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十四章

　　梧秂清、全莉萍、冷凤凤三位女教师到了冮江海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冮江海、偄桂琴夫妇，沏茶倒水，递瓜子儿，很热情地招待着三位女教师。
　　冮金永回避了三位老师的来访。他不知道，全莉萍、冷凤凤跟着梧秂清来干什么。他心思，她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看上了古籍小说《三国演义》。
　　冮江海、偄桂琴的房间里，梧秂清哭鼻子抹眼泪地说着：“真是对不起了！我请你们原谅我吧，原谅我们，更请冮金永能够原谅我们。我们，尤其是我这个当班主任的，对学生的态度，表现出一种敌视的仇恨，我失去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感情。冮金永、云平娟都是贫农出身的学生。他们的本质都是绝对的好的！冮金永同学，只不过就是在课堂上写了那么一张小小的纸条，我却给他们无限上纲上线，还说这是阶级斗争。云平娟同学并不知道纸条的内容，我也同样地整治。我这哪还像一名教师啊？我给学校深校长写申请报告，要求学校开除冮金永、云平娟两位同学，还要求学校召开批判大会批判斗争他们。真的，我现在认识到了，我的做法实在是太左了！左得出奇了！阶级斗争是要讲的，可一定要分场合，分人和事的。跟贫下中农出身的学生怎么可以讲阶级斗争啊！冮局长、偄经理，我错了，我给冮金永同学、云平娟同学，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们！我请求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梧秂清站起来，给冮江海、偄桂琴鞠躬。
　　全莉萍、冷凤凤也赶紧地鞠躬……
　　“好了好了！”冮江海说，“没事的，没事的！这哪里是什么大是大非啊？我们当家长的，以后一定要严格地管理我们的孩子就是了。课堂上一定要求他们注意听讲。梧老师，这事我们一定要让孩子们吸取教训，上课就是上课，不能做别的。还有他们对于男女之间感情的表露，还是有点早的啊。这一点，我们已经教育他们了。我们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趁着年轻，多学文化知识。你们几位老师都放心好了，孩子们不会再给老师找麻烦了。你们当老师的，就把我们的孩子，当成你们自己的孩子好了，怎么管都行！怎么管都不过分的。古语讲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别看他们都十六七了，可在老师面前，在父母跟前，总还是孩子啊。老师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当家长的，有责任啊！我们还是没及时地教育好孩子的，孩子写出那样的纸条，我们也是真的有责任的！我们认错，知错就改！谢谢你们对我们孩子的严厉管教。谢谢了——”
　　偄桂琴也一再表示：“几位老师，当老师的，都是恨铁不成钢啊。你们不用道歉，根本用不着的，道什么歉啊！你们都是为了教育孩子嘛，说深了说浅了的，孩子都得接受才对。我们当家长的，只有老老实实地配合学校老师的教育，那才是正确的态度！老师们，你们就放心吧，孩子们绝对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的，我们当家长的跟你们老师一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把孩子培养成人，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往后啊，你们就大胆地管理他们就是了。我们没的说。多谢老师家访！谢谢你们了——”
　　有关对开除冮金永、云平娟的事，冮江海、偄桂琴夫妇那是只字未提。人家只是一味地讲要严格管理孩子。这使得梧秂清、全莉萍、冷凤凤，更加感到无地自容了。三位女老师离开了冮江海的家门，冮江海、偄桂琴把她们送出老远，对她们特别地尊敬敬重……
　　冮金永到了冮江海、偄桂琴的房间，问道：“爸爸妈妈，梧老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几位老师跟咱们家人道歉来了。”偄桂琴说，“能说什么啊？就说整你们整错了。金永啊，我可跟你说明白啊，老师永远都是老师！你可不能因为她整治了你一次，你就记恨在心了。可不准那样的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还没个过错啊。你记住了没有啊？可不能记恨人家梧老师她们的。要说你在课堂上书写传递那样的纸条，的确是很不合时宜的——”
　　冮江海也说：“孩子，你妈说的不错！你们要尊重老师，一定要尊敬老师。金永，往后在班里，不但要好好学习，还要向你们那个班长凰满夷同学学习。人家学习好，还乐于助人，还善于动脑筋。团结同学。你往后要变得活泼一些，为人处世的要大度开朗才是！你要多参加学校里的集体活动。多多地关心关心别的同学。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冮金永说，“爸爸妈妈，凰满夷那能耐，不是哪个同学都能学得了的。人家那就是天生的。要口才有口才，要人缘有人缘。就连我们校长都敬佩他三分呢。我怎么能学得了凰满夷啊。你看他平时在学校里当学生会主席，忙忙活活的，也没见他怎么下工夫学习，可一到考试，人家就考第一。我们班里有个三道岭镇的住校生，在学习上，那真是锥刺股头悬梁了，怎么样？一考完试，还是排在后五名里。爸妈，你们说凰满夷不就是天生的那么好吗？当然了，我还是要向他学习的。这你们就放心好了。他就是我的榜样，也是全校学生的好榜样。这样吧，等再考试，凰满夷考第一，我考个第二，总可以了吧？”
　　冮江海、偄桂琴都笑了。他们说：“你还是尽量也考个第一吧——”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一日。星期一早晨。刚一上早自习，梧秂清、全莉萍、冷凤凤，三位女教师在初二一班的教室里，在黑板前，站成了一横排。
　　梧秂清先说了话：“同学们！我们三位教师，在今天的早自习上，耽误了大家的宝贵的自习时间。我先说一声，对不起了！同学们，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就不详细说了。我首先给冮金永、云平娟同学赔礼道歉！我错了——”
　　梧秂清连着冲着全体坐着的学生鞠了三个躬：“对不起！对不起——”
　　轮到全莉萍了。她说：“同学们，本来我不教你们的功课。可由于我的世界观有问题，思想没改造好，在办公室里参与了整治冮金永、云平娟同学的不良活动。为此，在这里，我要向冮金永同学，向云平娟同学，公开道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全莉萍鞠了三个躬，说了三句“对不起——”
　　最后是冷凤凤。她说：“我和全莉萍老师一样，本来没我们什么事的。可由于我的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在办公室里极尽挑唆之能事，要迫害冮金永、云平娟同学。煽风点火，挑动梧老师，强烈要求学校开批判斗争大会。同学们，我错了！在此，我向冮金永、云平娟两位同学公开道歉！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冷凤凤也一连给同学们鞠了三个躬！
　　凰满夷同学喊了声：“起立！”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
　　凰满夷带头鼓掌。全班同学都鼓起掌来了。这掌声好响亮啊……
　　一切烟消云散了。冮金永向云平娟“纸条求爱”的风波”完全平息了……
　　
　　这说话冮金永、云平娟就都初中毕业了。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三日，初中升高中的榜单公布了。初三一班，也就是凰满夷的所在班，三十八名学生，有三十五名学生考上了高中。冮金永、云平娟也都考上了高中。可这两个同学，说什么也不念了，非要登记结婚成家不可。冮江海、偄桂琴，还是尊重了孩子们的意见。这一年的九月份，冮金永进了县里的商业科，当上了一名采购员；云平娟进了县城里的百货大楼，当上了鞋帽柜台的售货员。这一年的十月一日，冮金永和云平娟终于结婚成家了。婚礼办得还算隆重。没在饭店，就是在冮家的院子里举行的婚礼。冮家的房间多，各个房间都摆上了酒席。亲戚朋友的，来了不少人。冮金永、云平娟早就告知了凰满夷及其原来初三一班的所有同学。这些同学一块找到了凰满夷，请凰满夷给大家拿个主意，冮金永、云平娟的婚礼，到底去参加还是不去参加。
　　凰满夷说：“不去参加！咱们是学生！学生就得有个学生的样子。如果咱们要向他们表示祝贺，咱们一块给他们买份礼物，提前给他们也就是了。这样吧，我就决定了，我买了一套《毛泽东选集》，一共四卷。我就代表咱们全体同学了。咱们也不要在书上签名了。落款就写初三一班全体同学。你们看行不行啊？”
　　同学们热烈鼓掌。都认为这礼品贵重！好得很好得很——
　　凰满夷和他的同学都没去冮金永家参加他和云平娟的婚礼。可作为云平娟的义父凰飞腾，那是不能不到的。凰飞腾给义女云平娟送了大礼，在县城家具店，给冮金永云平娟买了一套很像样的新家具。这也算是尽到了一个当义父的责任了！
　　一九六五年八月三十日星期一，凰满夷开始上高中了。学校正式上课了。这一届高中，勉强地招了两个班。一个班三十四名学生，另一个班三十三名学生，也就是说，全县的初中毕业生也就有七十七名继续读高中的。实际上考上高中的，一共一百一十四名呢。有少一半的同学都像冮金永、云平娟一样，或结婚或工作，都不再念高中了。实际这些学生的家长，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为什么让孩子上高中啊？那是啊，上了高中就必须考大学。不考大学，那这高中就没必要再上了。所以啊，很有一部分家长是不愿意供子女上高中的。担心啊，考不上大学那高中三年可就白念了！
　　凰满夷上了高中，他爹凰飞腾跟他说：“你就是要立志考大学！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你呀，只有考上了大学，才能当大官的！不然的话，总还是要在这凰舞凤镇转悠的，哪也去不了的！满夷啊！咱们凰家可就看你的了——”
　　凰满夷很听他爹的话。他说：“爹呀！你就放心吧！我努力就是了。考不上清华北大，省城大学那还是手掐把拿的！那还是板上钉钉的！”
　　凰满夷上了高一。高一一班班长，他顺顺当当地就当上了。县第一中学学生会主席，他继续往下当。在团委里，他谋上了一个宣传委员。凰满夷虽然是个学生，看看啊，还是身兼多职的。凰满夷非常非常热爱他的这些职位，他爱当班长，真心愿意为班里所有男生女生操心服务；凰满夷愿意当学生会主席，热心自愿为全校的学生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凰满夷愿意当团委宣传委员，愿意为共青团做出最大的贡献。他为学生会创办了一份油印报纸，他请深校长为刊头题字：《学生天地》。他也实在是敬业啊，每周出两期。八开纸的版面，他自己组稿审稿，自己刻钢板。也就是油印的时候，他才抽出空闲，但也要在油印机旁边，监督着同学印刷！《学生天地》办得相当不错。内容特别地丰富，反映初高中学生现实思想的，表彰学生好人好事的，语数外理化生各科习题解析的，也有学校里新闻报道。凰满夷在初高中的每个教学班里，都选拔了四名通讯员。这些通讯员发挥出了自身的才能，每天都有他们的稿件送到《学生天地》编辑部。凰满夷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很认真地审阅各班通讯员们送来的稿件。他很忙也很累，可他高兴！凰满夷特别地乐观，相对比较，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他每天都要比其他同学早起晚睡。当然，他还没有忙到完全把自己的学业完全忘掉的地步。高中科目比初中多了。老师们讲，哪一科都很重要的。所以啊，凰满夷也要顾及他的学业的。学习成绩上不去，将来考不上大学，那一切都是白扯的！凰满夷心里明白得很啊——
　　凰满夷有了新的班主任。
　　高一一班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叫盘高山，四十一岁。一米七九的个子，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人真的是一表人才！早年间东北师大毕业的。教高中语文，很有学问的。盘老师很器重凰满夷，他是县一中高中部的老教师了。虽说以往没教过凰满夷，可他一直关注着当学生会主席的凰满夷。凰满夷上初二年级的下学期，他知道了，凰满夷很顺利地处理了冮金永、云平娟与教师梧秂清的矛盾。在当时，他就跟同事们说：“这个凰满夷，真行啊！既保护了同学，也没伤害老师！师生矛盾叫他一下子迎刃而解！很了不起的！将来必有大出息——”
　　盘高山老师为人很正派，一贯待人和气。不管是学生还是教师同事，都不分亲疏的。没错，越有学问的人往往都是越谦虚的！在众同事面前，盘老师从不人前显圣，显摆自己的学问。他除了当班主任之外，还当高中部语文教研组的组长。就说这教研组组长吧，哪能算个什么官啊？盘老师那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真的是不愿意当的！可是校长主任非让他当，他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不得不当的。可就这个连芝麻粒都算不上的语文教研组组长，在高中部语文组里，就一直有那么几位，连做梦都要当呢！像女教师商绶嫀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要说教师是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话应该算是对教师的行当一个高层次的要求，绝不能说所有的教师都是什么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实际生活当中，也真的就有那么很龌龊很肮脏很见不得阳光的老师的，哪个地方的哪个学校里都有的。不是说吗？十个指头有长短，更何况是人是教师了！教师队伍里那也是什么人都有的！这可不新鲜的！学校里教高二一班的语文教师叫商绶嫀，三十五岁，南河省驻牛店人。由于家庭个人感情的关系，她和爱人两年前就离婚了。她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她一个也没要。两年了，她就一个人生活。这事也怪，她看上了盘高山了。上学期，盘高山教高三的时候，商绶嫀隔三差五地就卖弄卖弄自己的文采，给盘老师写了十一封情书了。一直到盘老师把毕业班送走，上学期结束了，盘高山老师也没搭理这位商绶嫀，也还没给这位商绶嫀老师一个明确的答复！
　　盘老师那是有家有口有妻子有儿女的人。你一个教高中的老师，怎么可以充当破坏人家家庭和睦的第三者的角色啊！盘高山的意志是非常坚决的。可盘高山有盘高山的弱点，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他更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认为商绶嫀能看上他，那也是人家的权力，那也是人家看得起自己。于是盘老师就以极为温和的手段处理着商绶嫀写给他的情书。商绶嫀每给他一封情书，他都像给学生批改作文一样，写上几句评语，什么字迹清秀，什么文词华丽啊，等等。当然绝不涉及到一点点自己的态度，同意还是不同意的字眼儿，那是一字儿一个词儿一个句子也见不到的。何是盘高山只是把商绶嫀的情书当做一篇篇的抒情散文阅读欣赏了！这让商绶嫀很恼火的！
　　暑假期间，商绶嫀回了趟南河省驻牛店老家。从老家一回来，学校就开学了。据商绶嫀自己跟要好的女同事讲，她在驻牛店找到了新的对象，是个大干部，说是什么一所大学的校长。她准备和那位大学校长结婚了。这是回来办手续。可一晃开学都快两周了，也没见商绶嫀办理什么调转手续。商绶嫀在学校教师队伍里，到处宣扬败坏着盘高山。她说：“盘高山老师以官相许，说是要把高中语文教研组组长让给我，条件是让我陪她睡上三宿觉！我说只要你盘高山肯和你老婆离婚，娶了我，别说是睡上三宿了，那就要陪你睡上一辈子了。可是盘老师不肯和他老婆离婚啊。于是我就没答应他提出的下流的条件。大家看着盘高山文文静静很有学问很仁义的样子，实际就是一个大流氓！没错的！我是想当语文教研组组长。可我要凭我的实际能力，我并不能够把身子献给他，让他许给我一个小小的组长啊！同事们啊，他盘高山多么的地道貌岸然啊，可大家看不透他内心的肮脏的世界啊！他真是世界上最最卑鄙的最最下流的最最不是个东西的东西了——”
　　商绶嫀的话很快地就传到了深得新校长的耳朵里了。深校长知道商绶嫀是个什么变的，知道这个人的本质不算太好的！所以根本就没理会。可商绶嫀的话，很快地就传到了学校书记的耳朵里了。这下可不得了了！书记四十多岁，好像是四十三岁的样子。书记一贯地喜爱抓阶级斗争！抓教师们的思想建设。书记历来很看重商绶嫀的，也曾经多少次地跟商绶嫀眉来眼去地过过眼瘾。听到了商绶嫀对盘高山的反映，书记心里着急了，他便想着快快地找商绶嫀谈话核实问题，想着一定要为商绶嫀做主，想着狠狠地处理整治盘高山，想着商绶嫀应该当高中部的语文教研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