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告别

　　No.37
　　明水想象着叶溪和吴桐的处境。
　　叶溪可能希望吴桐没多少钱，但有上进心，她可以和他一起创业，以后有钱也是他们一起吃苦挣来的，这样的日子不仅现在安心，将来回忆起来也会热血澎湃，他们的感情就能够一路好好的继续；或者吴桐有钱也行，他能够沉下心去用好这些钱去长本事持续发展，这样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但是现在，她只看到吴桐随意的投入，混乱的管理和对奢靡生活的神往和沉溺，她感到不安。
　　吴桐曾经希望完成学业后感情事业双丰收，结果中途磕绊，他觉得自己不再完美，失去了面对叶溪的自信。现在，他能产生自信的就是手里的钱。但问题是，他自己也认为，这钱不是他的，他表面上用得很享受，实际却在一次次的投资失利中加重着自我质疑。他希望用经商的成功来重树自信，却一时之间无法如愿。他面对叶溪，越发觉得自惭形秽，只能用挣大钱的理想来给自己添加光环，却无法掩饰内心的空虚。
　　他害怕自己高调爱着的姑娘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将是他最沉重的打击。
　　“我觉得你们俩都有些急于求成了。什么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没有一定的积累堆不成高山。吴桐急于超过他爸，这本身就很难实现，年轻人刚出道两三年就超过老爸的有几个呢？我看，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判刑这件事，他急于想重塑形象，这才是他不理性的原因。”
　　“可是我一直都在劝他放下这件事……”
　　“没有几个人能够说放下就放下，这需要很长的过程。以后你和他在一起，要多理解他，考虑他处理事的原因，这样才免得冲突。”
　　“是吧……”叶溪咬着嘴唇，点着头。
　　“你也别老希望他顺着你的心意。他想经商，你想做美术教育，你希望他能尊重和支持，他也同样希望你能肯定他，帮助他。他的有利条件就是不差钱，撑折腾，没有思想压力，不会像没钱的人一样动辄就背债。你以后就放宽心，花点时间配合他，帮他的忙，不要只一味地反感和抵触。历练一段时间他就知道轻重了。”
　　“嗯。我试试。”叶溪脸上重现明媚，“谢谢你，吹面不寒杨柳风，你的话太暖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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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一滴，两包液体流进明水身体里，时间也随着无声地流动。
　　“打完了。”两人都盯着药包，异口同声地说。
　　叶溪心里有些不舍得，她愿意听明水给她作分析，帮她找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明水心里也舍不得，一场倾心长谈让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起了针，整理下物品，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好友。明水和叶溪都是教育系统的，可以通过集团小号联系，叶溪还从包里翻出个电话本来，又掏出笔，把明水的电话长号记在上面。
　　“我吧，有时候毛手毛脚，有时候丢三落四，平时都亏着吴桐提醒。多记一遍会有用。”
　　明水又掏钱让叶溪去买了水果，他到后院看望了牛大鹏的二姑。
　　叶溪看他想得周到，暗暗又加了一分赞赏。
　　
　　牛大鹏开了一辆小面包，车上有几个包袱状的东西。牛大鹏归拢了下，又拿毛巾到处抽打了一通，才让他俩上车。明水坐到副驾驶，叶溪在后排。
　　“杨明水，见外了哈，花啥钱啊。”牛大鹏关上车门又在道谢。
　　“哪花什么钱。”明水也不会说别的。
　　“杨明水，你从小学习好，肯定是一帆风顺，现在干什么？”
　　“我在后社教小学，今年满三年了。”
　　“哦，田园生活，青山绿水的，神仙日子。”牛大鹏羡慕道，“那些家长一口一个杨老师尊称着你，多好。”
　　明水听他说得真心，有些诧异。前两天一个高中同学听说他下乡当了老师，毫不客气地说，圈子太小了，赶紧转行吧。
　　“大鹏，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就玩这车，东城做买卖的到槐河提货就坐我这车。一天一趟，干了六年了，好歹混碗饭吃。”大鹏话里透着辛苦，“你多好啊，每周有星期天，还有寒暑假。我是一天假期也没有，早晨四点出车，晚上黑天才回来。这些买卖人精着呢，仗着交了车费，多走一步也不行，早晨我一个一个接得接一个小时，晚上再一个一个送，连卸货，得两个小时，回家腿都软了。”
　　明水明白了大鹏说的“尊称”，他每天从别人口袋里掏钱，谁还和他客气地尊称呢？
　　“能挣钱养家就行，我还愁就这点工资不够用呢。”明水也不仅仅是安慰，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在为钱犯难。
　　“挣钱？别提了。我去年遇上一次车祸，连车带人，搭上了十八万，你以为好玩？你别看我戴着金链子，这都是唬人的，牙缝里挤的。我就这点儿个子，不充个有钱人哪个姑娘能看上我？”
　　后排的叶溪“扑哧”笑出声来：“好像天下的姑娘都只爱钱一样。你用这项链钓到的姑娘能和你同甘共苦？”
　　“看我，光顾着和老同学拉呱，忘了美女了，不好意思啊。”牛大鹏向后一侧头算是招呼，接着转移了话题，“你们结婚了？”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说的关系，我们是偶然碰到的。”叶溪吃吃地笑着解释。
　　“很多不是的，后来都是了，这就是时间问题。你们这叫邂逅，一听就怪浪漫。我可先说下，杨明水现在有没有学坏我不知道，可俺林老师是好人，她拿着学生都像孩子一样，拿着儿媳妇还有跑？有这样的婆婆你就等着享福吧。”
　　叶溪听到“婆婆”，想到的是吴桐妈妈。当年她也是一周去一趟槐河进货，早晨五点多爬起来，黑天才到家。司机在车上睡觉的时候，她正在批发市场到处转，挑货、讨价还价、提着拉着扛着货物，回到家也是一样腰酸腿软，累得想骂人。今天吴桐手里轻飘飘的钱，其实曾经也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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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水记起一件事来。
　　那年奶奶生病在社区门诊打吊瓶，临床有一个陪媳妇打针的矮个子中年人，大嗓门，爱说笑，看上去很粗线条，裤门都没拉上。他说起当年追他媳妇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惹得满屋子人都合不拢嘴。
　　“我这老婆子，年轻时可是花容月貌，就是有脾气，河东狮吼，把一群想追她的人都吓跑了。亏得我眼明心亮，看出来那些人没我漂亮，脾气也没我大，看不中看，用不中用，还是我能成为她的依靠。我就等她身边冷清了，买了两张电影票把她俘虏了。”
　　这是啥话啊，看看他媳妇真的是一个人不敢看，两个人捎着手榴弹，实在是丑的够可以，但是脾气好，话都让丈夫说了，她只跟着咧嘴笑。
　　一上午，这对又矮又丑的夫妻就靠着对自己的调侃成了众人的开心果。
　　能让自己发笑的人聪明，能让大家发笑的人善良。这对夫妻可是二者兼具了。如果没有这份幽默，他们可能是人群中另类的人，而现在，人们都忽视了他们的长相，因着语言的妙处使他们等同于所有人。
　　果真皮囊可以普通，但灵魂不可以无趣。
　　有个戴绒帽的人探头进来，问：“楼下那红三轮车是谁的？挡着我的车了，能挪挪吧？”
　　马上有个年轻人应着：“我的，给你钥匙，你去挪吧。”
　　绒帽男就接过钥匙下楼去了。
　　大嗓门看他下了楼梯，就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往下看，一直指挥着绒帽男把自己的车开出来，停好红三轮。“钥匙扔给我吧，省得你还得上来。”绒帽男就把钥匙扔给了他。
　　“给，物归原主。谁知道他想做什么，看着点放心。”大嗓门把钥匙还给车主。
　　屋里人都夸他细心。他媳妇也说：“这就是个多事精，操不完的心。”
　　妈妈偷偷跟明水说：“这个人就是你同学牛大鹏的爸爸。以前送牛大鹏上学，我和他打过交道。那时候学校要求订校服和校帽，他就说，老师啊，叫学生服学生帽行吧，校服校帽，听上去跟送葬的似的，怪吓人的。”
　　明水望望正在和叶溪胡侃的牛大鹏，佩服起祖先来。古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还真有道理。牛大鹏和他爸爸是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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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叶溪的要求，车在蒙阳县的岔路口停了车，明水要下车帮叶溪拉车门，叶溪把他按住了，说：“吴桐在路边。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果然，她才跳下去，路边那辆黑色的进口车就打开了右侧车门，变色的玻璃让明水看不见吴桐的模样，但他看到叶溪笑着向里打了招呼，上了车。
　　开心，失落，尴尬，明水心里一时微波荡漾。这告别既没有握手，也没有挥手，他就这样被叶溪按在车座上，好像做了亏心事。他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既有叶溪对吴桐的不信任，也有吴桐对叶溪的不信任。而信任是心心相印的基础，不信任是制造误会的温床。
　　这两个人注定还会走些弯路。
　　牛大鹏一路神侃，直到把明水送到家，拜见了林老师，这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