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二十六章

　　司机在凰满夷的指引下，把吉普车开到了凰舞凤镇东面一里地的山沟沟处，把车停下了。要说啊，凰泽泉住着的这个所谓的林场看林处，整个的凰舞凤镇，只有凰满夷和他的爹爹凰飞腾到过，知道怎么走进走出的。
　　这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五十八分。
　　凰泽泉扛着一杆猎枪，手里拎着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回到了住地。他见院门敞开着，知道是来人了。他还没走进院子，凰满夷就高声喊上了：“五爷爷！五爷爷！我来了！我给您带来两位客人——”
　　“欢迎欢迎啊！”凰泽泉放下猎物，招呼着管元民、王昶友。老人家泡上一壶茶，跟管元民、王昶友热情地说上了话……
　　听孙子凰满夷介绍，知道管元民是县委书记，王昶友是县长！好家伙，县里的两个大官都到我这深山老林的深处来了。这可是破了天荒了！这么大的官啊，到我这里来！凰泽泉简直是受宠若惊了！也不知道是感动啊还是激动还是感动加上了激动，凰泽泉端着茶水的手直发抖，眼睛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一时凰泽泉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想啊，我这个孙子啊，怎么就领着两位县太爷大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看我了啊！满夷这孩子还真行啊！
　　凰满夷还没来得及把管书记、王县长到此避难的真相讲给凰泽泉！
　　凰泽泉很有点纳闷地问凰满夷道：“满夷啊！怎么？学校里放假了？这个时候不年不节啊，放的是哪门子的假啊？还领来了管书记、王县长来我这儿，来看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凰满夷看着五爷爷，老人家很是健朗。凰满夷很高兴了，他跟凰泽泉说：“五爷爷，我们学校停课了——”
　　还没等凰满夷说完，凰泽泉急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山外又发生战争了吗？我的天老爷啊！我这心里啊，这些日子就总不安稳的，老是睡不着觉的！睡觉也真的就睡不踏实，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我老梦见你爹爹被一伙蒙面人给打死了啊！昨天，就是昨天下午，我在九道沟遇到一个老猎友，他是咱们临县，大众县柴家坝镇的。他跟我说，他们那儿啊，也就是大众县县城里啊，已经闹起了什么文化大革命，学生娃们没有再上课的了！都跑到大街上，张贴什么大字报，押着县长县委书记，还有学校的校长老师，在街上游行。说啊，有的不让游街示众，就跟那些带头游行的一伙人打起来了，还动了家伙，连猎枪都开起来了！说是打死了十多个人呢！我那个老猎友说他们那个柴家坝镇还算太平一点，大字报什么的倒是满墙地贴了不少，可还没有人押着公社社长游街示众呢。跟我说说，满夷啊，咱们凤凰县县城里是不是也闹起文化革命了啊？你还没回咱们镇子，没回家吧？你爹怎么样了啊？你还不知道吧？快说说快说说——”
　　“五爷爷啊！”凰满夷说，“我还没回家。五爷爷你猜得对啊！咱们凤凰县县城里也闹腾起来了。所以啊，我们就上不了课了！这不，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县城里有坏人要揪斗管书记、王县长。所以啊，为了避免坏人对管书记、王县长的迫害，我这不就把管书记、王县长领到您这桃花源胜地避难来了吗？五爷爷，您放心，我爹爹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凰舞凤镇，绝不会闹腾得那么厉害的。我想啊，也就像你刚才说的，你的那位老猎友的家乡一样的，毕竟咱们镇里的乡亲还都淳朴啊！绝不会发生县城里那样的事的！五爷爷啊，管书记、王县长，我把他们送到您这儿来了！我代表凤凰县全县的正直的老百姓，拜托您老人家了！管书记、王县长两位领导干部，从这会起，就和您一道看林子了——”
　　凰泽泉笑了！他说：“这可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了！满夷啊！你就放心吧！我这里不是被你和你爹说成了世外桃源了吗？这儿啊，还就是世外桃源！真的就和外界隔绝了啊！这里面山好、水好、空气好！粮食啊蔬菜啊都是我自个种的。要吃山菜，那是有的是的！这里山珍野味有的是！今天中午，我就给你们来个蘑菇炖野鸡！红烧野兔！管书记、王县长都得喝上几口！我这儿存着凰舞凤镇自家烧制的老白干，爽口极了！好了好了！不早了！我现在马上就做饭！马上就做饭——”
　　
　　司机金永顺把吉普车开会到凤凰县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二日上午七点三十一分了。他没把车开进县委车库，而是停在了县委大院斜对面的民政局的院子里了。
　　在民政局的大院里，就能看清楚，县委的一所办公三层老楼，正门被造反派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显然，造反头子矛达旦带着三百七十多人，已经围了一宿了！这会儿，一个个的都低头耷脑的，没有一点精神了。很显然，矛达旦的精神头也没有那么大了。他喊出了几个单位的小头头，一共九个人。矛达旦给他们开会。矛达旦讲道：“革命战友们都饿了！都困了！革命战友们都又困又饿了！这俗话讲，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革命战友们都应该回家吃早饭了！可是我们的造反革命还没取得胜利成果！那就得忍饥挨饿了！这样吧！你们几个再进大楼里，挨个门的，一间办公室都不要漏掉，仔细地认真地搜查一遍！要是还搜不出来管元民、王昶友的话，那就说明，两个老家伙藏起来了！藏起来了是藏起来了，可绝对地没藏在这县委办公老楼里头。那样看来，咱们在这里围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咱们也不能白白地在这里围攻了一宿！不是有两个副县长还在办公室里吗？咱们就把那两个副县长整到汽车上，游斗游斗！这也算是革了命了！也不枉是冲击县委造了反了不是？你们说好吗？”
　　九个小头头齐声答道：“一切听司令的！矛司令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那好那就好！”矛达旦说，“我刚才在楼里翻腾了一遍，我发现了，在三楼的组织部办公室里，组织部副部长卓世梅昨天晚上，没来得及跑掉，卓世梅是个挺骚气挺浪气的娘们！三十多岁正当年的！现在还在组织部那间办公室里待着呢！刚才我想跟她热乎热乎，她威胁我说要是那样，她就从三楼上跳下去。我想了想，咱们应该单独地把她抓走！砖瓦场西面有一座废窑，我提议啊，就把卓世梅押到那座废窑里。咱们这些个造反的革命的将领，轮着享用享用！老几位看看怎么样啊？”
　　九个小头头都是男的，年龄都在三十左右。听矛达旦这么一说，一个个的都来了精神了：“司令安排得太好了！现在就把她拉到废窑里去——”
　　“好的！”矛达旦吩咐道，“你们几位，赶紧地进楼！你们三个负责抓住卓世梅！直接押到那辆解放汽车的驾驶楼里！要捆得结实点啊！你们六个，负责把那两个副县长抓住！也捆得牢靠点儿！把两个副县长整到这个大院子！快去吧——”
　　九个小头头很听矛达旦的话，一个个的跑进了办公楼。
　　那三个负责抓组织部副部长卓世梅的，都是砖瓦场的工人，一个叫刀铁锋，二十七岁，前年刑满释放出来的。刀铁锋原来是县里体工大队的篮球运动员。因为强奸女教练未遂罪，被判了三年徒刑。出狱后被安排到了砖瓦场烧砖瓦。另一个叫广兴围，三十一岁，原来是县物资公司装卸工，因偷盗单位仓库的轮胎倒卖，被判了两年徒刑，刑满释放后，进了砖瓦场。还有一个叫黄山金，三十五岁，原来是商业科采购员，因贪污罪被判五年徒刑，出狱后进了砖瓦场劳动。这三个小头头和大头头矛达旦都是刑满释放人员。那个时候，砖瓦场好像是成了专门安置刑满释放人员的单位了。这三个家伙，只有黄山金有了家小。广兴围、刀铁锋还都是光棍。三个家伙直接走上了三楼，砸开了组织部办公室的大门，急三火四地蹿到了卓世梅的跟前。
　　卓世梅正坐在办公桌前想事，想怎么样逃出县委大楼……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办法。
　　得了，倒把恶魔想来了！卓世梅站起来，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忘了！我们的社会是社会主义社会！你们不要乱来啊！”
　　刀铁锋伸出手来，冷不丁地就掐了一下卓世梅的脸蛋，喊道：“没错啊！卓副部长！你说你啊！这县委大楼里，连王昶友县长、管元民书记，都害怕我们这些革命造反者，早都一个个的脚底下抹油溜走了！你说你一个女的，才是个组织部的副部长，你怎么在这里守着个什么劲啊？跟你说啊！我们矛司令可下达指示了！你也知道，我们革命造反是多么地辛苦啊！矛司令指示，让你慰劳慰劳我们这些个造反派的弟兄。走吧！你——”
　　刀铁锋一挥手，黄山金、广兴围就抖落开了手里的绳子，不由分说地就把卓世梅捆了起来！
　　卓世梅喊叫着挣扎着。没有一点用处的。
　　刀铁锋问道：“卓副部长啊，你是自己下楼啊，还是让我们哥几个整着你下楼啊！”
　　卓世梅站在原地不动，骂道：“你们就是一帮活畜生——”
　　刀铁锋笑道：“得了！卓副部长是千金小姐啊！怎么能让她走着下楼啊！快！把她的双脚捆起来！”
　　广兴围使足了力气，把卓世梅推倒在了地上。黄山金把绳子挽了个猪蹄扣，套在了卓世梅的双脚脚腕上，狠了命地一勒，只疼得卓世梅喊了一声：“哎呀呀阿啊——”
　　刀铁锋喊道：“两位哥们儿！是抱着是扛着，随你们二位了！”
　　广兴围嚷道：“还是让我抱着吧——”
　　看来广兴围没白在砖瓦场推小车了，膀大力大的。他张开两臂就把卓世梅抱在了怀里，不时地把他那张从未刷牙从未漱口的臭嘴往卓世梅的嘴上贴着……
　　卓世梅无力挣扎，只能不停地晃动着脑袋，时不时地把自己那张干干净净的嘴唇从广兴围的嘴里挣脱出来……
　　另外六个小头头按照矛达旦的吩咐，把个三层楼各个办公室，都查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管元民、王昶友。得了！他们尽心尽力了！于是他们就把两位副县长捆绑了起来。一个是主管农业的副县长郑山林，一个是主管政法委的灏正义。两位副县长都四十三岁。他们之所以没能及时地撤出县委办公楼，其主要原因是他们疏忽了。他们知道，矛达旦一伙人主要是要揪斗县委书记管元民和县长王昶友。他们当副县长的没在矛达旦一伙人揪斗之列！二是因为灏正义主管政法委工作，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刚从公安局那里回县委，他知道公安局长被公安局里的造反派给扣起来了，他要向省里反映情况。打电话给省里，打不通！他只好连夜把县里的严重势态写成材料，准备明天发到省委！因此没能离开县委办公大楼。副县长郑山林忙着起草一份关于全县各公社要搞好农田管理的重要文件。因此也没能在十点前走出这座办公大楼，被矛达旦他们围在了里面，不让他下班回家。矛达旦盯上了这两位副县长，让他们把管元民、王昶友交出来。说真的，他们两位还真的就不知道管书记王县长究竟到哪里去了。可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跟矛达旦们申明，矛达旦们就是不信！一开始，矛达旦还真没有整治揪斗灏正义、郑山林的念头。可现在实在是找不到管元民、王昶友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啊！那就揪斗他俩吧！郑山林、灏正义被六个小头头押到了县委大院里……
　　刀铁锋、广兴围、黄山金三个坏家伙，把卓世梅放进了一辆解放牌汽车的驾驶楼里。广兴围会开汽车，技术还很熟练。矛达旦让他们三个把卓世梅拉到砖瓦场废砖窑去。这三个家伙果真就把卓世梅拉到了砖瓦场的那座废砖窑里……
　　县委机关大院里。矛达旦惦记着卓世梅，心里痒痒的，很没有心思继续组织领导造反派们批斗游斗郑山林、灏正义了。于是他喊道：“装正军！你过来——”
　　那个叫装正军的人从东面小跑着到了矛达旦面前，问道：“矛司令！有什么事情啊？”
　　这个装正军，三十一岁，是县运输队的一名不怎么样的司机！素来吊儿郎当，流里流气！运输队第一个站出来造反的，就是这个装正军！他和矛达旦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带着运输队十几个司机就投靠了矛达旦。
　　矛达旦吩咐道：“你注意了！听我的命令！我一会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革命事情！是很伟大的事情！我命令你，组织游斗郑山林、灏正义！你现在就是我的副司令了！”
　　“谢谢司令！谢谢矛司令的信任提拔！”装正军表着衷心，“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我坚决完成矛司令交给我的光荣的革命的造反的艰巨任务——请问！矛司令！我们是吃完早饭批斗游斗！还是不吃饭就游斗批斗？”
　　“要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矛达旦说，“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饿上一顿两顿的！有什么关系？革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先游斗这两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游斗完了之后，再让战友们回家吃饭——”
　　“我记住了！”装正军说，“我们现在就出发——”
　　装正军挥动着造反大旗，呐喊着：“造反革命的战友们！集合了！集合了！我们的任务是：现在就把郑山林、灏正义，押上大街！我们开始游斗郑山林、灏正义——他们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代理人——”
　　跟着矛达旦造反的这些人已经饿得困得无精打采了。三百多人晃晃悠悠地跟着装正军走出了县委大院。装正军们押着郑山林、灏正义往县城里前进大道走去了。他们一路上有气无力地喊着口号，一个个的拳头举得不高了，声音也都沙哑了……
　　还真行！矛达旦真把自个看成了大官看成了司令了！他们造反的时候，从武装部抢了一辆吉普车，好嘛，这会成了他的专车了。还整了一名专职司机。司机叫怀远志，二十二岁，是砖瓦场唯一一辆解放牌汽车的驾驶员。这个小伙子倒是没有什么错误，绝对不是因为犯过罪蹲过监狱后安排进砖瓦场劳动的！那岁月里，无论在什么单位，能当上开汽车的司机，那可是特别了不起的。怀远志的父母都是县物资公司的中层干部，很有思想很有人际交往的路子。因为这样，怀远志才得以进了砖瓦场，开上了解放牌大汽车的。怀远志人可不坏。现在跟着矛达旦，不是真心地跟他干坏事，他身上有着重要的任务。司法局局长的女儿叫甄雅琴，正和怀远志谈着对象呢！甄雅琴的父亲甄理让自己的女儿，转告怀远志，让怀远志时时刻刻监督记录矛达旦做下的坏事，告诉他，一件也不能漏掉！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的！终有一天，矛达旦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怀远志很有点心计，当矛达旦让刀铁锋、广兴源、黄山金抓绑卓世梅的时候，怀远志就立即派了个哥们去到一中找凰满夷搭救卓世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