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雷锋传第三章

　　五月下旬里的一个星期天。六一儿童节就在眼前。
　　薛正、薛冠宇、霍凤英都休息。万秀杰跟大伙说：“今天，咱们吃完早饭，全家人去逛第一百货商店。”
　　“逛完第一百货商店，咱们就去中和家，看望中和的爸爸妈妈。”薛冠宇说：“我知道妈妈的意思。六一儿童节马上就到了。学校要开运动会，妈妈是要给中和添几套新衣服。”
　　“没错。咱们今天逛百货商店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中和买衣服，买鞋子。”万秀杰说：“都快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就上街。”
　　宣中和说：“大爷、大妈、薛老师、霍老师，我也跟着去，行吗？”
　　万秀杰说：“你是主角。你想不去都不行的！”
　　早饭很简单，一人一个棒子面窝头，一小碗高粱米稀粥。一小碟咸萝卜条是全家人的副食。八岁的宣中和是家里的特殊成员，万秀杰决定给他一定的特殊待遇。特意给他做了一碗白面嘎达汤。当然，这也是薛正、薛冠宇、霍凤英都拍手赞成的。为这，霍凤英抱着薛雷锋逗孩子说：“薛雷锋啊，咱们给小叔叔做碗嘎达汤，你说怎么样啊？”薛雷锋抓挠着两只小手，笑嘻嘻地点起了头。把大人们逗得前仰后合。
　　吃完了早饭。全家人上街了。自行车谁也不骑了，都步行。
　　一个小县城，方圆也就那么几里地，能有多大啊。全城就那么一条像样的大街，南桦县吗，这条大街就叫南桦大街，是一条东西走向宽阔的柏油马路。大街两旁，有百货店、饭馆、邮局、银行、电影院、新华书店、旅店以及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商铺。今天薛家人要逛的百货商店，是县城里的第一百货商店，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百货店，也是这座县城里最显眼的最高的建筑了。三层楼，建筑面积怎么也得有五千多平方米吧。这里商品齐全，是县城里的人购物的最佳选地，也是乡下人来县城必要关顾的场所。买不买东西两可，重要的是要上上楼，图个见识，增添点阅历。
　　第一百货大楼距离薛家不远，从家里出来，直接往西走上二里来地，再往南拐，不到一里地就上了南桦大街，顺着南桦大街往西走三百多米，就到了。百货大楼在南桦大街的北面，坐北朝南，与整条街的建筑相比，那真是鹤立鸡群。霍凤英抱着薛雷锋和薛冠宇并排的走在前面。宣中和跟在他们的后面。薛正、万秀杰并排地跟在宣中和的后面。百货商店刚开板，人很少。薛家一家人，可以说是头一拨顾客。别看家住在县城，宣中和可是从来没到过这里。小孩子啊，才八岁，进到店里，什么都感到新鲜。两只眼睛忙不过来了，柜台里面的、货架子上面的商品，琳琅满目。宣中和可算是开眼了。没什么专柜，三层楼，层层都有卖衣服卖鞋的柜台，层层都有卖儿童服装儿童鞋帽的柜台。“咱们先一层楼一层楼的走走看看吧。逛商店逛商店吗。主要是逛逛。”薛正说。“把三层楼都逛完了，做个比较，再做决定，给孩子买什么样的服装，什么样的鞋子。”
　　“应该这样。”万秀杰从霍凤英手里接过孩子，把薛雷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咱们不着急，好好选，慢慢逛。”
　　逛完了一楼上二楼。逛完了二楼上三楼。一家人欢欢喜喜的逛着商店看着商品。人越来越多了。五乡十八村的人们往往都是起早上县城，村里有马车进城的，就搭坐马车，没遇到这样便当的，就都走路到县城。很少有骑自行车的，一是路不好，更主要的还是家里贫困买不起自行车。乡村里的人来逛县城，大都是真的要买东西，专程到县城闲逛的也有，那是太少了。实际上，住在县城里的人们，真正闲逛商店的，那也是极少数的。薛家人要不是为了给宣中和买衣服买鞋子，那今天也不会来这里的。不大工夫，这商店里的人就骤然多起来了。儿童用品柜台前人最多，那不用说了，乡下的也好，县城里的也好，大都是为过六一儿童节，给孩子买衣服，买鞋子的，当然也有买别的商品的，像学习用品钢笔呀，本子呀等等。
　　万秀杰拉着宣中和的手说：“行了！人也多了！三层楼咱们都逛完了。中和啊！看你的了。衣服咱们买两套，鞋子咱们买两双。要什么样式的。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宣中和说：“我愿意穿海军衫，我早就让我爸爸妈妈给我买，他们说，没钱买。我想要‘金钱’牌球鞋，我们班同学很多都穿的。”
　　“行啊！有眼力。”万秀杰说：“‘金钱’牌，广州产的，可是很有名的。好，咱们就买两套海军衫，两双‘金钱’牌球鞋。”
　　儿童海军衫倒也罢了，那个“金钱”牌球鞋，可是贵得很啊，一双儿童穿的‘金钱’牌球鞋，就要七元七角六分钱啊！万秀杰毫不犹豫掏出了钱包。霍凤英抱着孩子。“中和，快把衣服脱下来，把海军衫穿上，试试大小。”
　　宣中和脱掉了上身穿的蓝斜纹褂子，里面没穿背心，嗨，别说是小孩子了，就是成人，也没几个穿背心的。宣中和穿上了海军衫，显然，上身是相当的合适了。
　　“把裤子也脱了。这是一套，裤子也得穿上试试。”万秀杰说：“中和啊，试着合适了，咱就不脱下来了，就穿着这套衣服看你爸你妈去。”
　　也没个试衣室什么的。围了不少人看宣中和试衣服，大部分是乡下的，都要拿宣中和做个模特，照着宣中和的身材，给自家的孩子也买这海军衫，流行啊，城里的乡下的孩子都爱穿都喜欢穿。宣中和解开裤带，把裤子就脱下来了。嗨，这孩子，前些日子，霍凤英给他买了两条裤衩了，让他平时把裤衩穿上，这孩子自己感觉不习惯，就不穿裤衩了。好吗，这一脱，整个下半身都是光溜溜的了。一个八岁的小小子，围看的人也就那么一乐。宣中和自个也那么一乐。薛冠宇用手指头点了点宣中和的头皮。“你呀你！叫你穿裤衩，你怎么就是不穿啊。回家后，把裤衩穿上啊！”
　　“我知道了！”嗨，那年月，别说是八岁的孩子不愿意穿裤衩，就是成年人也有很多很多人不穿裤衩啊，不习惯是一回事，舍不得花那做裤衩的钱和布票倒是实在的。
　　宣中和一套海军衫穿在身上了。又赶紧把脚上穿着的布鞋脱掉。试穿‘金钱’牌球鞋。穿上了，还真合脚。棕色的，真好看。
　　“人是衣服马配鞍。”薛正看着宣中和，笑道：“瞧咱们的中和，多帅气啊！”
　　海军衫穿在身上一套；“金钱”牌球鞋穿上一双。万秀杰把另一套海军衫另一双“金钱”牌球鞋，连同宣中和的一套旧衣服，一双旧鞋子，放进了一个网兜里，递给了薛冠宇。“你给拿着吧。小心点，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三楼柜台前，人们都争着抢着给孩子买儿童海军衫。
　　万秀杰领着宣中和在前面，薛正、薛冠宇、霍凤英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从三楼走向一楼。
　　一个十二岁的叫张希文的男孩，跟着妈妈，在儿童服装柜台前站着，看着。妈妈胡桂荣，三十一岁。家住龙岗公社下洼子大队。胡桂荣家里五口人，丈夫张全理，三十三岁，三年前，在山上给公社打石头，不小心，把右腿砸折了，成了残疾人。除了大儿子张希文，还有两个孩子，二小子张希武，八岁；小的是个女孩，叫张希梅，五岁。他们家庭的经济困难到何种程度，那是不言而喻了。说话就是儿童节了，学校选拔了一些学生，到公社参加运动会。张希文是下洼子小学校三年级的学生。他跑得很快。下洼子大队小学，从全校全年级九十多个学生中，选拔了五名学生，到龙岗公社参加六一儿童节运动会。这是何等光荣的事情啊。可正是这光荣的事情，也给张家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学校让这些被选拔上的五名学生自己家里，给买一套像样的学生运动服，买一双像样的球鞋。怎么买啊？拿什么买啊？昨天晚上，张全理胡桂荣两口子愁了一宿，为这套像样的运动服，为这双像样的球鞋，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左思右想，前后琢磨，怎么折腾，家里也是没有钱啊。“借吧，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借。”张全理说：“这套像样的运动衣和像样的球鞋，怎么说也得十元钱吧。十元钱啊，跟谁家借去啊！这得借多少人家啊？”
　　“借多少人家，是多少人家吧。到年底分红的时候，咱们就还给人家，就是了。”胡桂荣说：“孩子能有这个荣誉，来之不易，咱不能让孩子失望啊。”
　　今天天还没亮，胡桂荣就开始走西家，串东家，一共走了十三家，总算借到了十元钱。这家一块，那家四角……真不错啊，乡亲们也都说孩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遇，可不能委屈了孩子。她到了邱海涛家，人家把家里仅剩下的两角三分钱，全部拿给了她。“大嫂啊，别嫌少，这是我们家仅有的钱了。”
　　借完了钱，天已经大亮了。下洼子大队在县城的西面，离县城二十三里地。胡桂荣匆匆地把钱用一块蓝色破布包好，揣进了蓝布上衣下面的口袋里，这个口袋，她自己都忘了，那是个蒙人的口袋，只有兜口摆样子的，裁缝为了省兜布，就设计个样子而已，那要是装东西，怎么放进去，就得怎么掉下去。胡桂荣急啊，把这个茬给忘了。她的蓝布钱包已掉在了她自家的屋地上了。对此，她一无所知。她急三火四的吃了两个窝窝头，这就要进县城。
　　张希文说：“妈妈，我也跟你去县城。”
　　“你也去？不用了！妈妈给你买回来不就得了吗。”
　　“让希文跟你去吧。”张全理说：“花那么多钱，买衣服买鞋，总得合适才好啊！让孩子在商店亲自试试，才行啊。不然的话，大老远的，跑趟县城，买回来了，穿上不合适，还得再跑一趟去换，说不准人家还给换不给换。那就麻烦了。带孩子去吧！”
　　胡桂荣带着张希文赶了两个来小时，终于到了县城，进了县城的第一百货商店。他们娘俩简单地转了转，就在一楼儿童服装柜台前驻足了。“同志，你给我拿一套那样的——”胡桂荣用手指着柜台里面墙上挂着的一套浅黄色的儿童运动服。“就是那套。对！你看我儿子能穿吗？”
　　售货员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大嫂。很热情。“能穿！很合适的！穿上试试！”服务员大嫂用竹竿把衣服挑了下来。“这孩子有十岁了吧？”
　　“刚好十岁。”胡桂荣笑着回答。她接过衣服，让儿子张希文用身子比量比量。“嗯，长短肥瘦都挺合适的。”
　　“同志，这套衣服要多少钱？”
　　“不贵！”服务员大嫂微笑道：“三元九角八分。”
　　“不穿上试试吗？”服务员大嫂始终微笑着。“留着六一儿童节运动会上穿。对吗？怕试脏了。对吧？”
　　“你可真会看事儿！”胡桂荣说：“你都把我们的心思看透了。是的，不瞒你说，孩子能参加公社里的运动会，真不容易。豁出去了，怎么也得给孩子买套像样的衣服啊！”
　　“您眼力不错！一眼就看上了这套运动服。物美价廉，质量又好。还需要什么吗？”
　　“需要！还要给孩子买一双像样的球鞋！”胡桂荣说：“同志，你帮助我们参谋参谋，还是要物美价廉质量也好的！”
　　“那好吧。”服务员大嫂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双矮腰的蓝色儿童球鞋，递给胡桂荣。“这双就不错，让孩子试试，要是合适的话，我建议你们就买这双了。才两块六毛一。”
　　张希文脱掉了已经露着大母脚趾头的布鞋，穿上了新的蓝色矮腰球鞋。系上鞋带，走了几步。“妈妈，挺好的。就买这双吧！”
　　舍不得穿，张希文把新球鞋脱了下来，又穿上了那双露着大母脚趾头的布鞋。
　　“好了，结账吧。”服务员大嫂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几下子。“衣服是三元九角八分，外带五尺布票。球鞋是两元六角一分，一共是六元五角九分——交钱吧。”
　　“十元钱，借多了——”胡桂荣自言自语，伸手往衣兜里掏钱，“哎呀呀妈呀！妈呀——”胡桂荣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钱包没了！我的钱包没了！十元钱啊！一角两角、一元、五角的，五分二分一分的全是借来的，全是借来的。”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啊！”服务员大嫂劝道：“你再掏掏衣兜，兴许你放错了地方。”
　　“我那妈呀！我怎么忘了？”胡桂荣更加大惊失色：“我这衣兜是假的，不能装东西啊，不能装钱啊——这可怎么是好啊——我的天啊，妈啊——”胡桂荣放声痛哭起来：“我可怎么回下洼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回下洼子啊……”
　　十岁的张希文也哭了起来。
　　这时候已有七八位男女顾客围上了胡桂荣娘俩。
　　这时候，薛家的一家人也恰好刚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儿童服装用品柜台紧靠着楼梯口。他们一家人也挤到了胡桂荣娘俩的跟前。
　　万秀杰问明了情况。什么话也没说，就从兜里掏出了两张面值五元的票子，五张各一尺面值的布票，递给了服务员大嫂：悄悄地说：“同志，你把这位同志的衣服鞋子包好，这钱和布票，我给交了。”霍凤英抱着儿子薛雷锋，站在婆婆万秀杰的身旁，掩护着婆婆交钱的动作。
　　“您真是个好同志！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啊——”万秀杰笑道：“我的孙子叫薛雷锋——薛丁山的薛，姓薛的薛，薛雷锋。我孙子。这个——这位女同志抱着的孩子是我的孙子——这是我儿媳妇！”
　　“薛雷锋——学雷锋——怎么——这——您孙子——学雷锋？这名字——有点意思！太有点意义了！”服务员大嫂把余下的零钱找给了万秀杰。万秀杰领着宣中和跟着薛正、薛冠宇、霍凤英悄悄地走出了第一百货商店。
　　这里，胡桂荣娘俩依旧抱头痛哭着……
　　服务员大嫂从柜台里走出来。“同志啊！同志！你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薛雷锋同志已经把你买衣服的钱，买鞋的钱，还有五尺布票，全部交齐了——你快把东西拿好，领着孩子回家吧。记住，往后可不要再这么粗心大意了！”
　　胡桂荣和儿子张希文停止了哭泣。“好心人在哪里啊？薛雷锋在哪里啊？”
　　“人家早走了。”服务员大嫂笑道：“学雷锋，那哪里是真名实姓啊！同志啊，这样的好心人到处都是。你就在心里感激感激人家就行了。记住向人家学习，向雷锋同志学习，就行了。将来见到别人有什么困难，就尽力帮助一把，就可以了。”
　　胡桂荣心里充满了对薛雷锋同志的感激。“孩子啊！”她对张希文说：“记住服务员阿姨的话，要向学雷锋同志学习，要学习雷锋啊——”胡桂荣正领着张希文往百货商店门外走，就听见了“张大嫂张大嫂！”的急促喊声。随着喊声，有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男青年，到了她们娘俩的跟前。这个小青年叫李志山，是胡桂荣家的西院邻居。怎么回事呢？胡桂荣从家里匆匆忙忙的走了之后，张全理从炕上下到地上，一下子就看见了胡桂荣衣兜里掉出来的那个蓝布包。“这个马大哈啊！不拿钱去县城，这不白跑了吗？怎么办啊？自己的腿脚不行，走不了远路——”他拄着双拐，到了西院邻居家，跟李志山一学。李志山满口答应，徒步赶往县城给张大嫂子送钱。胡桂荣前脚走，李志山后脚撵。前后差那么二十来分钟的脚程。这里胡桂荣领着儿子张希文刚要回家，李志山就赶到了。“大嫂啊，我给你送钱来了。”
　　“你给我送什么钱啊？”
　　“大嫂啊！你的蓝布钱包，掉在你们家的屋地上了，张大哥发现了，到我们家说，你到县城给希文买衣服买鞋，没带钱，不是白跑吗？我就把钱给你送来了！”
　　“唉呀妈呀！”胡桂荣高兴了：“敢情这钱丢在家里了！用不上了，我们买完了。”
　　李志山看着张希文手里拿着的浅黄色运动服和那双矮腰蓝色球鞋。说：“你们娘俩又跟谁借的钱啊！这衣服这鞋子真不错啊！”
　　“哪里是借的钱啊！”胡桂荣流下了感激的泪水。“是一个叫学雷锋的同志，背着我们娘俩的面，把衣服钱、鞋钱，还有五尺布票，都给交了。交完了，人家不声不响地走了。”
　　“学雷锋同志，”李志山说，“那是人家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做好事不留姓名，是真正的活雷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