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三十二章

　　“打倒灏正义！打倒郑山林！”
　　“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凤凰县县委书记灏正义押上来！把凤凰县县长郑山林押上来——”
　　随着盛来晨的呐喊声，八个红卫兵（都是省城来的理工学院的学生）分别押着灏正义、郑山林上了批斗台……
　　顿时间，口号声声震耳欲聋了！
　　一会儿，盛来晨宣布：“播放国际歌——”
　　高音喇叭里传出了雄伟壮阔的国际歌！声震整个县城……
　　盛来晨喊道：“下面由凤凰县机关革命造反团团长璀民贵公布灏正义、郑山林的罪行——”也许是盛来晨太疲倦了！也许是他一时糊涂把夺权会议的程序搞乱了，本来是宣读夺权宣言书的。他居然忘掉了，全然忘掉了啊——
　　不应该啊！璀民贵心想宣布公布揭发灏正义、郑山林的罪状不是第一项啊！想归想啊，人家盛司令怎么说那就得怎么做啊！红卫兵小将那是神兵天降啊！毕竟都是编八造模污人清白的啊！璀民贵双手捧着几张稿纸，手在颤抖，身子在抖，声音也是颤抖的：“灏正义、郑山林这两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罪恶昭彰、罄竹难书啊！这两个坏家伙，多年来，执行着一整套修正主义路线！不仅如此，这两个家伙，都是叛徒、汉奸啊。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两个家伙，都给日本鬼子带过路，领着日本鬼子一个团到了松岭庄。就是那次，日本鬼子把松岭庄的一千三百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杀光了！灏正义还给日本鬼子当翻译，郑山林也给日本鬼子当过翻译。两个汉奸带着日本鬼子屠庄之后，又到城关镇抓捕了我们的地下工作者五人——”
　　“璀民贵！你胡说八道啊——”灏正义抬起脑袋，大声抗议着，“你胡说八道啊——”
　　郑山林也叫喊起来：“红卫兵们！他这是无中生有！胡编故事啊——”
　　“把灏正义、郑山林的嘴用抹布堵上——”盛来晨声嘶力竭地嚷着，“灏正义、郑山林不老实，就砸烂他们的狗头！打倒灏正义！打倒郑山林！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他们乱说乱动——”
　　批斗台下面的造反派们挥舞着拳头群情激昂地跟着盛来晨喊着口号。
　　有四个红卫兵小将，分别用抹布把灏正义、郑山林的嘴给堵上了。灏正义、郑山林是再也喊不出来声音了！
　　红卫兵小将们狠狠地摁着灏正义、郑山林的脑袋，灏正义、郑山林两个人那弓腰的角度啊，九十度？没人用量角器量过！可一定是九十度的大弯腰了！灏正义、郑山林的头部马上就要抢地了！
　　璀民贵继续宣布灏正义、郑山林的罪行：“灏正义、郑山林在当副县长的时候，无恶不作，坏事做绝。据统计，灏正义在任期间，利用职权之便，奸污了十九名中年妇女，十三名年轻未婚女子！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连七十岁的老太太都不放过，奸污了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盛来晨喊上了口号：“打到大流氓灏正义！打倒流氓走资派灏正义——”
　　在批斗台下面的造反派，有二十几个年轻男女，手里都拿着粗大的棍棒，都在往批斗台上一步一步地运动着……
　　璀民贵继续揭发公布灏正义、郑山林的罪行：“郑山林也是一个大流氓走资派！郑山林在任副县长这些年里，跟灏正义比赛，他说灏正义敢整多少女人，他就敢整多少女人，我非比他多整一个！郑山林每每都比灏正义多整出一个女人。据精确统计，郑山林奸污了二十名中年妇女，比灏正义多整了一个！郑山林奸污了十四名年轻未婚女子，比灏正义多出了一个！郑山林玩弄了四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比灏正义多出来一个——”
　　批斗台上面，盛来晨振臂高呼：“打倒禽兽县长郑山林……”
　　批斗台下面的造反派们，也都振臂高呼：“打倒禽兽县长郑山林——”
　　一伙带着棍棒的男女红卫兵小将二十多个人，继续往批斗台边运动着——
　　郑山林低着头弯着腰，耳朵听得清楚，他心里这个恨啊，璀民贵啊璀民贵，这都哪儿的事啊？你怎么可以编出这么下流的所谓罪行啊？唉，我啊我啊，当了这么几天县长，惹来了杀身之祸了……
　　灏正义心里也大骂：“璀民贵啊！你真是好狠毒啊！怎么这样龌龊的污人清白啊——”
　　璀民贵声音越来越高，手也不抖了，稿纸也就不抖了，声音也不颤抖了，身子也站直了，也不再抖动了。他心思，原来给灏正义、郑山林编造的这些假罪，人们还都真相信啊。于是他就心安理得地往下念稿了：“灏正义、郑山林犯有合谋杀人罪！他们为了能把凤凰县县委政权，抢夺到他们的手上，他们杀害了老牌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管元民和王昶友！他们两个把管元民、王昶友杀死之后，毁尸灭迹了。据调查，两个人在县委办公室里把管元民、王昶友打死之后，用机关食堂拉菜的马车，把管元民、王昶友拉到了北山沟沟，泼上两桶汽油就给烧掉了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革命的红卫兵小将们，这两个恶魔走资派罪犯，满以为害死了老牌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管元民、王昶友，就可以把持凤凰县的党政大权了！就可以继续执行他们的反革命路线了，就可以复辟资本主义了！他们的美梦做得也太美了！他们也太弱智了！他们低估了我们凤凰县革命造反派的力量了！天下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都是一家！省城理工学院红卫兵红旗造反团全团开到了咱们的凤凰县，协助我们造反革命，协助我们支持我们打倒了我们凤凰县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灏正义、郑山林！我们顺利地从他们手中夺回了本来就属于我们的政权！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打倒了我县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灏正义、郑山林，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革命的道路还很长！我们要建立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政权，建立革命委员会！对了！灏正义、郑山林的罪行远远地还没有揭露出来。据初步查证，这两个坏家伙，家里都私藏有武器弹药！程科集！霍桑有！裕德江！稗颂年！把灏正义、郑山林的罪证物品搬到抬上来——”
　　四个三十来岁的男造反者，两个人一组的把两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抬上了批斗台。
　　程科集、霍桑有、裕德江、稗颂年，分别从木箱子里拿出了步枪，四个人，每人举起一把长枪，朝着下面的造反派们挥动着——
　　“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对着麦克风，璀民贵喊着，“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妄想复辟资本主义的铁证啊——”
　　这两箱子步枪，都是璀民贵从武装部弹药库打了借条借来的，目的就是给灏正义、郑山林两个人编织罪名……
　　“这还了得啊！”已经移动到批斗台前，手里拎着棍棒的二十多个男女红卫兵，呐喊着冲上了批斗台，不由分说，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劈头盖脸地就打向了灏正义、郑山林……
　　没任何人劝阻，没任何人拦截——这二十多位从省城里来的红卫兵小将，都是街溜子没有任何职业的年轻人，最大的二十一岁，最小的十六岁。他们是盛来晨刻意安排的打手！这些个打手本身就是省城里的一个盗窃团伙。这个团伙，来凤凰县的一共二十六个人，在省城里，这二十六人，居然被盛来晨全部纳入到了他们理工学院的红旗造反团里，成了英勇的红卫兵小将。就这二十六位，昨天晚上也没闲着，把凤凰县城几乎偷了个遍！这里面有七个女的，在这个盗窃团体里，被称为七仙女。最大的二十岁，叫闽东花，北辽省洼帮子人，七岁时被继母打了出来，再也没回过老家，一直游荡在华北、华东、东北地区。十四岁那年游荡到了省城，加入到了现在的这个盗窃团伙。这个团伙的真正老大叫散聚敛！现年五十一岁了！依旧在省城里！这二十六个都是散聚敛的徒弟！散聚敛让他们参加盛来晨的造反团，说是更有利于团体的利益，可以公开地名正言顺地打砸抢拿！像在省城里，跟着盛来晨抄家！每抄一家，他们都能获得很多钱财！这会跟着盛来晨到凤凰县，仅昨天一个晚上，闽东花他们就明抢明夺，砸了四家商店，抄了灏正义、郑山林两位副县长的家，从这两家里，抢得现金三千三百多元，粮票三百多斤，还有几套金项链金首饰什么的。他们可是又发了一笔大财！这二十六人的小团体头领就是闽东花。闽东花长得很水灵。个头很高，身材特别地苗条，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地精神！看上去，哪是个贼头啊？哪又有那么狠毒啊？她带头冲上了批斗台，叫嚣着：“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喂狗！狗都不吃！打啊！红卫兵战友们！咱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闽东花们这一通乱棍，直打得灏正义、郑山林只有进气的工夫，没有出气的本领了！
　　完了！灏正义、郑山林两个人，刹那间，被闽东花的小团伙给活活地打死了——
　　要溯本追源啊，灏正义、郑山林还真是自己找死的。这人啊，他就不能使坏心眼子。你说人家管元民、王昶友被好心人给救走保护起来了，这应该是好事啊！没错的，这凤凰县县委似乎没了主心骨了。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二位就不该给省委组织部打电话啊！组织部都不能正常运转办公了，部长、副部长的都被游街示众了关进了牛棚了，这两位还在电话里跟一个档案保管员要官做！他们为什么就看不清形势啊？全国上下、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都在夺权啊！他们怎么就会以为把几个坏人揭露出来关进了劳改大队，这里就天下太平了？美滋滋地当了几天县委书记，美滋滋地当了几天县长，结果落得个被乱棍打死的下场。要是说真正的被无产阶级的红卫兵们失手打死了，那也算不得什么大的冤屈，可被这二十六个毛贼给打死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灏正义、郑山林就是到了阴曹地府，那也是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冤枉吗？他们是真冤枉啊！该着吗？活该啊！谁让他们两位官迷心窍了啊？谁让他们两位心术不正了啊？怨谁啊！还不是怨他们自己吗——
　　“报告盛司令！”闽东花拎着根大棒子跑到了盛来晨跟前，满脸笑容地说，“两个走资派都去见阎王了！请指示！”
　　盛来晨说：“好！好！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你们又一次立了大功！”这又一次，也不知道闽东花他们前面立了几次战功了！闽东花他们可是打死了不少人了。在省城的时候，有三个原来是资本家的太太，被他们活活地用皮带抽死了，有三所中学学校的校长，被他们活活地乱棍打死了。有一所中专学校的校长，叫闽东花他们给闷在了一口大大的酸菜缸里，活活地给闷死了。算算吧，他们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了啊？红卫兵红旗造反团的大头头盛来晨其心多么地歹毒啊？两个县委干部被活活地打死在他的眼面前，他居然高声叫好！唉！这年月里的人啊，也真是变态了！盛来晨轻松地说，“你们下去吧！尸首由璀团长他们处理就是了——”
　　闽东花挥了挥手手中的大棒，喊了声：“战友们！收兵——”二十五个打手跟着闽东花冲下了批斗台回到他们的原地去了——
　　璀民贵心里瓦凉瓦凉的了！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他着实有些害怕了。这这，怎么可以打死人啊？要文斗不要武斗啊！这是统一政策啊！这是怎么搞的啊？怎么就出了人命了啊。他不再站在麦克风前了，他跑到在一边站着的盛来晨跟前，颤颤巍巍地问道：“盛司令！怎么会要了他们的命啊？”
　　“哎呀哎呀！”盛来晨笑道，“看把你吓的！怎么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了？等散了大会，你安排人，把他们烧了不就得了嘛！革命造反造反革命，能不死人吗？不死人那叫什么革命造反啊？好了！记住了，把那两个臭尸首拉到火葬场烧掉了！我下面宣布革命委员会成立——”盛来晨走到麦克风前，喊道，“让我们振臂高呼：热烈庆祝夺权斗争的伟大胜利！”
　　台下的造反派们齐声呐喊：“热烈庆祝夺权斗争的伟大胜利——”
　　盛来晨带头喊了约有五分钟的口号，这才停下来，冲着麦克风嚷道：“下面，我宣布！宣布夺权宣言——”盛来晨自言自语着，“嗨呀，这应该是刚才交给璀民贵宣读的啊！这怎么搞的啊？好了好了，还是我来宣读一下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的话顺着麦克风传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传进了与会的每一个造反者的耳朵！会议程序乱套了啊！有的小声地言语那么一句半句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满不在乎的！盛来晨念了六分钟的夺权宣言，句句都是口号！念完了，他出了一身大汗。他把宣言书稿纸交给了璀民贵，“这要作为历史见证的！历史见证！你明白吗？”
　　璀民贵赶紧地陪着笑脸，说：“知道的，知道的！我要把这份扭转乾坤的文件放进凤凰县档案室，好好地保管起来啊！”
　　“就是这个意思！”盛来晨说，“这份宣言书！这应该是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的文件！将会流传千古的！夺权！夺权！向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夺权！这是伟大的历史记载啊——”
　　“是是是！”璀民贵连连答应，把盛来晨那份所谓的宣言书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装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盛司令！该，该，该宣布革命委员会成立了吧？”
　　“下面——”盛来晨嚷着，“我宣布！凤凰县革命委员会正式成立！大家鼓掌！跟我喊口号——”盛来晨又领着大家伙儿喊了足有那么五六分钟的口号！
　　口号声停下来了。盛来晨庄严宣布：“凤凰县的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正式建立了！凤凰县革命委员会正式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主任，由凤凰县革命造反团团长璀民贵担任！卓世梅同志任凤凰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凤凰县革命委员会委员有苟耀任！畜远大！韬本位！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我们希望，凤凰县的人民群众，要紧密地团结在以璀民贵为首的革命委员会五人小组的周围，紧跟伟大领袖，紧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紧跟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伟大的战略部署，坚决地以阶级斗争为纲，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这下算是可以了！这下子算是行了！凤凰县县委的权力完全归属于璀民贵了！
　　得了得了！凤凰县夺权斗争算是告一段落了！盛来晨带领的红旗造反团，在凤凰县城大吃大喝了一天一夜，在一九六六年的六月八日，包了一列从凤凰县始发到省城的一趟列车，走了！可算是走了——盛来晨觉得自己带领着革命造反的战友，帮助了力量薄弱的璀民贵造反团，把无产阶级的政权彻底地夺回到了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手中了。他觉得自己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而闽东花却觉得自己为自己的这个盗窃团伙，抢夺了能用来花销十年八年的金钱财物！盛来晨回到省城，很快地就进到了省革命委员会，当上了省革命委员会的第九副主任——这是后话了——
　　还是要说凤凰县的现实！庚范青不是跟着盛来晨又回到凤凰县来造反夺权了吗？那一天啊，庚范青有一个高中时的要好的男生武昌顺，没考上大学，在县里牛奶厂当了一名挤奶工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庚范青跟着盛来晨回凤凰县闹腾夺权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武昌顺就跑到庚范青的家里，告诉了庚范青的妈妈脩施菊。脩施菊二话没说啊，就跑到了县委招待所一零一房间，生拉硬拽地就把女儿庚范青拖回到了家里。脩施菊跪在女儿庚范青面前，说道：“你爹爹是个多好的人啊！全厂人，谁不说他是个好领导啊！就这样的一个好人，被你那个同学盛来晨，鼓动坏分子，把他活活地打死了！闺女啊！你怎么还要跟着那个狼心狗肺的盛来晨跑回县里夺什么权啊？啊！你真是昏了头脑了啊！现在！你说什么也不能再回省城了！大学已经不上课了！这妈妈都知道的！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哪儿也不准去了！你知道你原来上高中的一中的学生会主席凰满夷吗？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吧！人家就不造老干部们的反啊！人家是想着法儿地保护县里的老干部啊！你呀，就积点大德吧！划清什么界限啊！你爸爸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啊？抗美援朝的大功臣！那右腿是被美国鬼子的炮弹炸丢了的啊！就你那狗屁同学，凭什么怂恿坏人把你爹打死啊？范青啊！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你就待在家里，再也不要跟着那个盛来晨干坏事了啊——”
　　庚范青头皮发麻了！想想啊！爹爹是抗美援朝的功臣啊！凭什么就让他们给打死了啊？还要让我划清什么阶级界限！这真是颠倒了黑白了啊！想到这里，看看妈妈那伤心透顶的面相，说道：“妈妈！我不回省城了！我留下来陪您了！我不再造反，不再造反了——”
　　盛来晨临行前又嘱咐了璀民贵几句：“县第一中学的事情！我跟你说了好几遍了！那里阶级斗争的盖子始终就没揭开！赶紧地派韬本位进驻一中！把深得新的大权夺过来啊——”
　　“是的，是的！”璀民贵连连答应着，“盛司令！请你放心！一中的阶级斗争的盖子！我们马上就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