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进屋，马天柱忽然觉得哪不对劲。用眼一扫，地上堆了一堆的烟酒糖茶，看包装还挺高级。回头冲厨房的大妮子喊着：“老婆呀，你不想过家了？咋买这么多东西？”然后蹲下身子，挨个扒弄。
　　扎着围裙的大妮子，手里拎着勺子，一脸严肃地说：“是呀，不过了。过个中秋，然后就散伙，咋样？”
　　“散伙？散啥伙？我咋地了？”马天柱脑袋“嗡”一下，赶紧检查自己的过失。
　　“哈哈，瞧把你吓的，我哪舍得买呀。”妮子弯腰大笑起来。
　　“妈买的？她更不舍得呀。”
　　“谁也没买，有人送的。”媳妇一转身，刚想出门，马天柱一把拽住了她。
　　“等等！人送的？谁送的，这东西贵着呢！”赶紧放下肩膀上的儿子，牛眼一样瞪着媳妇。
　　“这不是我回来的早点，听爹说的什么叫郭三、李忠，还有什么工商所、农电所，还有……对，还有我单位的领导来慰问的，那还有呢……”大妮说完，眼睛瞄向高低柜上的三个信封。
　　“这咋……咋不给退回去呢？这爹也真是的。”马天柱抓起三个信封，里面至少有千元的现金。
　　“瞧你那样吧，跟我急啥！爹说了不收，可人家放下东西就走，根本不理呀。再说，现在啥形势，你以为在部队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看你，你让人家热脸贴冷屁股，将来咋见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看来媳妇可比老公精明、世俗多了。
　　“这不明摆着是冲我这个副镇长来的吗？”马天柱一屁股坐在床上。
　　“副镇长咋地？你又没办违法的事。再说，这人情往来不是常事嘛，人家书记、镇长不关心咱家的事？你不得也去看看人家吗？”大妮子瞟了一眼马天柱，转身急忙奔了厨房。
　　马天柱看着这堆东西，心里可就犯开了嘀咕。这媳妇说的也有道理，当了官也不能没有人情味。看来这相互走动，还真必要。想到自己工作的安置，又想到老镇长承诺对媳妇的工作调整，自己又差点收拾了人家亲戚，有些话还真得借走动机会才能说开。如此一想，马天柱虽然心里总觉得别扭，可还是抵不过这强大的世俗。他原谅了自己，但下决心“下不为例”。
　　
　　一桌子的菜摆了上来，父母、岳母、妹妹、老婆、孩子们，马天柱心里特别舒服，比酒桌上应酬的山珍海味踏实多了。倒上了酒，马天柱看了眼马有财：“爹，中秋节，团圆日，你老整两句？”
　　“你小子没安啥好心眼吧？你是领导，让你爹我整两句？”马有财撇着儿子，似乎有些不认识他。
　　“爹，看你把我说的，这不是在家嘛。你，我妈，我岳母是领导，我们都听你的，是不是？媳妇，闺女，儿子。”马天柱挨个点名。
　　“还有我，我不听爹的了吗？”马天红歪着嘴，瞪着哥哥。
　　“你不算，过两年嫁人了，不是咱马家人。”马天柱心里偷乐，他就喜欢看这个调皮的妹妹生气发火。
　　“妈，你看我哥说的，你也不管管。不嫁，永远也不嫁！”马天红把碗在桌上墩得“当当”响。
　　“妈可说不了你哥，还是你自己说吧。”大风瞟着这双儿女。他们俩吵架，她心里也舒服。
　　“嫂子，你管管我哥。”马天红抓着大妮子的胳膊，可劲地晃。
　　“好好，嫂子替你做主。马天柱，你有个当哥的样，再欺负天红，看我咋收拾你。”大妮子一副母老虎的架式。
　　“妮子，咋能轮到你了？多让公婆笑话。”妮子妈也没看出妮子是虚张声势。
　　“是是，听媳妇的。天红呀，哥错了，你就是嫁到天边也是咱马家人，谁欺负你，找哥，成吧？”马天柱“嘿嘿”一笑。
　　“行了，你们哥俩儿呀，嘿嘿……”马有财端起了酒，“柱子让我说，那我就说两句。柱子今天没喝酒，回家和爹妈、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好，爹高兴呀。说实在的，柱子每次喝完酒回家，爹都担心着呢。你每次无论回来得多晚，爹都知道，你不回来爹不踏实，更睡不着哇。儿呀，爹不图你当多大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得好好的，把你爹娘送走哇。柱子，明白爹的意思没有？”马有财有些把控不住情绪，手颤抖着端着杯子。
　　“你这老头子，说啥呢？”大风使劲捅了下马有财。
　　“爹娘、岳母，柱子我一定好好孝敬三位老人，一定平平安安，让你们安度晚年。”老爹的话，让马天柱心里一颤。这位平时不善言语的父亲，内心却藏着深深的忧虑。
　　“对，还是听爹的，大家都平安无事喽！来，干杯！”马天红接上了话，用筷子一敲碗，拿出了《平原游击队》里的词。
　　“你这丫头疯疯颠颠的，看你找婆家咋办。”当妈的嘴上说着女儿，心里可是一百分地疼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酒下的也快，这菜可没动多少。李嫂端起杯子：“我说亲家呀，这孩子们大了，孙子孙女也都满地跑了，咱呀就少操心吧。这柱子是公家的人，身不由已，他心里还没个数咋地？是吧，柱子。凡事悠着点，多想想爹娘，老婆、孩子。咱这地方不大，可关系乱着呢。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是吧？你呀，就是马家的顶梁柱，你可不能有事。来，好不容易团圆在一起，喝一口。”李嫂抿了一口。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看。李嫂一直为自己把闺女嫁给柱子而沾沾自喜，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伟大、正确的决定了。
　　“好，我听妈的，我干了。”马天柱干了杯中酒，冲着两个孩子道，“露露、军军，长大后要孝敬姥姥、姥爷，不许……”
　　刚想继续说下去，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劲。岳父已经走了十多年了，此时说走了嘴，真有些大煞风景的味道。可马天柱脑子突然一转，瞟了眼媳妇，又看了眼丈母娘，“嘿嘿”一笑转了话题：“嘿嘿，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嘿嘿。”马天柱傻笑着。
　　本来大家心里一紧，不知道如何面对即将出现的尴尬场面。马天柱一说有事，众人的心像匆匆飘过日头上的云彩，又洒落了阳光。
　　“这孩子，有啥就说，这咋还吞吞吐吐的了。”丈母娘看着姑爷。
　　“那我可就说了。说之前先给妈满上。”马天柱拿起酒瓶就给丈母娘倒酒。
　　“柱子，妈不能喝，别倒了。”大妮子提醒着马天柱。
　　马有财和老伴儿是瞪着疑惑的眼神，不知道这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马天红“痴痴”笑着，她估计哥哥要整事了。
　　“嘿嘿，媳妇，妈这酒一定要满上，不然不好说话。”边说，马天柱边给丈母娘倒满了酒，然后端着酒杯，“嘿嘿，妈，嘿嘿……妈……”“嘿嘿”了半天，马天柱的脸憋得通红，也没整出个一二三来。
　　“哥，说呀！”马天红有些急了。
　　“嘿嘿，说说。嘿嘿，妈，我爸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嘿嘿，你看这外孙子、外孙女也都有姥姥了，是不是……嘿嘿，是不是也得……得……有个姥爷了呀？嘿嘿，我先干了。”马天柱借酒盖脸，仰起了脖子。
　　丈母娘这脸“唰”地就红到了脖子根，瞪着柱子骂到：“你这死柱子，敢耍你妈？这小子是少削了。”丈母娘高高举起了手。
　　
　　大妮子马上明白了。其实这事她和柱子以前也悄悄说过几次，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马天柱此时抖擞出来。赶忙拉住妈妈举起的胳膊：“妈妈，别别，别动武，要文斗不要武斗。我看柱子说的挺对的，你也不能老这样孤单着呀。妈，我们所的副所长老伴也走了有七八年了，我看你俩挺配的，你不是也认识他吗？干净利索一个人，又体贴，我看挺合适的。他还侧面打听过你的事，我看挺好的，嘿嘿。”
　　“你个死丫头，竟拿你妈寻开心，看我不……”李嫂把手放在女儿的胳膊上，装出使劲掐的动作。
　　“我赞同，一百个赞同。婶，有个人体贴多好哇。”马天红表明了态度，她是哪有火就往哪浇油。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啥？好好吃你的饭。”小凤瞪了一眼闺女，马上冲亲家母笑道，“姐呀，我看孩子们说的也不错，你还不到五十，今后的路长着呢，是该往前走一步了。你说现在咱是不缺吃不少穿，啥也不差，不就是差个人嘛。这事妹妹我出头了。”小凤向这位亲家姐姐挤着眼睛。
　　马有财和马天柱除了“嘿嘿”“哈哈”地笑，喝着自己的酒，仿佛没他俩啥事。可大家心知肚明，这“嘿嘿”“哈哈”里，比啥事都“有事”……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高兴，晚上睡觉也都发出了甜甜的鼾声。唯独李嫂睡不着，翻过来，掉过去，窗户纸捅破，总是要漏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