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家道衰落

　　虽然过完大年已经很多天，但是村民和士兵们年兴未减，外婆的小卖部就靠村民和士兵们常买的香烟、食盐、泡面、卫生纸、啤酒等十多种产品苟延残喘着，福堂经常不在，因此买东西的人每次都是自己取货，然后来外婆的屋子付钱，外婆怕福堂拿去赌博，把钱压在枕头或者被子下，时间久了会让外孙数数自己攒的钱。
　　小卖部的渐渐衰落让外婆过得节衣缩食，谨小慎微，生怕花费钱。外婆回到自己的家后，福堂慢慢变得不自由，即使马马虎虎地照顾外婆，但当朋友打电话过来时也会因为照顾外婆显得不耐烦，宁愿扔下手头的活，也要去麻将馆打麻将。
　　有一天晚上，福堂回来的较早，仿佛心理惦记着事一样，他走进外公的屋子说道：“爸，这几天你照顾下妈！我白天有点事！”外公说道：“好！好！好！”没有直言拒绝，他知道自己老了，需要儿子养老送终，因此不敢轻易和福堂对着干。福堂说完后，径直朝大门走了出去，顺口说到：“爸，你去妈的屋子，先看着妈！”外公坐在沙发上听候着外婆的指令，给外婆倒水，翻身......
　　外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抽起了香烟，外婆看到后骂到：“小心把你抽死，小卖部挣不了几个钱，还抽烟，哪来的钱抽烟！”外公解释到：“我就拿了一包两块钱的，打发打发时间！”外婆心想自己还得外公照顾，因此沉默了起来，士兵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经常晚上来买东西，有个河南籍叫郭豪豪的士兵走了进来，看着温暖的火炉，看着外公已经缓缓起身，踉踉跄跄的样子，郭豪豪对着外婆说：“我自己去，让马叔歇着！”郭豪豪扶着外公坐了下来，自己朝着放货柜的屋子走去。
　　家里的热水瓶因为长期使用导致保温效果变差，外婆担心泡不软面，因此叮嘱外公将热水瓶里的水倒在烧水壶里重新烧开，好让郭豪豪泡面，外婆不知道喝重复烧开的水对身体有危害，但是对士兵们的关心让人感动，毕竟是顾客，顾客就是衣食父母，因此外婆做得很周到。
　　郭豪豪边吃泡面边问道：“马姨，马哥忙啥呢？最近老是见不着！”没等外婆回应，外公就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到：“打麻将去了，家里都不管！”郭豪豪也意识到是是非非的家务事不应该多问，因此转移了话题，说：“马姨，你家小卖部生意最近怎么样？我看红玉家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好了！”“红玉给别人说我们家的东西不好，不让别人来买，拉拢别人，也会勾引男人！”外婆说道，语气里能感受到外婆内心的愤懑和失衡。红玉是黑牛的妻子，平时负责小卖部的销售业务，黑牛多半时间坐在麻将桌前看村民打麻将。郭豪豪笑了笑说道：“你们老了，可以让马哥好好经营啊，家门口这么好的客源，就被别人抢了！”“挨枪子的福堂不管，连老婆都不娶，我没力气管了，看他自己！”外婆无奈地说。
　　外公叹着气，望了望郭豪豪，说道“天天泡在麻将馆，根本就不是那块料！”郭豪豪听了外婆及外公对福堂的评价，问道“你家里现在还有多少货？以后我让他们都来你家买！”外婆微笑着点着头说：“家里不多了，就是些日常用品，也很少进货了！卖完再说！”外婆虽然没文化，但是对数字很敏感，每个月攒的钱都是有计划性地使用，哪笔交电费，哪笔进货，算得一清二楚，也会将钱用夹子整齐地夹起来搁在木箱里，每次不会进太多货，但是进货频率高。郭豪豪吃完泡面后，担心迟到，跑步回了军营。
　　“琴琴，帮我翻翻身！”郭豪豪刚走，外婆就喊外公帮自己翻身，依然以大女儿的名字称呼外公，外婆和郭豪豪谈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谈话的快乐感也无意间化解了一些外婆身上的疼痛感，虽然外婆骨瘦如柴，但作为接近八十岁的外公，帮外婆翻身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平时弯着腰的外公挺直腰杆将外婆的身子翻到了另一侧，外公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只是翻个身就不停地喘气，他叹了叹气，自言自语道：“快死了，没劲了！”。
　　大女儿在自己的家休整了几天，精神恢复得很快，有一天下午，她来了外婆家，她察觉到外公已劳累过度，在屋子给五女儿打了电话，呵斥到：“你们怎么不来照顾照顾妈？即使再忙，一个晚上腾得出来吧！”五女儿听后沉默了一会，说道：“好！辛苦你了！”随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清早，五女儿来了外婆家，看了看院子的大女儿，气哄哄地说了几句便走进了外婆的屋子，五女儿的怨气全部显在脸上，大女儿他们也知道五女儿、六女儿和四女儿家里繁忙，但是平时照顾外婆花得时间较多的三女儿和大女儿都认为他们的态度有问题，他们俩认为每个人家里都有事，但只要愿意，总能腾出时间，因为劳累过度以及心里的不平衡，大女儿和三女儿经常会觉得委屈，也会撂挑子，因此兄弟姐妹的关系慢慢变得僵化，心生芥蒂。
　　五女儿揭开外婆的被子，看着外婆身上的伤口，心似乎在颤抖，“妈，你伤口疼不疼？”五女儿对着外婆问，“现在不疼！”外婆毫无犹豫的说到，之前就是因为伤口被压着，感觉到疼，才让外公翻得身，现在伤口朝上没有疼痛感，但是看着布满血丝的伤口着实让人难受，五女儿涂了药，给外婆盖上了说道：“好！看伤口我可以，翻身的时候很吃力！”
　　五女儿知道自己需要照顾年幼的孩子，生意也不能停下来，因此疾步走进福堂的屋子，喊醒了福堂，骂道：“把你睡死了！天天打麻将，半夜回来不管妈妈，赢了多少钱？”福堂平时最怕五女儿，因此在五女儿的骂声中起了床，五女儿对外婆家里的贡献最大，平时经常给外婆家买菜、饼子、牛肉等食材，逢年过节也会添几样家具摆放在外婆家里，慢慢树立起了权威。
　　福堂洗完脸，外婆屋子的地上洒遍了水，外公说：地上的水用拖把吸干，不然很快会结冰，容易摔跤！”外公曾不止一次叮嘱福堂，可是习惯难改，洗完脸直接将脸盆当垃圾桶刷起了牙，牙膏泡沫和洗脸水混在一起，脏乱的习惯都被五女儿看在眼里，她知道习性难改，因此咽下了呼之欲出的责骂，五女儿看道：“你去忙你的！”
　　福堂吃完早餐后，心想五女儿回了家，外公可以照顾外婆，准备直奔麻将馆，靳小军说：“马姨，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别操心，我会经常来看你！”外婆边点头边问：“你们连的士兵怎么都不来我家买东西了，王平和张德军最近怎么不来了？”
　　靳小军一脸糊涂相，她知道外婆的心思，外婆的生意大部分的客源都是士兵，现在没几个人来了，她很着急，靳小军只能安慰地说：“我帮你说说，让他们来你这儿买东西！”外婆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福堂将卫生纸递给靳小军后，一起和他出了门，大女儿因为要照顾自己家里的人，过了一会也回了自己的家。
　　外公坐在沙发上煎熬难耐，不但不自由还抽不了烟，他走到另一屋子的货柜前准备拿包烟抽，担心外婆察觉到因此没敢拿货柜里的香烟，他犹豫了许久走出了大门，向另一小卖部蹒跚走去。
　　外婆一个人躺在炕上，外公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院子里先是有人喊福堂的名字，响亮的嗓门让外婆听得很清，可是外婆的屋子关着门，门帘也是厚厚的布料织成，喊叫的村民根本听不见外婆微弱的回应声，着急的外婆在炕上掀动着被子，多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外婆以为村民要买东西，所以异常激动又着急，嘴里责骂着外公：“老不死的！跑到哪里了！”无奈的外婆听到院子里没有了呼叫声，于是内心平静了许多，但是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随后拿起枕前的瓷壶大口喝起了水。
　　“马哥，马哥！有没有泡面？”刚放下瓷壶的外婆听见有人喊叫福堂，要买东西，喊叫的士兵也不常来外婆家，因此没有直接去外婆的屋子，外婆知道她的声音士兵们听不见，因此这次没有回应，她在炕上使劲挣扎着，将身子从炕中央挪到了炕边，一块钱的生意在外婆眼里都觉得重要，因此她焦灼的内心激发着身上的力量，“砰！”沉重的声音传到了士兵们的耳朵，具备敏锐机灵职业素养的士兵们推开门，冲进去一看，外婆连同被子摔在了地上，炕边离地面不高，但是外婆显得憔悴无力，士兵们将外婆扶上了炕，两个士兵表现积极，一个留下来照看外婆，另一个跑到麻将馆找福堂。
　　外公先回了家，生怕外婆看见他抽烟后责骂他，问道：“摔到哪里了？疼的话就去医院！”“死不了！死了你就解脱了！还不花钱！”外婆微微回到。福堂在另一士兵的陪同下回了家，问了问外婆的伤情，心想没什么大碍就和士兵一起出了门，自己又返回了麻将馆。
　　外公坐在沙发上略感无聊，孤单，因此打开电视让屋子欢闹了起来，外婆语气犀利地叮嘱道：“声音小点，不然有人进来也听不见！”外公调低音量，但是自己未往电视上看一眼。此时，大门被人推开了，外公走到屋门前，探出头看了看，来的是几个士兵，他们看见外公后喊道：“马叔，我们休息一小时，出来买点东西！”外公领着他们去了货柜，买了泡面、榨菜、麻辣条等零食，十几块钱的收益让外婆喜笑颜开，士兵走后，外婆的心情像天气一样，阴转晴，开心地对着外公说：“那些东西再不卖出去就过期了！到时候只能扔掉。”
　　大屋子响起了急促的电话声，外公朝着大屋子走去，步伐比往常快，外公接起后听见他喊着：“改玉！”电话是五女儿打来的，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但只是看着外公慢吞吞地说：“你妈摔在地上了，我和福堂都看过了，没什么事！”接着外公说：“好！注意安全！”五女儿听到外婆摔下炕的消息，心里不踏实，过了一小时来了外婆家，先是检查了外婆身上之前遗留的伤口，涂上药后将外婆身子翻到了另一侧。
　　令五女儿心痛的事发生了，五女儿突然察觉到外婆的膝盖上露出了一块小骨头，像竹签一样刺破皮肉露了出来，五女儿指责了外公，但她觉得外公毕竟是老人，因此对外公的指责轻于对福堂的，她拎起电话又对福堂进行了谩骂，并责令他请大夫回来，半小时后福堂带着大夫进了屋子，大夫看着躺在炕上的外婆的状态，觉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医院，福堂是外婆的儿子，对老人负有赡养义务，因此大夫对着福堂说：“上次摔了之后若及时送医院，恢复得可能性大，现在几块骨头错位了，即使长好不一定能走路，现在送到医院对老人来讲，意义不大。”福堂听了大夫的话，觉得送到医院花费大而且不一定能医好，因此只是咨询了大夫接下来如何医治的事宜。
　　外婆平时营养不良并且长期卧炕，血液循环差，因此即使骨头刺破皮肉，膝盖上也没流多少血，大夫叮嘱福堂平时多用碘伏和双氧水擦伤口，以防感染，福堂说：“家里的碘酒和双氧水多，上次破了脓包的伤口平时也在擦！”大夫没有再开处方药，福堂和五女儿将大夫送到门口，大夫骑摩托车回了家，五女儿也骑着摩托车赶回了家，操持自己的生意，她离开大约半小时后，福堂又溜出了大门......
　　已过古稀之年的外婆老态龙钟，受伤后更难自食其力。在冬天，村民一般都在家里休养生息，靠其他季节打工或者农田的收益过冬，福堂也是如此，但他整天泡在麻将馆，除了消遣之外还抱赚钱的侥幸心理。外婆摔之后虽然没有花费太多钱，但是在生活方面外婆更加节俭，平时红白喜事及家里的其他支出，外婆都要过问福堂。靳小军说道：“马姨，你们小卖部现在还有多少货？那些士兵都去红玉家买，现在部队管的严，我不好帮你说话！”“现在就剩几条香烟了，泡面没多少了！”外婆说，靳小军点道：“现在盐涨价了，没进货了！”村民话也没多说就出了外婆屋子。食盐上礼拜就卖完了，一直没有进货，好强的外婆难以接受小卖部衰败的事实，因此只能那样按照自己的心里想法解释，随后的日子，无论村民还是士兵，但凡买不到所需产品的人，外婆都会那样解释，觉得那种说法顾客容易接受，也能满足自己的自尊心。
　　时值下午一点，福堂才回家准备做饭，看着洗碗的外公，福堂说到道：“”你们吃完了？”外公没有回应，气愤的外婆咒骂了一番，说：“等你回来做饭，我们早饿死了！”待外婆平静下来，福堂说“妈，我看见很多之前来我们家买东西的村民和士兵都去红玉家买东西了，以后我们不要进货了！”外婆责骂道“人家抢你的生意，你还天天去他们那里打麻将！不嫌丢人！”福堂打开电视若无其事地调起了频道，慵懒的他拿起饼子吃了起来。
　　半个月过去了，小卖部的香烟和仅剩的几盒泡面无人问津，外婆家门可罗雀，福堂担心会过期变质，因此和外婆商量后，准备将香烟留着送礼，泡面留着今后当晚餐吃。那天正值星期天，上班族和学生族都在家里休息。在以前，星期天是一周里生意最好的一天，零食很快会一扫而光。马路上小孩的吵闹声不再是来外婆家买东西的信号，炕上的外婆整整睡了一天，虽然福堂未外出，但是外婆吃不下饭，天气逐步变暖，但是屋子里的火炉一旦不旺，整个身体就会冰冷起来，福堂添了煤，烟筒里冒的烟弥漫了整个院子，但不见火焰升腾，曾经生意红火的小卖部在福堂手里就没落了，人气旺盛的家庭现在变得鸦雀无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外婆，福堂将电视调成静音准备出去开门，外婆慌张地问：“谁在敲门？那么大声！”“我出去看看！”福堂说。村里的洪生和建明冲进院子，说：“红玉走了！通知你们一声，明天下葬！”惊讶的福堂不知所措，只回应道：“好！”
　　红玉作为另一家小卖部的主人，半年前得了淋巴癌，一直在西安，兰州等地求医，但是病情未得到有效控制，肿瘤扩散到了脸部，嘴和脸部都变了形，平时怕见人，在小卖部或者出门时都用毛巾遮着脸，但是遮掩不了恶化的病情。
　　福堂走进屋子慌张地给外婆说“妈，红玉走了，我去帮忙！”虽然外婆平时因为小卖部的事情讨厌甚至诅咒红玉，但毕竟人死了，外婆没有阻拦福堂，福堂换上衣服直接奔向了红玉家，福堂出门后，萎靡的外婆似乎精神了许多，对着外公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都是报应，把我们铺子整垮了，她也没好下场！”外婆听说之前红玉经常在士兵和村民面前诽谤她，让他们不要在外婆家买东西，甚至红玉利用勾引等手段招徕顾客，因此外婆心存怨恨，平时少不了诅咒，外婆听到红玉去世的消息后心理平衡了很多，似乎是苍天有眼抑或是自己的诅咒应验，作为同村人，外婆毫无一点忧伤。
　　四十出头的红玉去世后，有的人惋惜她年轻早逝，红玉正值壮年，很多担子需要她扛，上有需要赡养的老人，下有未成家立业的孩子，父母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有的人议论这是为富不仁的下场，红玉的老公黑牛是村干部，又是包工头，很多在她老公手下干过活的村民对他们嫉恶如仇，大多数村民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对她老公作为村干部的德行心存不满，因此红玉的死也平复了很多人的仇恨心理。
　　电话声音将外婆的意识拉回了当下，外公接到电话，电话里传来五女儿的声音，问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外公为了减轻女儿的负担说到：“好多了，我在照顾，你忙你的生意！”平时木讷的外公辞令多了起来，准备挂电话的他突然喊：“改玉！改玉！红玉死了，你知道不？”电话那头突然听不清五女儿说话的内容，外公挂了电话回到了外婆的屋子，好奇心促使五女儿赶到了外婆家，五女儿也知道红玉得了淋巴癌，但是她以为到处求医，病情得到了好转，五女儿询问有关红玉的事，外婆回道：“这是报应！把我们整惨了！上天公正！”五女儿陪了会外公和外婆便瞒着他们朝着红玉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