳荫下先用草，把她盖好了。咱们谁也不用留在这里的。你赶紧回镇里，带上一个人来这里。这里的路不好，就骑一辆三轮车，把易英梅拉回到镇里卫生院。我现在就过河，走山路赶往五马驾镇，去通知易英梅的家人。我想，到时候就会知道易英梅为什么跳河了！快！分头行动吧——”
　　凰凤鸣回到凰舞凤镇叫人把易英梅的尸体运回到了卫生院太平间自不必说了。单说这蓅大观所长，涉水爬山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五马驾镇，赶到了易英梅的家里。易家一家人都在团团圆圆地吃晚饭。见很久没来的连襟蓅大观进到了屋里，易英树率先握住了蓅大观的手，说：“姐夫啊！我的大所长姐夫！哪股风这么顺气啊，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啊？”
　　展平淑也赶忙站起来，给姐夫蓅大观搬凳子。说：“姐夫！落落汗，洗把手，赶紧吃饭吧！”
　　易天棣、匡志娣也都纷纷站起来，放下碗筷，跟蓅大观客套着——
　　看着这一家人和和欢欢共用晚饭的场景，蓅大观真的很不忍心把噩耗告诉给他们啊。他想，还是等一起吃完了晚饭再说吧！蓅大观压制着悲痛，跟着一家人一道吃完了晚饭。他跟易天棣、匡志娣说：“大叔大婶，你们先歇着，我跟英树、平淑说点事。”
　　在易英树、展平淑两口子的房间，蓅大观满脸愁容地说道：“我这么匆匆地赶来你们家，是要跟你们家人说，易英梅死了——”
　　“哎呀呀！”展平淑心里猛地一颤，差点就没倒在地上。易英树赶紧地扶住了她，让她靠在墙上坐着说话。易英树毕竟是个大男人！他问道：“姐夫，你怎么知道的？英梅是在哪里啊？怎么死的啊？我妈妈说她今晨赶三点钟的客车去县城赶火车回省城啊！她怎么就死了啊？怎么可能啊？”
　　“是这样的！”蓅大观一五一十地把凰舞凤镇渔业队渔民怎样打捞出了易英梅的尸体，怎么回镇里报告，他和一位警察怎么到凤凰河岸边查看，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了易英梅，都讲给了易英树、展平淑。之后问道：“妹夫，英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坎了？她是不是没在省城念大学了啊？是不是在学院里出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是不是跟凰满夷闹意见想不开了啊？凰满夷有信吗？”
　　蓅大观这一通问话，真让易英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