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十二章

　　“你？代表初二一班的全体学生？”梧秂清斜瞪了一眼凰满夷，道，“你有那个资格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告诉你，正好你来了！我现在就向你宣布吧！你的班长被免职了！你的团支部书记被免职了！你就等着星期一间操的时候，到台上给冮金永、云平娟当陪斗对象吧！你的思想实在是太成问题了——”
　　凰满夷笑呵呵地说：“梧老师总是性子太急。没关系的。你说给我免职了，那你就免职了。对这事我不算太看重的！我要的是正义！我啊，真的是代表我们初二一班全体学生，跟你谈判啊——”
　　“好大的口气啊！”全莉萍看不惯了，走到凰满夷跟前，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五好学生，你以为县委书记给你戴了一朵花，你就了不得了！瞧你这幅样子，还代表学生跟梧老师谈判！你也真不知害臊俩字怎么写的吧——”
　　冷凤凤也凑了过来，指点着凰满夷说：“你呀！还真就不知道这世界上的‘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了！骂人讲话了，你应该撒抔尿自己先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还大言不惭地要跟梧老师谈判！你也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识相点，快滚出这间办公室！滚——
　　凰满夷先不搭理冷凤凤、全莉萍，他要跟梧秂清先说事儿。
　　“梧秂清！梧老师——”凰满夷提高了那么一点点声调，“你不能忘记吧？你在我们班里大讲特讲，天下的地主不都和黄世仁一样的，天下也有好地主！黄世仁是个典型，是文人把天下所有的地主的身上的坏事都加在了黄世仁身上了！你跟我们说，你爷爷就是一个好地主，过年了给长工包饺子吃，给长工换新衣服穿——梧秂清，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啊？啊！初二一班全班学生都能证明的，你在为地主阶级涂脂抹粉——”
　　梧秂清愣楞地站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又由铁青一下子变得煞白了：“我，我，我是这样讲了，我，我，我错了——”
　　“错了？”凰满夷说，“你这可是站在了地主阶级的立场上了。你自己想想，你该怎么办啊？冮金永只不过在课堂上写了那么一张小小的纸条，仅仅是表达表达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可你却抓住一点不及其余，把他和云平娟往死里整，又要开除又要开批判大会的。我代表学生问问你，你这为地主阶级唱赞歌的问题，应该是怎样的性质啊？你的立场有没有问题啊？请你好好想想，你是主动向学校领导坦白，还是等着我们到学校领导那里揭发你啊？我们是不是也要写份申请报告，强烈要求把你开除出教师队伍，之后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对你进行批判斗争啊？你想想吧，是冮金永同学的一张纸条的问题严重，还是你说的那些话，问题严重啊？你好好想想啊——”
　　梧秂清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了：“我，我——”
　　“你坐下！坐下仔细想想！”凰满夷微笑着说，“想想你自己，最主要的还是要想想我们的好同学冮金永、云平娟！想想他们怎么办，你要把他们怎么办啊——”
　　凰满夷把目光转向了全莉萍。在学生会里，他听到过有学生反映全莉萍的不负责任的言论。可那会他根本不把全莉萍说的话当回事的，那也就是平常说话罢了。当然也有反映冷凤凤的所谓的反动言论的。他当时根本没把冷凤凤的言论看成什么反动言论。可是现在，他是真的要抓住这两位心术不大正的女教师的以往不当言论，当做靶子，还击还击她们了！凰满夷要一个一个地刺激刺激她们——
　　“全老师！冷老师！”凰满夷严厉地说道，“我是学生会主席，就你们两位老师，你们的学生也曾经跟我反映过，你们也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凰满夷先指点着全莉萍，说道，“先说你全莉萍全老师，你教的学生讲，你全老师，在讲小英雄雨来的故事时，还说日本鬼子里也有好人，哼！既然都是日本鬼子，哪个鬼子能是好人啊？你这话可是犯了汉奸的罪过了——”
　　全莉萍一下子傻眼了：“我我，我那时那就是随意讲讲的——”
　　“随意？！”凰满夷说，“你随意就可以当汉奸卖国贼了！你的问题性质严重！你先反省反省吧！好好想想！跟冮金永同学写纸条，你比比看，你的问题属于什么问题啊？好好想想！”
　　全莉萍低下头来，一声不言语了——
　　凰满夷看了看冷凤凤，之后，继续提高语调：“还有你冷凤凤，冷老师，你们家出身富农！学生们都知道的！没错的，家庭出身是没法选择的！可你必须要和你的反动富农的父亲彻底划清界限！可你并没有跟你的富农分子的老爹划清界限的！你在班里跟学生讲，你的父亲是个好富农！你说你父亲被定为富农分子，很冤枉！你父亲是个很好很好的富农！我们真就不知道，富农还有好的吗？据我们所了解的，你父亲冷志山是个反动的富农分子，是个戴帽的天天都要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富农分子！你父亲是一个真正的阶级敌人！你教的学生都跟学生会汇报反映过了。可作为学生会主席的我，并没有到校长那里汇报你啊，嗯！还有你们啊，梧老师，全老师，你们在班里讲话时，都犯过错误的！可我们当学生的，并没有整治你们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也不是神仙，哪有不犯错误的啊？在生活学习中，说错话那不是很平常的吗？做错点事儿，不也是很平常很正常的吗？干嘛非得往死里整人啊？我们班的冮金永同学，不就是在语文课堂上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吗？至于让你们这样的上纲上线整治他们吗？开除学籍还不算，还要求开全校师生大会批判斗争人家！好了！全老师，冷老师，我今天主要是要跟梧老师谈话。至于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对待冮金永、云平娟的态度，你们也要看着办！给你们个建议，必须向冮金永、云平娟同学深刻道歉！否则，我们绝不放过你们！你们二位老师，明白了吗？”
　　全莉萍赶紧说：“明白了明白了！我保证不再伤害冮金永、云平娟同学！我保证向他们道歉！我要承认我的错误！我要——”
　　冷凤凤不等全莉萍把话说完，赶忙抢着说：“我找校长承认错误！找主任承认错误！学校要处分冮金永、云平娟，都是我们火上浇油造成的。我们一定要挽回不良影响！请你和你们班的学生放心，我们愿意到你们初二一班，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向冮金永、云平娟公开道歉！”
　　“好了好了！”凰满夷说，“你们可以回家了！快回家吧——”
　　全莉萍、冷凤凤像得到了一纸大赦令，各自拎着书包，就走出了办公室——
　　凰满夷继续跟梧秂清说事。他说：“梧老师，我来这里，主要是跟你谈谈，全老师、冷老师，我不跟她们谈的。可她们也是太过分了！我不得不跟她们说说她们自身的错误了。她们思想意识不对头的！都是自身有错看不见的，偏要起哄整学生啊！我跟你说明了吧，要说找别人身上的毛病，那不是你们当老师的专利。挑别人的毛病，傻子都会的！跟你说啊，我们学生也都会找你们老师身上的缺点毛病的！伟人讲话了，活人，都会犯错误的。犯了错误，也要让人改正错误不是啊。对待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分子，还要给出路呢！梧老师，你说是不是啊！干嘛心里总是那么歹毒啊。梧老师，你想想，你在班里说的那些话，那都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啊？要说给您上上纲上上线，依我看，您可就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你一定要去劳动改造了！我读过点古书，我赞成和为贵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老师和学生，更应该讲究和为贵，老师不能把学生当成敌对势力，学生更不能把老师当成敌人。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啊！我们当然都很尊敬的了。对您，我们特别地尊敬。可师生关系，也应该是互相的。学生尊敬老师，老师也应该尊重学生啊。我不完全赞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人观点，可我认为，好老师，把学生始终当成自家的孩子的那样的老师，我还是愿意把他们看成是终生的父亲的。因为那样的老师值得尊重值得尊敬。相反，动不动就把学生往死里整的老师，那是要遭到学生终生痛恨的！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老师断送了学生的人生前途。这样的老师怎么会让学生去尊敬啊！那是要恨一辈子的！好了，我跟您说句心里话，直说了吧，您要是收回您的那份申请报告，不处分冮金永、云平娟，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跟我们一起上学，我们就不到学校领导那儿揭发检举你的那些反动言论。您要是固执己见非要无事生非整治冮金永、云平娟，那对不起了！我们不仅要到学校领导那儿，汇报你的反动言论，我们还要到县委，到文教科汇报！冮金永、云平娟不是上不成学了吗？那得了！您也就挪挪窝，去和那些个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一道，扫大街去吧！梧老师，请您好好想想吧——”凰满夷说完就要往外走——
　　梧秂清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喊道：“凰满夷！你不要走！我，我答应你。我找校长找书记，收回我的那份申请报告！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您啊！”凰满夷笑道，“梧老师，您这就对了！我们还是很爱戴您的！我代表冮金永、云平娟谢谢您了！代表全班学生谢谢您了——”
　　凰满夷给梧秂清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躬到地了——
　　
　　周五，初二年级下午就上两节课。下午放学很早的。一走出教室的大门，云平娟就喊上了冮金永。她说：“金永，我跟你去趟你们家吧——”
　　冮金永一听这话，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他赶忙说：“走吧！走！去我家，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云平娟跟着冮金永就回家了……
　　路上，冮金永、云平娟心情都特别地轻松。
　　云平娟说：“金永，你写给我的纸条，我接受！同样的，你也是我最可爱的人——”说这话时，云平娟的脸上泛出了红晕，心“怦怦”地加速地跳动着。“金永，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了。我不想再上学了。我问你，你保证一辈子都对我好吗？你能吗？”
　　冮金永的脸上露出了羞涩，涨得红红的。他说：“当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
　　云平娟说：“那我有个请求。金永，梧老师不是让学校开除咱俩吗？咱们也不要等着梧老师开除咱们了。咱们自动退学吧。咱们成家吧。你同意吗？”
　　“我太同意了！”冮金永说，“正好你上我们家，咱们就把这事跟我爸我妈说说。他们肯定会同意的。咱们就这么定了！自动退学！不念了，结婚成家了！我爸爸会给咱们找到合适的工作的——”
　　也就是下午四点多一点，云平娟便到了冮金永的家。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四合院。正房五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间，院子大门两边各两间。他们一进院子，就看见冮金永的弟弟妹妹正在院子里玩耍。这院子里的房子，原本都住得满满的。后来，冮金永的伯父调到地区地委工作了，伯父伯母一家人就搬走了，还有爷爷奶奶也跟着伯父伯母家去了地区地委政府所在的城市了。冮金永的两个姑姑也嫁人了。叔叔婶子一家人也搬走了。叔叔在铁路上工作，大前年调到地区地委政府所在地的火车站工作了。所以他们就都搬进了那座中等城市。现在这个院子的房屋大都空起来了。只剩下冮金永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他们一家五口人了。在院子里，冮金永指着房屋，说：“你看看，我们家的房子还是很富裕的。咱们成了家，愿意住哪间就住哪间的。不过还是北房好的，这是正房，向阳的。原来都是我伯父伯母一家人，还有我爷爷奶奶们住的。现在都是我们住了——”
　　弟弟妹妹跑过来了。冮金永跟弟弟妹妹说：“喊姐姐！这是你们的姐姐，叫云平娟。”
　　弟弟冮金远调皮得很，笑呵呵地说：“不是姐姐，是嫂子！是嫂子——”
　　妹妹冮金芳用手指刮着脸皮，说：“丢丢丢！”喊了几声，就叫道，“平娟姐姐！你是我哥哥的同学吧？”
　　“是啊！”云平娟说，“我是你哥哥的同班同学——”
　　“是同学！就是我嫂子就是我嫂子——”冮金远笑呵呵地说着跑向了院外。
　　冮金芳十一岁，冮金远九岁。原本在冮金永的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因为得病夭折了。冮金永说：“你看我这个弟弟多淘气啊！你可不要见怪啊！再说了，我弟弟叫的也没错的不是！走吧！咱们进屋吧！西边数第一间，是我的房间。到时候啊——”
　　云平娟没让冮金永把话说完，拦住冮金永的话头，说：“到时候听老人的，爸爸妈妈让咱们住哪间，咱们就住哪间的。”
　　进到了正房西数第一间，也就是冮金永的房间，两个人说着话——
　　云平娟说：“我没什么远大的志愿和理想。我就想实实在在的活着。金永，我做梦都盼着能有一个关心我爱护我知冷知热的知心人。我早就知道，你最心疼我，可你一直没有向我表白。这下好了，你写出来了。跟你说，这不丢人的。梧老师拿你这纸条找事，那就让她找去好了！我才不怕她呢。你更不怕了。这有什么啊？还开除学籍，就让她开除好了。咱们明天再去趟学校，跟梧老师说明白了。我们心里坦荡，我们敢疼敢爱！怕那些干什么！”
　　“我压根就不怕的！”冮金永说，“什么叫远大理想远大志向啊。将来啊，等有了工作，把工作做好了。就是我的远大志向！还有啊，把咱们的日子过好了，不让爸爸妈妈操心，就是我的远大理想。在这一点上，咱们是一样一样的。只要是你疼我我疼你，心里互相都有对方，就行了。我想，我爸我妈肯定不会反对咱们的。我爸我妈肯定还会支持咱们的——”
　　五点半的时候，冮金永的爸爸妈妈都下班回到了家里。要说啊，冮江海和妻子偄桂琴思想绝对地不封建。在那样的年代，可以说他们的思想是很开放的了！很超前的了！对于云平娟这个女学生，他们两口子那是相当地了解的。冮江海偄桂琴，这两口子生活一贯简朴，为人处世特别地随和，待人一贯的和蔼可亲。实实在在干工作实实在在做人！他们知道，云平娟是个很不幸的女孩。要不是凰满夷的父亲凰飞腾先于他们一步，认了云平娟为义女，那他们也会把云平娟喊到家来当做自家的女儿一样的。偄桂琴曾跟冮江海说：“干脆，问问云平娟，孩子要是愿意啊，那就给咱们做儿媳妇得了！”冮江海笑道：“那敢情好了！可是咱们必须征得人家平娟的内心同意才行啊。咱们可不能包办的。包办是要犯错误的。”
　　云平娟是第一次来冮金永的家。要说冮江海、偄桂琴还是在给喊惠敏办丧失的时候，才见到认识云平娟的。这两口子今天一回家，见云平娟来家了，特别地高兴。偄桂琴这就要忙活做饭。冮金永拦住了，他跟冮江海、偄桂琴说：“爸爸妈妈，我向你们汇报一件天大的事情——”
　　偄桂琴看了看漂漂亮亮的云平娟，又看看儿子冮金永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啊！儿子，什么样的天大的事情啊。快说快说！说完了，妈妈好去做晚饭——”
　　冮金永站得溜直，说道：“爸爸妈妈，我们，不不，是我，我犯了一个伟大的错误啊——”
　　冮江海和偄桂琴都乐了。
　　冮江海笑道：“你这孩子也真能找笑，这错误还有伟大的？快说说，让爸爸妈妈听听，你到底犯了什么伟大的错误了！快说出来吧——”
　　“爸爸妈妈——”冮金永说，“是这样的！我打老早老早地老早啊，心里就有平娟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向她表达我的这份真情实感。偏偏今天上语文课，梧秂清老师给我们讲解《谁是最可爱的人》。梧老师让平娟朗读这篇课文。平娟读得太感人了。读完了，老师讲得也很感人。嗨！我一下子就来了灵感了！于是我就给平娟写了一张纸条，写的是，谁是我最可爱的人？云平娟，你是我最可爱的人——爸爸妈妈，写完了快下课了，我就把这纸条塞进了平娟的语文书里了。谁知道，梧老师都看见了。一下课，就把平娟的语文书没收了，当然里面还夹着我写的那张纸条了。梧老师把我们俩叫到了办公室，好一通数落。之后梧老师写了处理我们俩的申请报告，交给了深校长。梧老师告诉我们，等着开除学籍吧，等着周一开全校师生的批判大会吧。爸爸妈妈，你们评评，我犯的这个错误，是不是一个伟大的错误啊？”
　　这时候，只见偄桂琴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我儿子变得开朗变得幽默了——”
　　冮江海也笑得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