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暑假（一）

　　柳师的生活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一与于雷“偶遇”，秋菊就会脸红，急忙低下头。于雷则会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秋菊同学，真巧，你也在这儿。”秋菊的头会低得更深，“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只是转身的速度越来越慢。一来二去，大家都看出点儿苗头，原来他们的校草对秋菊情有独钟，虽然大家对于“名草有主”怀着不同程度的遗憾，但当大家或嫉妒、或艳羡的情绪平复之后，善良的女孩子们都真诚地为秋菊感到开心，秋菊平日里少言寡语，姐妹们都很喜欢她。即便是吕红梅，都特意跑到四班的门口，对秋菊满是好奇，她想看看秋菊每天里都在忙些什么？她不怪秋菊，因为她的失恋和秋菊无关。相反的她却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学校表面规定不允许学生谈恋爱，实际上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于雷同学虽然仍在等待答复，大家却都认为他们正在谈恋爱。
　　时光如水，转眼期末了，秋菊考完了最后一科。回到寝室，整理东西，准备坐明天下午的车返程，柳林县的同学有的今天晚上就可以离开了，她们互相拥抱着告别，都表示会想念对方，祝福彼此旅途愉快，暑假快乐。如果说世间有哪一种情感不会被时间淹没，那就是青涩岁月里培养起来的同学情了。
　　第二天上午，大家陆续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两个苍山县的同学，等着下午2点返程。12点半了，秋菊准备先去车站买票，然后直接在那儿等车，归心似箭啊，八十年代末的公共汽车就是“变形箱”。寒假回家时，就塞了满满一车人，秋菊抬起一只脚，再想落下都很难找到地方，大家被强迫着亲密接触，没办法，就这一辆车，想家呀，结果中途晕车就是不可避免的，即使车的封闭性并不好，车里也很冷，但到吉星镇下车，秋菊还是呕吐了，大家脸色都难看极了。这次她想早点买票，或许就能有个座位。
　　秋菊拿好东西，和剩下的两个同学打过了招呼，就出了寝室的门，走过丁香园的时候，于雷叫住了她，也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秋菊很诧异，“于雷同学，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她记得于雷住在柳林县的郑家岭镇，离县城不远，按说昨天下午就会有车的。于雷把手伸到秋菊面前，慢慢张开，里面赫然是一张车票，“我替你买了张票，你就不用站着挤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竟然如此细心，还特意多等了一天，秋菊这次没有脸红，真诚地道谢。于雷很开心，很自然地接过秋菊的手提包，向大门外走去，秋菊快步跟了上去。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很快要有一场雨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忽然秋菊很想打破这种沉闷，开口问道：“假期读什么书？”于雷眼中瞬间流光溢彩，这可是秋菊第一次和他主动搭讪，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噢，我带回一本《泰戈尔诗集》，你呢，要看什么书？”“我带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和一本《百年孤独》。”柳师图书馆一张借阅卡假期可以多带一本书回家。两个人就着书籍开始了话题，边走边聊，俨然一对小情侣，到了车站，也一点多了，于雷让秋菊坐下，托他的福，秋菊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帮忙把东西放好，就下了车，秋菊朝他摆了摆手，算是告别。看看时间，还有一会儿才能开车，秋菊就打开随身的小包，拿出《安娜卡列尼娜》来读。旅客们陆续上了车，很快就坐满了，后来的就只能站着，马上又快成为“变形箱”了，天气越来越闷热，虽然车窗都开着，但是没有一丝风，在拥挤的空间里，还是感觉像待在蒸笼里面一样，难受极了，突然，秋菊感到有一滴水落在她的肩头，凉凉的，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哦，下雨了，雨点儿好大呀，打在干透了的地面上，溅起了灰尘，空气中裹挟着尘土味儿，雨滴很快变成了雨帘，秋菊赶紧拉上了窗子，车里也凉快了一些。雨水冲刷着车窗，还好，没有打雷。她放下书，看向窗外，不知于雷同学是否也上车了，这么大的雨，不要挨浇才好，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拍打着车窗，于雷站在雨中，不知从哪里弄了把伞，示意秋菊拉开窗户，窗户一打开，他就递给她一个袋子，示意他快把窗子关上，自己则撑着那把伞站在车窗旁边，裤子鞋子已经湿透了，秋菊的脸湿湿的，她开始心疼于雷。摆着手让他回去，可是他依然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看着那张模糊的脸。他舍不得走，暑假近四十天，他有四十天见不到她，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忍受对她的思念，他就那样木然地站在雨里，直到车子发动了，溅起了长长的水花，也带走了他的心上人......
　　车子在雨中慢速地行驶着，她打开于雷拿来的东西，一把红色的小伞，一兜西红柿，伞袋里还有一张纸条，字迹已经被水晕开了，是一首小诗，还有两句话：
　　“湖泊是天空的镜子
　　白云和飞鸟都在水底翱翔
　　
　　我是你的镜子
　　你笑我就笑你哭我就哭
　　
　　所以你一定快乐，否则我会伤心的。柿子在感到不舒服时就吃一个，会有一点作用的。”
　　秋菊拿着这张纸条，心里沉甸甸的，泪水不自觉地滑落，这样的于雷让他如何抗拒，这样的于雷让他心疼。
　　车子经过两个半小时，驶入了吉星镇，七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天空湛蓝湛蓝的，还挂起一道彩红，真漂亮，秋菊这次没有晕车，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情舒畅，马上就能见到数月未见的亲人了，还有小姐妹们，她们过得都还好吗？
　　秋菊拿好东西，向家中走去，因为不知道具体哪天放假，也就没有写信告诉家里来接，这场雨真大，公路旁边的沟里已经积满了水，这回干渴的庄稼可以好好解解渴了。东北多半是沙土地，旱田不管多大的雨，很少涝，也有一些河套地，种水稻，今年雨水少，也盼着下雨了。前两年，雨水充足，河套被淹了，当地的人，就携家带口，到坨子地来逃荒，叫跑水。凡是跑水的人来了，不管到谁家里，大家都热情招待，管饭管住，秋菊清楚地记得，李家也招待过来跑水的一家人，一住就是一个月，没听父母抱怨过一句，晚上大家挤着睡觉，白天一起做饭干活，就像一家子，每每想起这些，秋菊都会觉得很温暖。
　　她快步走着，虽然很累，心中却很快乐，看着路旁的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忽然很想开口唱上几句《热血颂》，看看周围也没人，就大声地唱了起来“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棵亭亭的白杨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她走路很快，这得益于她每天早晨都晨练，跑柳林县的外环路，绕柳林县半圈，短短的十二里地徒步，东西又不多，她还是很轻松的，一个多小时后，她已经走进了自家的院子，正在院子里摘菜的李奶奶第一个发现了她，丢下菜筐，就快步接了出来，还不停地向屋里喊着，“丫头回来了，丫头回来了......”随后李父、李母、哥哥、弟弟也都冲了出来，接过秋菊手中的东西，乐呵呵地走进了房间，“没挨浇吧，”祖母关心地问，“没有，奶奶！到吉星天就晴了。”秋菊笑着说。家里人争相嘘寒问暖，秋菊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家啊，是一个人的根啊！秋菊从包里拿出早上在食堂买的麻花，给大家吃。柳师的女生每月发的饭票都吃不了，期末了可以换钱，秋菊买完麻花，还剩了几块钱，就去柳林市场买了些小礼物，想送给小姐妹们，她拿出一本《西游记》给弟弟，这是秋菊借了别人的借阅卡，在图书馆借来的。大家都很开心，小弟暑期开学也要上初一了，明显长高了不少。小姨今年大学毕业了，李父在苍山县找熟人帮忙，留在了县一中。开学就可以去报到了，小姨趁着暑假去看许久不见的大姨了。
　　秋菊回家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邻居和小姐妹们纷纷来看望她，秋菊把在柳林市场买的发饰送给大家做礼物，虽不贵重，却是秋菊的一片心意。接下来的日子，她除了偶尔和小姐妹们一起出去玩儿以外，就窝在家里看书，本来这个暑假可以这样不惊不扰的过去，可是村子里偏偏出了一件事，后来像魔咒一样不可思议，许多年后，秋菊每每想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严热的午后，秋菊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看书，这里比屋子里凉快一些，她忽然很想念于雷，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有没有想念她。索性合上书，望着树上细密的叶子发呆，忽然看到邻居家一片大乱，全家人哭喊着往外跑，秋菊楞在原地，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父也急忙跟出了院子，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听到呼喊的村民都从自家出来，涌向了村外。
　　李奶奶和李母带着几个孩子就站在院子里，等候消息。感觉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前院于二赶回来给村里人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