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永恒的遗愿(下)
作品名称:人间三视 作者:思魁 发布时间:2017-03-09 00:54:11 字数:10222
马桂贞还似乎不放心,又问道:“难道我爸被你惨杀的那个晚上,那张、说是张好山晚上请我爸去谈事的那张纸条,也是你假造的?”
欧州挑衅似点了点头,并且直言不讳地说:“是的,没错。而且,我那晚去你们家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看过之后,确信无疑当晚张好山叫去了你爸,再悄悄让那张纸条消迹泯灭,之后让你们无迹寻查而疑心盯死张好山。同时为我冤死的妻子也达到严惩张好山的目的。”
桂贞还不死心地问:“那晚你表面从我家先走了,实际上你暗随其后,到了好山家就杀了我爸,嫁祸于好山……是这样吗?”
“不错,正是这样!”欧州不但没有一点罪过感,反有几分得意地说:“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我妻的坟前发过血誓:我若不替她报此冤仇大恨,我誓不为人!”
“啊——你好狠毒啊……”至此,马桂贞深深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挖了欧州一眼,随即眼睛一闭,身体便象雪崩似的软瘫下去了,眼看就要倒地上去了的样子……
见此情景,欧州马上上前抱起她,扶到座椅上,让她斜靠身子休息。
屋里死一般寂静,相对之下,外边黑夜中的雨声、风声和水流声,声声一片,突然增大了,且成了这混杂又单调的没完没了的聒噪、腻烦,使人想发无名之火。
过了很长时间,马桂贞才从晕厥中缓过神来。她万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原来,她的杀父仇人竟是她日思梦想,一心眷恋的人——这现实让她怎么接受?至她离婚两年多来,村里发生的事,她无不历历在目?方才,欧州所说的那些,都可以从种种迹象旁敲侧击而验证,让她无话可说。况且,谁是个啥样人品,她都再清楚不过了……总之,欧州这一骇人的听闻,怎能不让她震骇晕厥?!
至此,她对欧州的出尔反尔——拒绝和她成婚以及拆散她哥家庭等等的真正原因,所产生的一切误会、怨恨,现才全部“明白了”……可是,这种对欧州的杀父之仇,和也在“情理”之中……却-时间里,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难以调和——让她怎样排解这要爆炸的,憋死她的心里郁怒?然而,在“天理”和“人心”之间,她该怎样选择?她闭目喑叹:天啊——你怎么这样昧心的、一下子将这样的难题摆在了我的面前?让我怎么样做才好呢?人生啊……这到底算是哪档子亊哩?她为此感到心力憔损、-时间身子轻软无力支撑。现在,她的心际里剩下一种浩大的懊丧、苦闷和恨天怨命,在残酷的撕裂着她的神经……一种似痛非痛,似痒非痒但总想让她发疯的一种折磨,使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可是心里总有一种憋得只想发恨之郁悒,急想发泄,又无法发泄的那种憋得慌。恨不得和谁拼命,不捶死别人,也让人打死自己才好……但她眼下和谁拼命呢?找人拼命也得有个理由……所以,她又不得不发狠地遏住自己脖子……直到她两眼发直,像要晕厥的样子。
欧州看她此刻发恨地手摁着脖子,她的脸面此刻已经扭曲得狰狞可怖,脸色灰青,口歪目斜,吓得赶忙上前呼叫,摇她的胳膊拉开她的手,试她的目光反应,忙又倒水去喂——手忙脚乱了半会,终于才唤她回过了神来。
突然,她哭着叫了一声:“爸呀——”便痛哭着喃喃自语:“你……让女儿好命苦啊——让我怎么说你呢……从小到大,你没有少疼爱我,可是,这些年来,也没让我因你而少受人间最让人难于忍受的痛苦、折磨……现在你走了,可是,留在你女儿心头的绝望与灰暗,让我怎么承受得了呢?爸呀,你等等我,我也不活啦!”说着,举起药瓶,张口就喝。
“你疯了!”欧州喊叫着,伸手去夺,她躲开了——只见她勃然大怒,举起药瓶伸向欧州嘴前,怒目而视着,厉声吼道:“你不让我喝,你就把它喝下去,你喝!……你不敢吗?你滚——别来拦我!”——样子其凶,简直要吃人了!
欧州一手拦着伸到嘴边的药瓶,一只手又使劲拦着桂贞奋力向前逼拥的身体,同时耐心地说:“我先说几句,说完以后我喝也不迟……你就听我这一回吧!”
她终于缩回了手,撅起嘴巴说:“你……嗷——也好,临死前,我就再听你一回——你说吧。反正我今晚来,就没想活着回去!况且,我现在还知道了你才是杀我爸的真凶!总之,这瓶药,你不喝,我就喝!反正谁也别想活着!临死前,允许你把想说的话说完,准你死也死个心亮心甘。”
此刻,一阵狂澜乍起的激情在欧州心底奔涌澎湃,滚滚涌汇心田,他情绪昂奋地说:“我确实有种想喝下你送到我嘴边这瓶毒药的念头——因为,当我一旦对你说明了我杀了你爸时,就决定打消了再生的欲念……这不光是只因为你不能放过我,就连国法也不能放过我咧!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杀了人,就得偿命!与其说,我被枪毙,或终生坐牢至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喝了你的毒药一死——一了百了!省得受罪。只是,我若这样只为了自己而死了,却让为我无辜受冤的许兴旺大叔,替我来永背杀人黑锅,替我顶罪至死,我于心何忍?我死后也会死不瞑目!实则,我也并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一年来,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越来越受自己良心的谴责,使我痛苦。曾有几次我都想着去自首——这不是我在说假话,而是最终因为我懦弱,我怕死,所以,我一次次都借口:我的孩子会因此而遭罪,我的老妈可怜等等……苟且偷生到今天。只是,半年前,一次,我实在受良心谴责不过,带着五万元,我有意将钱‘遗失’在兴旺老婆跟前,看着她拾走了钱……此后,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点。今天,我若要死,就首先得把这件事了结——为他平反昭雪,了我第一桩心愿!我还必须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我临死之前,我必须向政府交代清楚买机器的全部事实真相!虽然我拿的那二十万元现在早已花用大半,我死后也不可能有谁替我偿还,但是,最少还可以让政府去调查,清算敲诈咱们村一百多万的林、仇二人,特别是一次独吞咱村百万元之多的那个十恶不赦的林某人!即便不求将此人绳之以法,但只要能为村民追回损失,我即死也甘心!”
“你想怎么办?”桂贞问。
“我要把这两件事,用黑墨白纸写出来,交给政府,让政府有迹可循,有据可追!”欧州自信地说。
马桂贞再次扭头,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风萧萧雨淋淋的黑夜,若有所思地说:“算你良心没让狗全吃——你写吧!我等着你,反正,今晚我再也不怕你耍出什么花招了!”
这句尖酸刻薄的话,欧州听着极不是味道。一种心被人肆意贱踏的伤痛感,直涌上来,心里极悲……这人生——怎么这般让他痛心与失望呢?他不由扪心自叹:我本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从无亏人害人之心,而今天却成了真真正正的杀人犯……连马德发两口在家里几句夫妻间的调笑都容不下,竟然与情谊不顾,发狠将他们夫妻拆散,这是为什么啊?难道是我真的甘愿杀人?愿意对人使坏?时至今日,我觉得心里实在伤腔、冤枉!但是,这冤枉,又能对谁说呢?马桂贞可以为父恨我,而我又能恨谁呢?若说我这时最疾恨的是——世人身上的那种贪婪和私欲,听起来又多么让人好笑。此时、我多么想大声疾呼的高喊:“这一切全都是社会在犯罪!马平川就是这种社会恶习、私欲的罪恶代表,而报仇杀了这个罪恶之人,就是犯罪——这逻辑怎么让人想得通呢?!然而,在这间只有同样是受害者的马桂贞-人的屋里,喊有何用?更别说:外边只见漆黑的深夜,更兼雨水潺潺,没完没了,这次第,怎能一句呐喊抵御?但是,他又确确实实被人间的贪婪和私欲害到了今天的死路——这冤枉,就如同肠子奇痒,却没处搔一样难受!此时此刻,他泪流满面,瞥了桂贞一眼,忍气吞声、含恨衔冤的自取纸笔,挥泪去写那种“遗书”味的文字。
这时的马桂贞只是两眼长久的,恨恨的死盯着黑喑的窗外——
在这个激情泛滥的春夜,墙上的挂钟已指到凌晨二点钟。眼前所能感觉到的世界,万籁俱寂,窗外的雨声、风声、水流声,已经不复存在。邻家的房屋,虽然遮挡着后边人家的灯光,但透露在天空的-丝光亮,虽然不强,可在那黑暗的王国里,仍然使人感到有人间的光明存在。不远处,传来了哪家小孩睡醒来的哭声,划破了死寂般的夜空……又有几声狗叫和前街上有汽车的开过声……世界似乎和往常的夜晚一样安详平和,多少勤劳一天的人们,此刻正躺在床上做着甜美的梦,而这间只有孤男寡女的房子,一直亮着长夜的灯光……两人正在这里以死相逼,非要干出明天让全村人都目瞪口呆的事不可!地狱嗜血的烈火,在这儿熊熊燃烧。
欧州伏案挥泪愤书疾笔。
桂贞痴目没离窗外深夜的黑暗,思虑忧伤——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实在太出意料!弄了半天,一切原因,一切责任,全在她爸!当她得知她爸是欧州所杀时,当时她真恨不得不顾一切扑上去立即咬死欧州……而现在,略一冷静,平心细想——此刻,她虽然还很怨恨欧州,但她从内心里,对欧州已经不能真正仇恨得起来了……
人常说:人向理不向,天理止上……这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让马桂贞夹在二者之间……她为难啊——
现在,马桂贞后悔多日来,她为了今晚的行动所花费的千辛万苦,她强逼自己痛下决心,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憋足勇气,孤注一掷,以自己的死也要拉欧州-死……结果,反弄得自己捶胸砸腔……左难右也难!假如,她永远不知道欧州就是杀她父亲的人,她的内心能如现在这样复杂骚乱,如猫抓心吗?现在就算死了,也难排解心里的这种纠结,死也难咽下这最后一口气啊!自己身为人女,明知父仇,却恨不起来,无意去报,怎对养育之恩?然而,明知父过,又让她怎么违心去报?天啊——你在冥冥之中,都安排了些什么事呀?命运啊——你怎么如此这般狠毒的捉弄人呀?这罪恶的根源,到底应该归罪于哪个?这人生——怎么这般让她望而生畏?茫无头绪!她希望的明天,又在哪里?此刻,一种空前灰暗的心境,强压她的心头……别人的生活、婚姻都是幸福的,最少也没见谁像她这样的凄惨无望……命运既然对她这样残酷,她还有什么指望呢?于是,马桂贞呜咽哽泣着把手里的农药灌进了口里……
她开始闭上了眼睛,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死神。
过了很长时间,欧州终于写完了,又看了一遍,改了几句话。然后拿到马桂贞面前说:“东西现在写好了,我要说的话基本都写到了。这材料,就托交给你了,望你能尽快交出去,让这两件事情真相大白。现在,把药给我——我喝下去,让你为父报仇好了!……事到如今,我已实在无话可说了……我什么也无一所求了!”他无怨无悔,甚至心平如水的说着。
桂贞睁着疲惫不堪的眼睛看着欧州,气息微弱地对他没有恼恨之表情,反露几丝笑意的缓缓招手叫他:“你过来……”欧州发现她面如土色。
已经离得相当近了,还有必要向哪里“过”呢?但是欧州还是向前进了两个小半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你……你就抱抱我……”她双目期待地望着欧州,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却说得很认真。
欧州反而退了两步——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桂贞反而说出这种话?!
“来呀!你这样愣着看我干什么?我一个马上将要死的人了,我还能把你这么大个男人吃了?”她虽然显得有气无力的,却还调皮地朝欧州笑着……欧州觉得这笑样,更像那天傍晚从她家回去时,她从后边追上来,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笑着对他:“哎,等一下”……“我送送你……不,我去商店,咱们正好一路。”现在脸上的表情,多似像那种神情……只是——现在……鬼才知道她此刻心里到底要干什么呢?但她又自称“将要死的人”——什么意思?
欧州忙问:“你到底怎么啦?”
“刚才,我……已经喝下药了……”
欧州一惊:“啊——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呀!今晚,即使我不告诉你——我杀人了,但买机器和冤枉兴旺叔这两件事,只怕迟早也非明不可的,所以,我的死期也只是早和晚的事……而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杀了你父亲的人,你现在喝药又是为了哪般?唉……真胡闹……噢——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说着,就抱起桂贞向外走。
“别去了,没有用的!”她在他的怀里,用自己的脸,紧紧贴在欧州脸上。欧州不好意思,后躲,她撵后,又贴住。她的脸虽然冰凉,但脸上却微露出快活、满足的笑容。
欧州坚持说:“不,我一定要救活你!说啥也不能让你白白把命搭进去!如果那样,我做鬼也要永远得受我良心的谴责,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她急忙说:“黑天半夜的,你快抱我回屋吧。只要你能够这样永远抱着我,我能死在你的怀抱里,就一百个满足了。我实话对你说吧:那瓶杀虫药里,来时我又加了一包除草剂进去了——除草剂,无解药!送医院也是白送!”
“啊!”欧州又一次大惊。责问:“你这又是为什么?我实在不明白!不明白啊——!”他叫着,生气的把她抱回屋里,放回她原坐的椅子上。
桂贞悲哀地说:“我对我的人生早已绝望,生活烙在我心灵的墓碑,我已无力摆脱。所以,我决心用我年仅二十八岁的生命、告别人生……是我命苦啊!现在,我已不想怨恨任何人了,包括你在内。”她闭目歇息了一会又说:“方才,我已改主意了:不想用我的死拉你垫背了。你之所以那样做,也自有你的、一番不得已、你的苦衷。况且,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有心也有肝。所以,放你活着……我已经知道,你走到今天这步,你也够冤的了,我不是那种,是非不辨的人……你就活着!只有我这个,唯一知道、你是杀人的人,己不在人世了,你才能放心地活着……你就还有光明的生活,你还能永远安宁、幸福的生活下去……我的命运、已经如此,我不忍心,把我的悲惨、和不幸,掺杂在、你——还有希望的、生活中去——我先去了……现在,我已经头、开始晕得,厉害……只怕、很快就要结束、我这、可怜的一生——了……你……你就抱、抱着……我吧!我能死、死在、你的——怀里,也算,了结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愿!”她强睁着眼,期待着、看着欧州。见欧州犹三虑四、畏首畏尾不肯近前,便力不随心的闭上了眼睛,喘气作息。
欧州瓷怔怔眼不眨盯视着她,双眉紧蹙,疑虑困惑的张口无言,后又缓慢的摇了摇头,木愣愣地对着她没动一动。
待了会儿,桂贞像记起什么似的猛睁开眼说:“我得告诉你,不管我几时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但是,你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即:不被人看见,送我回去——才不会给你、惹下麻烦。门钥匙、在我门前那块石墩、下边,在我房子、桌上,拿走、我,那份遗书——这样,我死,方能、不——牵连你……只希望——你以后,也能记着,我这个——苦命人……”她对欧州吃吃一笑,似有些娇羞的脸上没有看到多少痛苦的神情,反能笑意嫣然。
至此,惊疑得半天魂不附体的欧州,终于,大梦如醒的“啊——”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问:“你是在以你的死,去换我的生吗?你呀你——真傻!我——那些事,迟早难保,那时,我还能逃得过法律的惩罚吗?现在,反让我再欠你这么大个人情债,我用什么还你?就算我勉强瞒过了今天、明天,不被人发觉,但是,我到底还能瞒多久呢?而且,你让我背上你这份沉重的良心债,我想活又怎么活呢?又能活得安心吗?你啊你,让我活一天,背-天不仁不义的愧心债,我良心何忍?我受得了吗?唉唉唉——唉,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喝了毒药……罪孽啊——无论说什么,死的应该都是已经犯罪的我,而不是你!这样一来,岂不是有罪的我又害了你吗?我……我恨……啊——!”欧州捡起地上,桂贞喝过的药瓶,发现还有剩下的农药,二话没说,放在嘴边,一饮而尽……
桂贞急叫:“你……你……唉!你才——傻哩!”
欧州不在意的抹嘴淡淡一笑,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总算一切全部都了结了——完了、完了,一了百了!”他把空药瓶狠狠地朝窗外的黑暗扔去,打碎了-块窗玻璃。他失常的哈哈大笑着说:“死亡,原来也是这样的欺软怕硬,你越怕,它越是那样的阴森可怖,当你一旦横下心时,它就面目全非了!”他哈哈着仰天大笑。
桂贞目瞪着他,说了句:“疯了!”
欧州不慌不忙地辩驳说:“应该说,你才‘疯了’!我——与其说,被枪毙,还不如还你的情,和你同死。又不背良心债,又解脱了自己——我何乐而不为哩?”
桂贞还了一句:“神经病!”也跟着淡淡的笑了。
之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是死亡来临之前可怕的沉默。这沉默似乎带着一种极其强大的威慑力,以至让人有种极想哭的压迫之感……两人不约而同都面面相觑,眼里慢慢同时蓄满了泪水……当泪眼观泪眼……那一刻里……各自的心里,又如此难言之悲绝……看来,人,一旦真的走到死亡面前,不管你是自找来的,还是迫于无奈来的,也不管你表面怎样表演,其内心的畏惧都大同小异,心里都不得放松。
在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忧悒下,马桂贞不全是沮丧,而是顽强的突然嘿嘿大声笑了。虽然笑得气弱力乏,但她在这时候的笑也让人觉得豪迈奔放,气度非凡……她说道:“没想到,有幸——能和你、同死、在一块,同闯——阎王殿,也是,意外——之幸。”同时,目光灼灼,看着欧州继续说:“既然、糊涂的老天,非要、安排你、我同死在、一块了,干涸之鱼,何不、相濡以沫?来吧,——抱着我,互相慰藉,也、温暖一下——咱们、各自,荒凉的心,相依为命,结伴同赴、阴曹、地府,恨天、孽海——今生,没能圆了,连理梦,也相拥着,好感化,阎君,争取……来生——来吧,抱着我,我也、搂住你!”
欧州犹豫不决地说:“咱俩若是搂抱着死在一块了,明天,让人们看着——会怎么说,怎么想咱们,又怎么笑话咱们?只怕让人们当成了千古笑料,传扬满世界,那样多尴尬!”
桂贞轻蔑的一笑说:“我,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你——大男人,反怕啦?来吧——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们、活着,常常违心、的活着,死后,难道也不能,按着,我们的、心愿,去死?都到、现在了,你还、顾虑着——明天?咱们的——明天,在哪里?活着受、限制,到死、也得,受束缚——吗?来吧,就别——那么多,顾虑了。”
“也是……只是……”欧州走近了,伸出的手又缩退了。
“唉——”桂贞不满意的闭上了眼睛。大约是养了一下精神后才说:“你呀——就算你是,千古一君子,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愚啊!愚得出奇!让我,说你——什么好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不能连理,死后,难道也——不能允许,仿效古人,相拥着,同心变——蝴蝶?在那——不可知、的世界,恩爱、相伴、厮守?”
欧州发笑着问:“你相信人会化成蝴蝶?相信人死后真的会有那个理想中的世界吗?”
“唉、唉,你、你……”桂贞笑着,不得不摇头,责怪着说:“你死心眼,笨死了!我能相信,那些、美好的,传说?难道,我、不知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完了,哪还有、什么,那个世界?就如同,有人、死前喊:‘二十年——后,我、又是条、好汉’一样,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同样,咱们也要、死了,自我、安慰、一下,有啥不好?想象、也变化、蝴蝶,在那个,虚无世界,甜蜜、恩爱,寄托——虚拟一个,美好未来,有何、不好?”她深情地对着欧州笑着,强打精神,似乎在说着什么赏心悦事,脸上闪现了一种大约是回光反射似的红晕。
欧州激动地注目凝视着马桂贞这张端庄白皙,秀丽大方,以前他老没敢看够过,也无缘正经看过的妩媚动人的鸭蛋形脸,此刻却如此生动的近在眼前,对他以笑相迎,让他近得可以仔细看清她那长着细微柔细的嘴边汗毛,而她那让他心花缭乱的召唤和情真意切的眼神,一切都让他全身热血沸腾……于是,他兴奋地伸开了颤抖的双臂,大声应着:“我来啦——”便大胆的,忘了死活的上前拥抱住了马桂贞……
此刻,千言万语皆无!只有汪汪泪眼和泪眼相观后的心潮激荡得难忍和哽咽抽泣……一种相拥恨晚的遗恨心情,使二人又恨又爱的更加紧紧互拥……
过了很大一会而,欧州不好意思的拭过自己脸上的泪水后,又去擦掉桂贞脸上的泪痕,强笑着说:“看——咱们都像孩子一样——哭了。”见桂贞含笑不答,他又说:“你说得对,咱们临死前,就应该按咱们心愿去死!能这样以死相随,我实在死而无憾。只是,活着咱们无缘相拥,直到现在,只剩下遗恨——多让人受不了啊!现在,我就对你如实说说吧:从你还没有许人那时起,我就不止上百次作过——哪天能这样拥抱你的梦想……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待到了此时此刻……”至此,欧州的眼泪又一次汩汩流出,看着此刻也激动得泪流满面的马桂贞,泪眼相观,一种巨大的冲动,使两人相拥得更紧了,泪脸贴泪脸,泪水混流在一起,顺两人的脸庞下流……
桂贞搂抱的手,变成拳头捶擂着欧州后背,怨恨的问:“你,为什么要——直等到、这时?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我懦弱,我……”
“不,是因为——你正直!你一生,太正直了。也因为,你,太正直,才——害了你……也害了——我!”她闭目养了一会精神后,对欧州说:“拿你写的——笔和纸来。”
欧州取来刚才用的笔、纸和所写的材料交给了桂贞,她只阅视了几眼,嘴角挂上了几丝满意的笑意,之后要来笔,在下页上写道:
马桂贞死前遗愿:
我生没能按我的意愿,和欧州结成哪怕是一天夫妻,现在我们这样同死后,当同穴同葬一墓,在阴世也要作上三百年鬼夫妻!
——马桂贞遗嘱
之后,她满意的笑了,以目传情地看着欧州,把笔递给欧州,示意欧州也写点什么话。
欧州顺从地接过笔,在下边写道:
望政府尽快查出诈去村民一百二十万元的林、仇二恶,追回损失。我虽死有余辜,但望政府能尽快还许兴旺叔以清白、还他-个公道!另外,马桂贞愿和我同死同-墓葬,我感激非常、我荣幸万分,我死而无憾!望世人们允许我们死后能如愿以偿。
——冯欧州死前遗愿
马桂贞欣慰地含笑拉过欧州,尽情地将他抱住,说:“谢谢——你——陪我——同走——阎王殿,我……我,死得——不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到听不见了。同时,慢慢宁静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两人再次紧紧地互搂互抱,胸对胸,脸贴脸,嘴亲着嘴的拥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等待着感动死神:
这一刻里,他俩的神态安然,神情超脱、闭目安祥,等待死亡之神……
至此,耳边似从茫然无边的心际,传出杳渺幽怨的歌声:
茫茫人生,浩浩愁劫:
游戏终,月已缺——
难鸣情孽,寄梦碧血。
香魂无尽,是情是义是哪结?
心强命就,非情非义非谁解:
天遥地窄,难容童心——
但愿人间春长在,冤魂杳渺犹寄托。
是耶?非耶?
夲应无限江山,却见春暮人间!
至古功过悲欢,都在世人解观——
命尽呜呼,求化蝴蝶:
亦结来生来世良缘……梦。
当天吉村的人们,发现了马桂贞和冯欧州互相紧抱着-起同死一块这一场景后,不但惊傻了众多的“凡间雀”,而且马上成了夲村百年未闻的爆炸性新闻,从天吉村很快传向周围十乡百村。市公安局查看了现场,拍过照。有不少人也用手机摄下了这让人惊心感人的-幕……之后,人们想尽办法,并用了好长时间,才小心翼翼的分开了那紧紧拥抱着的两具僵尸。
马徳发搬回了妹妹的尸体,请人挖墓穴准备单葬。多少人都反对说:这不符合和两位死者的遗愿。马德发嫌伤风败俗、留后人议论,决意不允。这样,却激怒了死者母亲的极力反对。她说:这回说啥也要遵从桂贞的最终遗愿!女儿终身的不幸,就是因为她爸和她哥干涉,拆散了她的婚姻。现在,她人已经都这样的不在了,所以这回,不管世人怎样说,她妈都要作主满足女儿来这个世上最后这一点小小愿望。徳发坚决不同意,说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能因此而永遭后人的谈论。不想他妈这回也态度强硬,更加上众多村人赞同,并说:所有的先例,都是人创立的。最终,马德发只好同意妹妺和欧州合葬一墓了。
许兴旺无罪回村后,感谢欧州临死前没忘记还他以清白,便在欧州和马桂贞合葬墓前立了第-座石碑,刻曰:“千年难遇——仁义冢”。
欧州死后十八天,政府部门查清了远在上海的林、仇二人几年来用大体相似的办法所敲诈了近千万元的罪恶事实而受到严惩。同时追回了天吉村的-百二十万元款数。之后,村民们敲锣打鼓,在“仁义冢”前又立了两座赞颂的石碑,村委会代表全村也立了一座石碑。从此,这“冢”便成了尽人皆知的,天吉村一道奇异的人文景观。
天吉村有了这一百二十万元后,加上政府部门的热心支持,之后,天吉村村民终于办成功了第一个民办厂。村民们为了不忘欧州的功劳,该厂便以欧州的名字命了厂名。
一天,“仁义冢”前来了一群远道而来的文化人,请村人讲述冯欧州和马桂贞等村里的故事……并说他们二人是当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又说他们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其中有三位,都说要把天吉村的事,分头都写成书,以传千古。之后,这三人便留下来了,专打听从前村里曾发生过的事。
冯欧州和马桂贞死后十一个月,赵子昂终于被抓、关入牢狱。
又过了十八个月,“仁义冢”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野花、蓬蒿还有酸枣刺时,天吉村又-次需要卖地上千余亩,全村所余耕地不足千亩——天吉村面临-场农转非——一种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了。多少人们为之惊喜、躁动和不安,甚至困惑,还会演义出无尽激动人心的人间悲喜情节,但是,最终都阻挡不了天吉村已经开始了的,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了。
在此书终之际,引录“仁义冢”一石碑的一段话作为夲书的结束语——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人们曾经为之的无数艰难、困扰、无奈、以及悲伤,其中有不少都在为“江山”探索着人间明天的路。可以说:人类五千年来的今天文明,都是踏着前人曾经的探索走来的。如同奔腾的江河,尽管会遇到无数的险阻、曲折,反而,才使江河各自独有的美丽如画。但是,向前奔流才是天性之必然。同样,人生中的无数艰难和诸多的无奈,“引无数英难”探索,甚至牺牲而供人们吸取和总结,人间的未来才会不断走向灿烂辉煌。
全书完
二0一五年十二月八日
本书书面设想
一个古老而美丽的画框。
内中的画面象电影一样清晰而自然——
背景为一道高约两人的黃土陡坎,坎上有杂草、野花。坎上边可见一片苹果园,树上果实累累,只到给人以希望的果实膨大期。坎上更大的画面为蓝天白云。
坎下是一片半米高的玉米地。坎前有两座新坟,其中稍后的一座前,有敬献的一束鲜花,坟前站着一位青年(本书中的牛护),正在悲痛的读着文中悼词。而坟后,玉米地边,靠坎的杂草后,露出一张神情惊愧的脸,(此人为冯妮乐爸),朝前边的牛护窥视着。而坟上只看见一角的一个大花圈,上有一条纸条,随风斜飘,可见上面写着“冯妮乐千古”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