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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老街

作品名称:《印象老街》      作者:丹水元平      发布时间:2017-02-25 10:17:45      字数:5676

  (十五)
  
  我家坐南朝北,饮食服务部坐西朝东,在服务部东面,是当地生产队的一个保管室,房屋坐东朝西,三栋房屋之间正好形成了一个撮箕口。这里既是生产队出场晒粮食的场所,又是服务部南来北往汽车的停车场,也是我们伙伴们玩耍的娱乐天地。
  尤其是每年到了夏秋季节,间或是冬季。生产队保管室宽大的凉亭中,大盆小箩摆得满满的到处都是,盆、箩的四周围坐满许许多多的村民。
  凉亭左右两边,高挂在梁柱上的煤气灯,贼亮贼亮,强烈的光线洒向四方,像一根根银针,扎人眼眸。
  而这时,全生产队的社员,每家每户锁门闭户,用个歇后语就叫着“麻子打哈欠——全体动员”,大家集在了一起扭玉米。大腰盆里,箩筐里堆满黄橙橙,赛似牛角的玉米棒子,满满尖尖,多像一个个可爱的胖娃娃,静卧在那里,正等待人们去侍弄侍弄。
  那个时候,大集体都是图挣个工分,工分挣得越多,到年底分红就越多,自然家里日子就要好过的多。再加上大家在家里也撑得慌,吃过晚饭,洗洗脚就早早地上床,睡早了也睡不着。集体扭包谷,只要生产队长捎个话,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早早地来到保管室。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自带板凳、包钻(固定在木板上的铁锥)等劳动器具,集中到生产队保管室进行操作,可谓“全民皆兵”。顿时人声鼎沸,包米竞相散落,其劳动场面十分壮观。我当时很小不会使用“包钻”,手臂乏力,玉米棒靠上去没法旋转。那些大人们个个会用,诺大的玉米棒子经他们贴紧钻头,正反几个回合转动抽拉,三下五去二满满的包米一颗不剩全落下。我只能用小铁锥给他们“开路”,也就是将玉米棒先开挖一两行米粒来,这样有了现成的“轨道”他们用包钻便容易许多。
  但有时也有不少人会弄得笑话百出。有的把剥玉米像扭麻花一样,扭来扭去,把玉米粒弄的满天飞;有的像洗衣服一样,把玉米搓来搓去,结果把手给搓脱皮了,玉米粒也洒了一地。
  我们一边扭包谷,一边听着大人们讲故事,出谜语大家来猜,最有意思的是几个人合作说“灯谜”:尤其是平时就喜欢搞点幽默取笑的段子的人说“灯谜”就更逗人喜欢。很想现在戏台上的说“相声”,但有些不相同。那时的我,只觉得很逗!你看有两个人就说上了:
  “我最喜欢听您说灯谜。”
  “是啊?”
  “因为您吐字清楚,声音洪亮,表情优美,外观大方,赠送亲友,最为相当。”
  “我成礼品啦!”
  “不,我是说您聪明,脑子来得快。咱们打开看看!”
  “不成”。
  “那我是不是可以化验化验您。”
  “可……化验我呀”
  “就是我说个灯谜,叫您猜猜,看您脑子怎么样?化验,化验您”。
  “啊,那叫智力测验,考验考验我。”
  “对,考验您。”
  “咱们不能白来,挂点儿赠品。”
  “行,一盒香烟怎么样。”
  “好,你说一个我猜。”
  “你听着:“一棵树落着十只鸟,用枪打死一只,还有几只?”
  “还有九只。”
  “不对,一只也没有了。”
  “怎么?”
  “全飞了。”
  “这这这…………”
  “依着您,打死一只,好九只不动,“喂,再给我来一枪怎么样?”
  “这鸟缺心眼儿。”
  ……
  保管室凉亭里的所有人发出一阵唏嘘,随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爽朗、开怀似乎有极强的穿透力,震得保管室房柱,梁脊,连屋上的瓦都在颤动。
  大家一边听他们说“灯谜”,一边使劲地扭着包谷。
  但是,有的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仅忘记了手上的活儿。只听不动手了,这个时候大人们就要提醒你了:
  “耳里听古,手里摇橹”
  意思是不能光只听别人讲,扭包谷才是正事。于是,我们几个听入了迷的人,又加快了进度。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保管室仓库里堆得像山似得包谷棒子,睁眼的功夫,包谷粒与包谷芯全分离了。
  紧接着就是成果展示,保管员拿着一杆大秤,哪里包谷扭完了,就去过秤,按每百斤记五分的工分,记账。
  夜深了,人们都渐渐散去,保管员拿了架木梯,搁好方正,顺梯爬上去取下煤气灯,扭动气旋开关。
  瞬间,原先的喧闹,马上就变成了寂静无声。只有一轮明月仍然完好的挂在西天,远远地,还可以看见不多的几颗星星,在那里放射着冰冷的余晖。
  
  十六
  
  
  
  呈撮箕口的中间,是一个大操场、大晒坝、停车场,也是公社重要的公共场所,更是我们这些儿时的娃们游戏、比武、竞技、斗狠的场地。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凡是放电影、全公社召开极为庄重、严肃的大会、文艺演出,甚至批斗、公审大会都是在这里举行。
  可见,我儿时家住的地方,该是有多热闹、多神圣。
  这也成了我后来神侃、吹牛的资本,一些伙伴们,小学、初中、高中,至于大学学习时的同学们听了我口若悬河般的介绍后,一个个都瞳孔放大,表现出惊异、神奇、羡慕、向往的神色。
  这不是我“门隔旯里簸簸箕——自吹自擂”,添油加醋。的确也是如此。
  每天白天,整个晒坝还是一整场成熟的豌豆、麦丸。
  从我家、服务部、保管室屋檐下,一直平铺到公路边。黑黄相间茫茫一片,即使我中午放学回家吃中饭,看得见自家的房屋,近在咫尺。但是,一双脚不知投向哪儿,甚是犯愁。
  正准备脚踏豌豆、麦丸,卷起的重重波浪前行,可一只脚刚踩进去,对面保管室里的保管员吴昌华看见了,一声呵斥:
  “你长了眼睛没有啊?这刚铺好的场,踩实了,太阳晒不透,一大阵人不是白忙活了么?”
  吓得我,整个身子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凑然紧绷绷的,胸腔里的两扇肺叶,呼哧呼哧地不停扇动。急忙收回早已迈出的哪只脚,呆呆的立在了那栋木板屋旁得稻场悬边。
  等我缓过神后,心中暗暗生出记恨,自言自语地在心底说:
  “吼什么吼?就你喜欢多管闲事!”
  “沿一步,从公路边走到公社屋旁边。”保管员提醒着说。
  “嗯!知道了。”虽然我在心里记恨他,但是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公开反驳。
  我身子折向北,一双小脚飞也似的从公路边立马来到了公社屋旁,再折向南踏上了公社山墙的阶沿,顺着阶沿走个右“之”字拐,我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饭,妈妈早已给我做好了,是几个红苕,红苕边有一碗懒豆腐汤,放在锅里。我揭开锅盖拿起一个苕,准备往嘴里送,可怎么也没送进嘴里。
  脑海中像过电影似的,又重复起刚才中午回家时的情景,保管员吴昌华这个人物,不断地在我眼前闪现。
  他,高额头,宽脸,左脸的鼻梁旁,有一颗暗红色的痣,乌黑的头发有点长,几乎要盖住了眼睛。头发从顶命心的璇儿处一分为二,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分头,长长的鼻梁挺拔、高耸,眼睛大大的,明亮清澈,只是从他眸子里似乎射出的有道道光束。
  平时,我们这些喜欢野的孩儿们,一看到保管员这双犀利的目光,就有几分胆怯。原先吵翻天的场面,只要他一来,顿时兵下无事,一片寂静。
  生产队的粮食保管员,也是社员们关注的人选。生产队就是生产粮食的,除了粮食,基本上没有啥。每当粮食收了之后,并不是马上放进仓库,而是先完成国家的征购粮,然后分配给社员工分粮和人口粮,多余的粮食才能放进生产队的仓库。这些粮食,都是按政策提留的积累和下一年的生产费用,粮食保管员就是保管这一部分粮食的。
  生产队的粮食入库是有数的,每次提取时虽然要过秤,但不像会计那样,没有明细账可查,因而,这就要求粮食保管员必须大公无私、廉洁奉公、忠于职守,确保集体的财产不流失。进入仓库必须两人以上,不得一个人擅自进入。为了更加保险,又在仓库门上钉两道门搭条,由一把锁增加为两把锁,两人必经同时到场,才能打开仓库。
  我们生产队的这个粮食保管员工作积极,认真负责,敢说敢管。我们还经常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印板在一堆堆粮袋上面,用力地盖上章。
  由于我家离生产队的保管室不远。每到夏秋时节天气晴朗的早晨,吴昌华就与几个壮劳力从仓库里把粮食一袋袋地扛出来,摊在大晒坝外边的空场上晾晒。
  每到天黑的时候,我发现吴昌华总是把那些收粮食用的簸箕、筛子、扫帚等工具收拾起来,放进仓库。
  直到这时,炊烟已从家家户户的房顶升起来,牛、羊、狗的叫声此起彼伏,孩子的哭闹声也不时传来。吴昌华提着印板在一堆堆的粮袋上面盖上章。那些印章是防止盗贼来偷粮食的记号,盖完章后,锁上门,还时不时地听他哼着小曲回家了……
  
  (十七)
  
  夜深了,一轮皓月当空。
  明亮的月光,惊起在树上栖息的乌鹊,从这一枝跳到了另一枝。在这稻花飘香的季节里,只听见蛙声阵阵:“呱咕——呱咕呱咕——呱咕呱咕呱咕——”。
  满场的豌豆、麦丸都收拾到了一起了。
  只有靠北边保管室门前的三架风斗,男人们把打下的豌豆、麦丸往风斗肚里装,女人们则手持风斗的转柄转动,转动的时候,她们把一只脚踩在风斗的横梁上,一只手抓住扇叶的转柄转动,另一只手则搭在风斗架上,两眼望着远处的青山,脸上挂满了丰收的喜悦。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你看今天是,一架风斗上面的木斗里装满了还带有豆壳、豆杆碎末的豌豆,另一架风斗上面的木斗里塞满了麦丸壳、碎杆的一些东西,还有一架风斗是用来准备过滤第二遍时用的。站在风斗当面的一个人,用右手紧握摇把使劲的顺时针摇动着,一个人站在风斗的另一面,把手伸进木斗里不停地哈来哈去,顿时“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高分贝刺耳的声音咋响,从风斗出风口吹出了一股股浓黑的烟雾,经晚风吹拂,瞬间飘散得到处都是。
  早就已经来这里玩儿的小朋友们,可开心了!一个个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争看这西洋镜”凑着风斗出风口,想看个究竟,还没等你看出个啥模样。霎时间,那些豆壳、豆杆,还有一些灰尘全都吹在了我们的脸上,还钻进领脖子里,疡嗖嗖的。待你走出风口时,满脸都是黑黑的,像一个个小黑猴儿似得,只看得见有两只眼睛在忽闪忽闪的转动。
  后面的小伙伴们,看了我们,发出一阵浪笑,一边浪笑,还一边讥讽着我们:
  “扒胡子两个眼——,扒胡子两个眼——”
  “非洲黑人来了哦——非洲黑人来了哦——”
  “好怕——好怕——”
  我们又疯又闹,免不了竟然遭到了,在场大人们的一顿数落。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大人们扇动风斗时也是陶醉的,只是他们的陶醉不在风斗的吱呀吱呀声,而是劳累之后的丰收,是对实实在在生活的满足,以及繁衍生息的责任和快乐。因此风斗在大人们手里摇出了一章悦耳动听的丰收乐章!
  不一会儿,一箩筐一箩筐橙绿色的豌豆,粉白色的麦丸从出豆口蹦蹦跳跳,欢悦的跑出来了。
  大人们挑得挑,抬得抬把这些沉甸甸的豆子归进了保管室粮仓里。一个个使劲的用毛巾啪打着衣服上,裤腿上的灰尘,有说有笑的四散开去。
  最后,只有保管员一个人,把场上的竹扫帚、撮箕、打趴……,一件件都收拾好,锁上保管室大门,迈着矫健的步子,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去。
  大人们都走了,场上更加热闹了。大车、小车都潮水般涌进了宽大的场坝来,等车都停顿好,司机们都端着茶杯,把毛巾往左肩上一搭,手提一个帆布包,往饮食服务部奔去。
  早在旁边等候多时的伙伴们,都不约而同的凑拢来。分好拨儿,推举两个人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确定先后。
  今天是大家在一起比试比试,看那一拨儿人的“绝技”多。
  偌大的晒场上,首先出场的是:田平、刘烈、刘闯、霍华他们比“绝招”。
  刘闯腆着大肚皮说:“咱们看谁一口气憋的时间最长!”结果一个个先后都撒了气,唯独他,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珠子,能憋比别人多两倍的时间。伙伴们都竖起大拇指,连声说:“绝招,绝招!”
  田平站起身,空翻刚来一个,伙伴们的拇指早伸出来了。
  刘烈伸出两只手,大伙知道他这一手也是独一份,每次当他把手指倒着踒到手腕上,连村里的大人都围上去看,觉得新鲜。
  三个人表演完,都把目光投向瘦小的霍华。霍华的鼻尖出了汗,不知是谁说了句“鼻子尖出汗,一辈子白干”,他听了更觉得自己窝囊,忙低下头在鼻子上抹了一把。表演什么呢?他想起在家翻过眼皮,能把妹妹吓得直捂眼,就用双手掰了半天,把眼皮翻了过来,两个红包包一动一动的。
  “嘿,那叫什么玩意儿,看我的!”我说。便用手在眼上一抹,两个眼皮就翻过来了。果然比咩子的利索。
  霍华又想了想,站起身,面对大树,两只胳膊一撑,双脚靠墙壁来了个倒立。不料,寿生给他来了个不靠树的倒立!
  霍华觉得自己太丢人现眼了,偷偷地把眼泪咽到肚里,跑了。
  我们都偷偷的跟着他,原来他一气之下,跑回家了。
  后来,我们也就都踏着蒙蒙的夜色,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们才从霍华嘴里知道:
  霍华蔫蔫地进了屋,见爸爸正在算帐。他坐在炕上,愣愣地看着爸爸。忽然他发现爸爸打算盘从来不用眼睛看,两眼只是盯在左手翻的帐本上。这也够绝的了,自己在学校学珠算时,眼睛盯着,手指拨着,嘴巴念叼着还出错哩。难怪爸爸是全区会计中帐目最清的一个!如果自己有这么个绝招,今天也不会丢人呀!
  他感到肚子有点饿,进了厨房,从厨柜里掰了半个馒头啃着,见奶奶在包饺子。呀!奶奶这一手也够绝的,她一只手拿着小竹板专管铲馅儿,另一只手拿面皮专管攥饺子,不但攥得快,而且饺子圆鼓鼓的十分好看。要是自己会这一招,也能震他们一气!于是,他夺过奶奶的小竹板,照奶奶的样子攥,谁想到馅全跑出来了!
  他问奶奶:“您这招是怎么会的?”
  奶奶要过竹板,说:“什么招啊?”
  “您一只手攥饺子,还这么快?”
  “嘿,”奶奶边攥饺子边说,“这是硬逼出来的。过去你奶奶是伺候人的,一个人要做二十来个人的饭,人家还要求调换花样吃,这么着,天天就得往快里练……”
  霍华不等奶奶说完,就说:“我爸爸为什么打算盘那么快?”
  奶奶说:“那也是练出来的。你爸爸刚从学校出来那阵儿,也算不好,天天练到半夜,慢慢熟了,就快了。”
  “那……”只要他听明白了,不管奶奶想不想往下说,就接着问另一个问题。他问奶奶:“田平、刘烈、刘闯的绝招是怎么得来的?”
  奶奶说:“有的人,生来就特别,别人比不上。田平长得胖,气量比别人足;刘烈从小骨头就软,长大了手骨还软乎乎的;人家刘闯那是练出来的,你没见他,见天跑几里地去学体操?”
  霍华觉得奶奶说得在理,看来自己想得到绝招,只有练。练点儿什么?晚上他躺在炕上还在想,想着呼呼地睡着了。
  大家听霍华讲述之后,也似乎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绝技的人,都是从勤学苦练中“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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