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一）

　　李明轩回到杭州情绪低落，也无心工作。张秉升让他去视察绍兴那边的典当行，他想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便欣然接受。他处理完事情也没急着回去，在绍兴附近闲游起来。
　　绍兴是江南著名的古镇，周围水乡遍布。如果说杭州是沉鱼落雁的大家闺秀，苏州是精致玲珑的小家碧玉，绍兴便是那秋波流转的水乡姑娘，弯弯绕绕的小河是她的百转柔肠，枕水临波的楼台是她的冰肌秀骨。烟柳古桥，白墙青瓦，虽没有西湖的姹紫嫣红也别有一番灵动氤氲的水墨意境。
　　同是江南，却有着不同的风韵，李明轩被这些古朴的水乡小镇吸引，竟也留恋起来。比起杭州，这里没有西湖的碧波山峦，更少了尘世的喧嚣繁华，但这小桥流水人家在李明轩眼里也有着另一种情趣，仿佛一个不施粉黛的邻家女子，任小河流淌时间穿梭，她只淡然地守着这份岁月静好。
　　李明轩逛着累了，走进一个邻水的茶馆，叫了一壶上好的龙井独自品茶观景。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烟雨天，细细柔柔的雨如丝如线，缠绵不断。空气中弥漫着水雾，整个世界湿漉漉的，李明轩的心也潮湿起来，脑海里又翻腾起苏梅的影子。
　　忽然李明轩的视线被河对岸一男一女吸引，他们打着油布伞看不清脸部，但那女子的身影却像极了苏梅。李明轩心中一惊,不顾一切地冲出茶馆，过了小桥一路小跑来到男女的身后停住了脚步。
　　李明轩听见女子对男子说，“父亲，今天有些湿寒，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会您着凉了可怎么办。”
　　“没事的梅梅，父亲还没这么老朽。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我们再走走吧。”
　　李明轩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声音分明是苏梅！他还听见老者称呼她梅梅！梅梅，苏梅，肯定是她！男子好像是她的父亲，他们怎么会在绍兴？难道她和父亲离开上海出来游玩了？不对啊，之前在上海没有听她说起过，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份，李家怎么可能许她独自出来？李明轩的心狂跳起来，终于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苏梅！”
　　苏梅回头张望，见李明轩神情错愕地站在雨中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大惊失色。李明轩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巧出一趟门会遇见他？！苏梅一阵惊慌，赶紧转过身挽了苏士仁的手说道，“父亲，我们走。”
　　苏士仁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见女儿的神情也猜到了几分，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被人认出来总不是好事，于是赶紧和女儿快步向前走去。李明轩已确认眼前的人是苏梅无疑，哪肯轻易放她离去，疾步冲上前挡住两人的去路。
　　“苏梅……，”李明轩想想不对，又改口道，“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明轩！李家的二公子！苏士仁心里一阵叫苦不迭，他后悔把女儿带出来，本来太太平平在家待着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败露了行踪。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苏梅，也不是你大嫂！请你让开！”苏梅冷冷地说，低着头不敢正视李明轩。
　　“大嫂，我是明轩啊！”
　　苏梅此时真是欲哭无泪。所谓冤家路窄，好不容易逃离上海逃离李家魔掌，自己也慢慢将他忘记，偏又在这里遇见他。
　　苏士仁怕李明轩纠缠不休生出是非，厉声道，“我女儿说不认识你，你为何还要这般纠缠！年轻人不学好，学个浪荡子调戏良家女子，你还有没有羞耻！”
　　李明轩被苏士仁一番呵斥顿感羞愧，他道歉说，“对不起苏伯伯，是我不好。可我不是什么浪荡子，我是李明轩，之前大哥和大嫂的婚礼我没有参加，所以您不认识我。”
　　“我不想听你胡说什么！她不是你大嫂，我也不是什么苏伯伯。请你让开，我们要回家了！”
　　“苏伯伯……”李明轩还想争辩，被苏士仁一把推开，带着女儿逃也似地离开了。
　　李明轩望着父女俩离去的背影发呆，脑子里纷乱无比。他确信刚才那女子便是苏梅，但她与老者为何都矢口否认？看他们慌不择路的神情似乎害怕被人识破身份。他们为何要躲着自己？李明轩迟疑片刻，女子与老者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等他反应过来又追赶上去，父女俩早已隐没在三回九转的小巷中。
　　李明轩好生失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满脑子都是问号。这时，茶馆的店小二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说，“先生，您的茶钱还没有付呢！”
　　见到苏梅后的几天，李明轩眼前皆是她的影子。他想不通为何苏梅要极力躲避自己，难道她偷着跑出了李家？他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才与父亲通的电话，如有这等大事，家里早该闹得沸沸扬扬了，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李明轩回忆起之前与苏梅相遇的一幕一幕，幻想着若再回到那个夜晚，他定会留住这份美好，不让爱情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正胡乱想着，猛然间一个画面跃入脑海。他想起那次舞会大哥醉酒将苏梅误认为百乐门的小姐硬要请她跳舞，他也曾听人说过大哥迷恋百乐门的一位舞小姐，而那次把苏梅当成那位小姐就是因为俩人极为相像，而后大哥便执意要娶苏梅为妻。想到此处李明轩禁不住身子一颤，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难道这是一出李代桃僵？
　　李明轩又联想到上次寿宴见着苏梅便感觉她变了不少，虽然容貌酷似，骨子里的气质却不尽相同，而他们之间更是多了一份陌生与冷漠。李明轩顿时狂喜起来，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那在李公馆的便不是苏梅，而是百乐门的那位酷似苏梅的舞小姐！可为什么那位舞小姐会替苏梅嫁入李家？她和苏梅是何关系？她俩又为何长得如此相像？
　　李明轩估计苏梅和她父亲应该住在绍兴附近，鉴于目前他们的处境，出来游玩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他马上找来了绍兴的地图，估摸着父女俩可能落脚的地方。此刻的李明轩像打了鸡血亢奋不已，他一定要找出苏梅的藏身之处，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地思念她，再也不想失去她。
　　仔细查看了地图，李明轩心里有了底。绍兴城加上周边的小镇不算一个太大的区域，李明轩想只要地毯式地排查，应该会有所收获。为了防止父女俩的行踪暴露给别人，李明轩打算亲自去查找。他又向公司告了假，找遍了绍兴的大街小巷以及周边的小镇，却再没看到父女俩的身影。
　　这天，一身疲惫的李明轩又来到一个小镇。这里离绍兴有点距离颇为偏远，虽然李明轩并未报太大希望，却仍不想轻易放弃。
　　这不算一个繁华热闹的小镇，时值下午时分，大街上只稀稀落落的穿梭着几个行人。这时，几个孩子打闹着从街上走来，不一会突然争吵起来。李明轩本没注意小孩子们的嬉闹，但耳朵里居然刮到几个英语单词，让他忍不住慢下了脚步。这种小镇上的孩子居然还会讲英语让李明轩觉得颇为新鲜，便留意起了他们的谈话。
　　只听其中一个孩子说道，“我记得先生教过的，乌龟叫Turtle。”
　　另一个孩子摇头道，“不对不对，先生说乌龟叫Tortoise。”
　　“Turtle!Tortoise!Turtle!Tortoise!”
　　两个孩子直着脖子争得面红耳赤互不想让，李明轩忍俊不禁走上前去。
　　“小朋友，你们在争什么呀！”
　　两个孩子停止了争吵，瞥了一眼李明轩，颇为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我们在讲英语呢！”
　　“哦？讲英语啊！叔叔正巧在国外念过几年书，难说可以听听呢！”
　　“是吗？”孩子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嗯。”李明轩自信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说说乌龟到底是Turtle还是Tortoise？”
　　李明轩笑着挠了挠头，对中国人来说这的确是容易混淆的两个单词，记得当年自己初学的时候也曾经搞混过。
　　“哈哈，这个还真不容易！不过叔叔刚巧知道。这个Turtle啊是指海里的乌龟，也就是海龟。而那个Tortoise呢，是指河里的乌龟。”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先生好像说过这是两种动物。”一个孩子恍然大悟。
　　“哈哈，小朋友们，要搞清楚这两个单词的确不容易，你们真了不起！”李明轩微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能不能告诉叔叔，是谁教你们的英语？”
　　“是苏先生！”另一个孩子叫道。
　　苏先生！李明轩心里一紧，问道，“哪位苏先生？”
　　孩子笑着说，“其实她是位漂亮的小姐，来我们镇上才几个月。她可了不起了，懂好多英语，就是她教我们的。”
　　李明轩激动地睁大了眼睛，是苏梅，肯定是苏梅！苏梅在西人女中就读，只有她才能讲那么流利的英语！
　　李明轩忍住心头的狂喜又问道，“小朋友，能带我去见见这位先生吗？”
　　孩子疑惑地看着李明轩，“叔叔你要去见她做啥？她只教小孩子，不教大人，而且私塾现在放假了。”
　　“哦，这位苏先生是我的同学，我们之前一起读书的，我一直在找她。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李明轩一脸诚恳。
　　孩子迟疑了一会说道，“那好吧。”
　　李明轩跟着孩子行走片刻，来到一处颇有些年数的宅院。宅院不大，正中间一个客堂，两边各有厢房。由于年久失修，房屋的墙壁都出现了长长短短的裂缝，屋顶的瓦片也残缺不全，有些地方用油布草草地盖着，压着砖块，像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院门虚掩着，院子里摆放着几排桌椅，看来这就是苏梅教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