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

　　没有喜帖，没有礼品，但李亮和文雅的婚礼邀请却实打实地换来了远比份子钱更可贵的衷心祝福，尤其令他们喜悦的是程勇送上的祝福。
　　不得不说，程勇的祝福是伴着痛苦艰难讲出来的，虽然真诚，却也尽显无奈。从程勇轰然倒下，颓卧于沙发便能看出来，在送上祝福的同时，他已然彻底失去了文雅的爱。
　　其实程勇的心里非常清楚，他从未得到过文雅的爱，更谈不上失去，只是这些年以来，他始终抱着那么一丝的希望，可最终，在今天，这一丝的希望也一并失去了。
　　可能够安慰程勇的既非李亮，亦非文雅，李亮的安慰会令其反感，文雅的安慰或令其愈加悲伤。唯有赵小天能以至交好友的身份安慰他，却也只是简单地将他抱在怀里。
　　“用不着，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在文雅面前，程勇尽量保持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刚强、坚强的尊严。
　　“我知道。”赵小天说。
　　“既然知道，就离我远点儿！”
　　赵小天苦笑一声，只好挪动身子，尽量与程勇保持一定距离，同时还不忘向文雅提问，“我挺奇怪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呀？”
　　“过些天就办！”李亮抢着说。
　　“过些天就办？这么着急？”赵小天笑说。
　　“哎，没法不着急呀。”李亮苦恼说。
　　“咦？这话什么意思？”赵小天一奇，目光遂向文雅瞄去。
　　“实不相瞒，我呢，怀孕了。”文雅毫不羞赧地说。
　　伴着众人善意的笑和荒唐的惊呼，赵小天说了句，“原来如此，敢情是奉子结婚呀。嗯，曦微，他们跟我们一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男人，猴急猴急的。”陈曦微微笑痛诉。
　　“这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控制不住呢，是吧，李总。”赵小天拍了拍李亮的肩膀，说。
　　“就是，就是。”李亮笑着附和。
　　“可这么一来，也就意味着……意味着什么呢，哦，对了，按东北话说，砸手里啦。”言罢，赵小天哈哈大笑。
　　“这老板，可真是个混蛋！”冰凌气道。
　　“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混蛋！”陈一楠也来帮腔作势。
　　“不止你们老板，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陈曦微也这么说。
　　“喂，老板娘，我帮你们女人说话，可你这话的打击面也未免太大了吧。”陈一楠恼道。
　　“大？我看一点儿都不大。听冰凌妹妹说，你小子不也想在没结婚的时候跟她上床吗？你小子还好意思说呢，你是现在还没得到，才帮女人的吧，等得到了，你跟他们的嘴脸是一模一样的，少跟我装！”陈曦微的驳斥可是连陈一楠之口齿伶俐亦须甘拜下风的。
　　被挖掘了内心痛处的陈一楠顿时哑口无言，的确，他就是这么想的。
　　“怎么不说话了？心中有愧了吧。”陈曦微冷冷地说。
　　“你狠，你狠，我可惹不起你，我服了。”陈一楠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不消说，这是男人的通病，同时也是时代的通病，奉子成婚俨然成了这个时代的通俗，就跟曾几何时结婚的男女在新婚之夜之前甚至不曾见面是一个意思。”赵小天说。
　　“不管这么说，反正我喜欢。”文雅饱含幸福的微笑，搂住李亮。
　　“你能这么说，我这心里可好受多啦。若不然的话，指不定弟妹又要挑什么难听的话骂我们男人呢。”李亮笑说。
　　“其实不只是文雅姐，我也一样，我也喜欢。”陈曦微的脸色变得好快，就在刚刚还一副悍妇的面孔，可转眼再一看，竟与赵小天深情相拥，做小鸟依人态。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的婚事会这么快。凭你们俩家的背景，亲朋道友一定很多很多，难道这么快就全都邀请到了？”赵小天问。
　　“没，哪儿能这么快呀。”李亮说，“我们邀请你们是参加我们小型的婚礼，说白了就是单独请你们的，而且，不用你们随份子。”
　　“为什么不等大型婚礼再邀请我们呢？”赵小天一奇。
　　文雅若有所思地瞥了程勇一眼，感慨地说：“因为我们知道，等赵青山的伤好了之后，你们就会离开上海，回属于你们的家。”
　　赵小天恍然，亦深知文雅之忧心，大型婚礼的场面让程勇参与，简直就是在伤害他。
　　“我知道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
　　“你定个时间，我们这阵子一直有时间。”李亮说。
　　“怎么，有了爱情，连事业都忘却了？”赵小天笑说。
　　“那倒不至于，只不过双方父母都认为可以给我们放几天假，毕竟现在公司已经重回正轨了。至于文雅掌管的基金会，她妈不是宠爱她嘛，索性先替她扛着，等婚礼结束之后，再交给她。”李亮说。
　　“喂，她妈？我妈难道就不是你妈啦？”文雅横了李亮一眼。
　　“是，是，我说错了，是咱妈，岳母大人。”李亮连忙道歉。
　　“这还差不多。”文雅嘟哝着小嘴，那两个拇指大的酒窝在李亮眼中别提多迷人了，李亮忍不住便亲了上去。
　　关于吃喝玩乐这一套，赵小天觉得干脆就在今天解决得了，免得耽误李亮和文雅，毕竟他们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更为重要的是，越往后拖，对程勇的打击就越大。
　　从晚上开始，到凌晨结束，这期间，几个人皆无比开心，无比快活。临了，李亮和文雅也承诺了，以后赵小天等人要是再来上海的话，只管给他们打电话，一应所需无偿服务！
　　看着他们驱车离开，赵小天等人也只好意兴阑珊地回到熟悉的酒店套房。可当所有人都因为疲惫而准备入睡的时候，程勇却叫住了赵小天。赵小天很清楚，程勇之所以能够跟随自己等人一同吃喝玩乐，无非是看在友情的面子上，其实他才是那个唯一不开心的人。
　　陈曦微、陈一楠、冰凌、小孟凡，都已各自洗澡，各自回房就寝，而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程勇和赵小天两个人。
　　“你睡不着，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睡不着。”赵小天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程勇身边。
　　“我倒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倒头大睡，因为那样可以让我梦见文雅。但很遗憾，梦也好，想也好，终归是虚幻。”程勇痛苦地倾吐着肺腑。
　　“作为律师也好，作为哲学家也好，我必须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失去未见得是件坏事，因为在你失去文雅的同时，你所获得的也不少。”
　　“我用不着你来安慰我。”
　　“既然你用不着我安慰你，你又为什么要跟我聊天，而不是独自喝闷酒？”
　　“因为老三现在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赵小天笑了，微笑，“敢情你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倾吐的对象就是老三？”
　　“没办法，因为只有他陪在我身边。另外一点，他的嘴巴一向严实。”程勇点燃一支烟，并在抽了一口之后起身拿来一瓶酒，红酒，上好的红酒。
　　“兄弟，你今天喝得不少了。”赵小天立即起身握住酒瓶，劝道。
　　“但我并没有醉。”程勇懒懒地说。
　　“能让你醉的，不会是酒，而是文雅。”赵小天感慨地说。
　　“来，你今天没怎么喝，正好，陪我喝点儿，我真的很想一醉方休。”说着，程勇率先坐下，启开酒塞。
　　“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李白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小天考虑再三，还是松开了酒瓶，他知道他根本就劝不住程勇，毕竟程勇的理由很充分，就像千年之前的李白一样。为自己找一个能够说服别人让自己喝酒的理由，这才是酒中仙品。
　　“抽刀断水水更流，酒杯浇愁愁更愁，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吧。”程勇淡淡地说。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因为我也醉过。倘使一个人不曾醉过，又怎么能在拼酒的时候把对方喝醉呢？我品尝过醉酒的痛苦，哭过、笑过、吵过、闹过、睡过，也吐过，当然了，最痛苦的莫过于一觉醒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说话间，程勇已经为自己倒了杯酒，并且同时为赵小天也倒了一杯。
　　“可即便这样，你还是会喝，而且还要喝醉？”
　　“正因为以前经常喝醉，所以现在才不会醉，好像再也遇不到对手了。”
　　“只有真正醉了，才不会想到文雅，才不会痛苦，是吧。”说着，赵小天与程勇碰杯，一干而尽，随即又说，“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弄也不是个办法呀，真正能够让自己摆脱的，还得是坦然释怀，否则便是对自己的无尽伤害。”
　　“你说得轻松，坦然释怀？你是身在福中，我呢，跟你完全相反。你爱的人爱你，这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幸福。但很遗憾，我很不幸，我得不到。”
　　“你得不到也很正常呀。怎么，谁告诉你的，你所爱的人就一定会爱你？况且，你对文雅的爱无非是你的单相思，且还是被她拒绝之后就再没敢表露的单相思。你告诉我，你这叫知难而退，还是欲擒故纵，抑或是自暴自弃？”
　　程勇一时间倒酒的手在抖，微微发抖，但还是没有洒落杯外一滴。将酒瓶平稳放到桌上之后，程勇阖上双眼想了想，然后苦笑一声，说道：“算是自暴自弃好啦。”
　　“这可完全不像你的作风。找女人，玩女人，对于你程勇来说，可能比吃饭还简单。”赵小天极尽挖苦之能，嗤之以鼻，毕竟他看不惯程勇的这种做法。
　　“可你有所不知，那些女人是用来玩的，但文雅不是，文雅是用来爱的。”程勇的回答极为诚恳，且并未因赵小天的挖苦讥讽而生气。
　　赵小天还真就未想到这一层，不觉一笑，出于敬佩的笑，“难得你能讲出如此真知灼见的话来。不过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你就应该坦然释怀。如你所讲，既然你爱她，就应该让她幸福。从目前来看，选择李亮，是她认为最幸福的事。所以，你不应该再痛心疾首了。”言罢，举起酒杯，向程勇示意。
　　程勇举杯与之相碰，二人一同饮尽杯中酒。
　　看着赵小天主动倒酒，程勇不免感伤地说：“话呢，谁都会说，可真正摊上了，便是一份伤痛，一份挫败。”
　　“别再伤感了，你应该知道，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文雅了。来吧，喝吧，作为兄弟，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让你大醉一场啦。要是我一个人还不行的话，我再把一楠叫上，我们两个轮番对付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这样，程勇和赵小天一直喝到早上，直到两人姿势奇怪地熟睡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