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三章

　
　　凰满夷刚上初二，学校里成立了学生会。学校是一所完全中学，有高中。学校团委书记巴星宇老师建议从高中一年级里推选学生会主席。这样可以一任三个学年，有利于开展各种活动。这建议一提出，就遭到了学校几位主管领导的反对，更遭到了初中部的班主任们的反对。要是从初二年级里选拔推荐，那就可以一任五年，更有利于开展各种活动的！眼睁睁的啊，品学兼优的学生就在眼前，初二一班的凰满夷同学百分之百的可以胜任学生会主席的！学习好品行好身体也好个子很高，从外观一看，那就是一个学生会主席的样子，为什么不用啊！
　　校长这样跟团委书记说的，教导主任也是跟团委书记这样说的。
　　既然已经这样了，团委书记巴星宇还能说什么啊。
　　很顺理成章的，凰满夷当上了中学的学生会主席，那一年啊，他才十五岁啊！
　　不就是一个学生会主席嘛，能算什么啊！这是一般人的看法和想法。这在凰满夷眼里，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官的。他自己是这样想的，这学校校长管的是教师，而自己管的是学生，这学校里啊，初中高中的学生，那可要比老师的人数多多少倍呢！我是主席啊，国家主席管的是全国人民，而我凰满夷管的应该是全校学生，初高中加起来，那也是八百多人呢！如此说来，我的官还小吗？我应该和校长是同样大的官的——
　　瞧瞧，小小的凰满夷把自己抬举得多高啊！
　　学生会主席，按说，能有什么事可管啊？无非是学校要组织什么学生的活动，学生会算是有点事做，像搞个什么诗歌朗诵会啊，组织个什么爱国征文活动啊，组织个学生歌咏比赛啊，组织个课本剧比赛啊，组织个什么刻苦学习的演讲报告会什么的。别的还能有什么可做的啊。凰满夷主席可不光做这些，他是什么事都管的。他还真就不怕耽误学习的工夫，那是遇见啥事都管，听同学汇报的事也都管。同学们都在暗地里说他，怎么就不怕耽误了自个的学习啊。咱们就说那么几件有代表性的事儿吧。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学校开学的第二周，凰满夷刚上初二。他已经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了，学校给学生会定了《中国青年报》。学生会组织，学校团委给安排了一个办公室。要知道，凰满夷是个学生，不是啥专职干部。所以啊，他不能总待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他要在班里上课的。这样一来呢，大门口收发室管收发报纸信件的鹤庆生大爷在给学生会送报纸杂志的时候，学生会常常是锁门的。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的。凰满夷可不答应了，凰满夷认为阅读青年报，那就是政治学习，是武装自己的政治头脑啊！那是一天也不能耽误的！学生会办公室没人签收，收发室大爷就不敢随便地把报纸放在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把手里。怎么办啊，凰满夷跟收发室的两位大爷说：“不劳二位大爷亲自送进办公室了。我年纪轻轻的，多跑跑腿，也是一种锻炼啊。以后啊，就由我自己到收发室来领取就行了！”就这样，凰满夷每天都要到一趟收发室取报纸的。
　　这一天上午刚刚下了第二节课，凰满夷没跟同学们一道去大操场做课间操，他跑步来到了学校的收发室，嘿！这么巧啊，收发室的鹤庆生大爷不在岗。收发室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八分。
　　操场上，全校师生都在做广播体操。凰满夷在收发室里等着，等着。
　　课间操已经结束了。收发室里，还没见鹤庆生大爷回来。
　　凰满夷知道，收发室里一共两个大爷，一个夜班，一个白班，轮流倒换。今天的白班是鹤庆生大爷。其实学校里的师生们都是礼貌称呼罢了。学校收发室的两个大爷，没有一个超过五十岁的。今天白天当班的鹤庆生才四十七岁。鹤大爷是个残疾军人，抗美援朝时候，在战场上被美国鬼子的炸弹炸掉了一只胳膊，现在剩下的是左胳膊，他是个独臂人，是有功之臣。还有一个叫环成仁，四十三岁。严格讲起来，也是个残疾人，也是个残疾复员转业的军人，和鹤庆生是一个连队的战友，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的左脚被敌人的炮弹炸飞了。现在的左脚连同小腿是假肢。因为两个人不愿意在家吃闲饭，组织上就把他们安排到了县中学的收发室工作。要说这两个人，在工作上，都是兢兢业业十分认真地。今天一早，不知什么原因，鹤庆生就没来，偏偏交接班的时候，一位叫寒桂玉的老教师到收发室查看自己的信件，寒老师很热心肠，说：“您先走吧，这里我先盯一会儿，等鹤大爷来了，我再回办公室。”就这样，环成仁也就下了夜班回家了。
　　寒老师在收发室里等了很长时间，结果都打第一节上课的预备铃了，也没见鹤庆生的影子。寒桂玉第一节就有课，是初一一班的数学课。她心想，不能再等了，好在这收发室没什么大事的。于是她把大门一带，就离开了收发室，赶紧地给学生上课去了。
　　邮递员每天上午八点半准时给学校收发室送报纸杂志信件，每天如此。今天八点半的时候，收发室没人，邮递员是特别负责任的，没人签字，邮递员等了一会，干脆就走了，没人签收是不行的。邮递员心思等下午三点再来吧。所以今天的报纸杂志信件，就都没放进收发室。
　　凰满夷在收发室里翻腾了一会儿，也没见今日的报纸。心里就不觉有些别扭。第三节课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了，还没见到鹤庆生鹤大爷的身影。凰满夷决定不等了，回班里上课。
　　第三节课一下课，凰满夷又跑到了收发室，还没见到鹤庆生。他又翻了翻，还没有今天的《中国青年报》
　　第四节课上课的铃声又响起来了。鹤庆生还没有来。凰满夷没办法，回班上课。
　　第四节课下课了，该吃中午饭了。凰满夷走出教室，他没去食堂，又去了收发室。结果还没见到鹤庆生的人影。于是他的心里就有了些许的着急。一是惦记老功臣鹤大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二是自己不能及时地看到《中国青年报》。
　　凰满夷饿了，决定先吃中午饭。到了食堂，他领了三个馒头，买了一盘炒土豆丝。很快地吃完了中去饭。
　　凰满夷是真专一啊，又来到了收发室，收发室里还是没人。这会他便更担心更着急了。他知道的，收发室里的两个校工大爷，都归总务处管。这要是鹤大爷真的出点什么事的话，总务处辽主任是应该知道的啊！凰满夷认识总务处主任的。
　　学校的总务主任叫辽中正，四十三岁，中等个，身材略胖。平时总穿着一身蓝斜纹布的中式服装，面孔总是严肃的，不但凰满夷没见过他的笑脸，就是学校领导，还有教师们，也没人见过辽中正的笑脸的。辽中正家就住在县城，但上班的日子里，从不回家吃中午饭。总务处主任，食堂也归他管理的，中午他是一定要在食堂里吃饭的。吃完饭后，就回到总务处主任室，在躺椅上小睡一会儿。
　　这会儿，辽中正也就刚刚入睡，凰满夷就敲起门来了。
　　没有回应啊，凰满夷加重了敲门的力度。
　　这时候，辽中正终于被敲门声唤醒了！他依旧闭着眼睛，依旧躺在躺椅上，颇有些疲劳的声调喊道：“进来吧！大中午的，敲啥敲啊——”
　　凰满夷拉开总务处主任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去。他很有礼貌地说：“辽主任，我来问你一点事情——”
　　这时候，辽中正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从竹躺椅上慢慢地坐了起来：“哎呀！是学生会主席凰满夷同学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辽中正站了起来，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他态度显得很客气，真客气假客气谁也不知道的。反正现在是挺客气的。辽中正办公桌边上放着一把招待客人的木椅。他对凰满夷说：“你请坐吧！咱们坐下说话。”
　　凰满夷说：“我不坐了。我是学生，怎么可以坐着跟学校领导说话啊？”
　　辽中正说：“那也好。你就说事吧。”
　　凰满夷说：“辽主任，学校收发室的校工是归您管理吧？”
　　辽中正说：“没错的！鹤庆生鹤大爷，环成仁环大爷，都归我管的。怎么，你问这些干什么啊？”
　　凰满夷说：“辽主任，我再问你，今天一上午，收发室里都没人值班，您可知道吗？鹤大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啊——”
　　辽中正板着面孔道：“凰满夷主席同学，这怎么可能啊？今天白天是鹤庆生鹤大爷当班的。收发室里怎么可能一上午没人呢？再者说了，你怎么就认为鹤大爷家出事了呢？”
　　凰满夷说：“辽主任，我今天上午，一共去了三次收发室，总的说应该是四次吧！课间操的时候，我在收发室里足足地等待了二十分钟，第三节课下课后我又去那里，等了八分钟，第四节课下课了，我又去了收发室，吃完中午饭，我又去了一趟收发室。也没见到鹤庆生鹤大爷的人影，到现在，学生会的《中国青年报》，我也没拿到啊！这不说了，我担心鹤大爷老功臣在外面在家里出点什么意外的事啊！”
　　辽中正真的就不相信鹤庆生没上班，说道：“你呀，凰满夷主席同学，你是赶寸了，鹤大爷肾脏有点毛病，爱上个厕所，说不好听的吧，他总是憋不住尿的。肯定是你去收发室的时候，鹤大爷就去厕所了啊。没错的。嗯！你呀，盼点好的！不要心思人家出啥事的！那多不吉利啊！”
　　凰满夷说：“辽主任，鹤大爷真的就没来上班，这事啊，您应该知道的，应该了解的。收发室不能没有人值班的。这一上午了，收发室里都没个人值班，您，是总务处主任，不应该不知道的！还有啊，您应该了解一下，应该去一趟鹤大爷的家里，探问个究竟的——”
　　辽中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瘦瘦的高高的脸面颇有点尖嘴猴腮的凰满夷，不觉心里有点来气了，便顺口说道：“我说这位凰满夷同学——”
　　请注意，此时的辽中正不再在同学前面加上主席的称号了。辽中正满脸严肃，说道：“你是干嘛的啊？你是学生啊！学生以啥为主啊，学生要以学为主啊！不要说是鹤庆生鹤大爷来了，就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没来。可他来与不来，与你有嘛关系啊？啊？你可知道啊，收发室里的那两位大爷，那都是老革命，都是立过战功的志愿军战士！你管得着吗？你赶紧的，该干嘛就干嘛去吧！你快回去吧！我还得午休呢！快给我走开——”
　　十五岁的凰满夷个子差不多一米八了，尖嘴猴腮？实际上嘴比小时候好看一些了，两腮也不那么猴气气的了。面容白白净净的，身子也不像以前那么瘦了，此时的凰满夷身材发育的很周正了。不细端详，小伙子还是蛮精神的。站在辽中正面前，凰满夷比辽中正高上一头了。凰满夷的嗓音也变得男子汉一些了。说起话来，很有男子汉的风度和力度了。凰满夷生色平和地说：“辽主任，请你注意身份和说话分寸啊！您是总务处主任，您所管理的收发室居然一上午，不，恐怕到现在也没人值班的。您居然一点情况都不知道，您这是什么啊？辽主任，国家不是在反官僚主义吗？你很失职的。这事您是要负责任的！我们学生会的报纸，早拿晚拿那倒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鹤大爷本人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您可是要负大责任的啊！还有啊，我看您的工作态度，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您自己还不觉知啊，您这就是严重的官僚主义。您不这样的认为吗？您自己真的就不知道吗？”
　　辽中正仰起脸来看着这个高高的小白脸子，当然是特别地不服气了，他鄙夷地说道：“这位凰满夷，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成啥领导干部了！你不就是学生会的主席吗！你可知道，你跟我的说话态度吗？你个小孩牙子小毛孩子，黄嘴丫子还没褪掉呢，居然敢来这儿教训起我来了！你快给我滚出去！快滚出去！滚——”
　　“你这个官僚主义者！”凰满夷才不害怕辽中正呢。他依然和颜悦色地说，“好吧！我滚！我滚！跟你说，你要为你今天说出的话负责的！你要为你今天说出的话付出代价的！你就等着吧！你个官僚主义者！我跟你说，你不能瞧不起我这个学生会主席的——”
　　凰满夷抬眼看了一眼总务主任室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七分了，这时间距离下午一点半上第一节课，正经的还有一段时间呢！
　　凰满夷不会生气，也不会什么发火，他这一点，即是遗传也是后天的修养。爷爷叮嘱过他：“凡遇事都要沉着冷静，要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爹爹凰飞腾在他小小的时候，就跟他说：“遇着事了，好比跟外人有了计较了，那就以理服人，人嘛，总是要讲道理的！”听听，这不也都是很正面的教育吗！
　　凰满夷走出了总务主任室，就来到了一把手校长的办公室。
　　校长叫深得新，四十六岁，大高个子，身材很魁伟，浓眉大眼的一副英雄气概。校长深得新是东山省人，早年间在人民解放军里当文化教员，据说这个深校长是北洋大学的毕业生呢。深校长很器重凰满夷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这学校里那么多初高中学生，能让一校之长心里常常在心里装着的学生，那能又有几个啊？一个学校的校长，怎么可能把全校的学生记在心里啊。要想在校长的心里装上名字，那必须得有点很不一般的过人之处的。凰满夷功课好，学习成绩高，品行好，经常助人为乐，组织能力相当地强！初中一年级还没读完的时候，伟大领袖就发出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伟大号召，凰满夷在班级里主持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誓师会，在全校召开的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报告会上，凰满夷的发言是最最精彩的了。这些早在校长深得新的脑海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凰满夷又多次组织学生学习雷锋做好事，像周日不回家，到县城街里打扫街道，帮助五保户家做家务等等等等。深校长都一一记在心里的。
　　在深得新校长的脑海里，凰满夷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好学生。就个人关系来讲，深校长和凰满夷的爹爹凰飞腾互称兄弟——
　　凰飞腾为了儿子凰满夷的求学前程，曾经给深校长家里送过半只羊，半只猪。深校长知道这是个人情，你来我往啊，不能光收人家的东西的！要礼尚往来啊！深校长后来就把这半只羊钱半只猪钱换成了其他东西，像高档次的点心，高档次的茶叶什么的，几次前往凰舞凤镇，送给了凰飞腾。这样便加深了深凰两家人的感情了。别说，倒还真如同亲戚一般了，而且是很近很近的亲戚一般了。深得新、凰飞腾简直成了亲兄弟了！这样一来啊，深得新对凰满夷的生活照顾就更关顾有加了！凰满夷去过深校长家五次了。都是深校长家改善伙食时，把凰满夷叫到家里的。深校长简直就把凰满夷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可以说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亲啊！深得新校长有一儿两女，儿子早都参加工作了，在县水利局。两个女儿，还都在学校读书，大女儿读高三，二女儿读初三。学习都很一般的。因此啊，在家里，深校长总是把凰满夷当成两个女儿的榜样，每次跟女儿谈话，都要捎带上凰满夷，叮嘱女儿道：“一定要向凰满夷弟弟学习！一定要以凰满夷弟弟为榜样啊——”云云——
　　此时，凰满夷敲响了深校长办公室的大门。深校长正在补充修改本学期的学校工作计划。他听见了敲门声，没抬头地喊道：“请进来！”
　　凰满夷拉开了校长室的大门，彬彬有礼地走到了深校长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校长，你好！”
　　“深得新抬起头来，看是凰满夷，非常客气地问道：“满夷啊！有什么事吗？请坐下说话吧！”
　　凰满夷说：“在学校里，礼节还是要讲的。我是学生，您是校长，而且这是在您的办公室里。我必须站着跟您讲话的。”
　　“那好那好！”深校长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专心致志地听凰满夷说事。
　　凰满夷说：“深校长！我对咱们中学总务处辽主任有意见！是这样的！我们学生会，定有报纸《中国青年报》。我上午一共去了三趟收发室，吃完中午饭，我又去了一趟。收发室里都是空无一人的。当然，门是开着的。我断定，收发室值班的鹤庆生大爷没来。估计恐怕或是鹤大爷自己，或是鹤大爷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了。中午吃完饭的时候，我就去找辽主任，辽主任硬是说鹤庆生大爷肯定来了。辽主任是管总务的，收发室的两个校工大爷自然是归属于辽主任管的。深校长，咱们学校收发室一上午都没人值班，您说这是不是辽主任的责任啊。我去跟他说说这件事，他跟我急了，说的话固然很难听，但都没关系。我爹常说，这人啊，总得讲理的。辽主任根本不讲理啊。深校长，我不是来告辽主任的什么状，我只是依事说事。收发室按常理，那是一分钟也不能没有人值班的。深校长，您调查调查吧，问问清楚，咱们学校收发室里，上午到底有没有人值班。要是真有人的话，我愿意给辽主任深深地道歉，要是真的像我所反映的，收发室里一上午没人，我建议，我以学生会主席的名义，辽主任根本不称职的，不配当总务主任。深校长，我说完了。”
　　凰满夷又给深得新深深地鞠了一躬，那是一躬到地啊——
　　深得新觉得凰满夷说的事情很严重。他跟凰满夷说：“谢谢你这么关心学校的工作。这事的确不是小事。你先回班里吧。我现在就去收发室看个究竟。回头派人去鹤大爷家里。”
　　凰满夷回班里去了。
　　深得新立马就去了收发室。收发室大门开着，里边果真的就没有一个人影。还真的，鹤庆生鹤大爷到现在还没来学校，具体的原因深得新还不知道。他这就要去找辽中正主任问个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