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正在搓板上用力搓着衣服的欧阳夏珍见夏春梅走进来便说：“上班时间回来干什么？上班时间可不许溜号偷懒！”
　　夏春梅不高兴地说：“爸让我把信给你送来。我爸还让我问问你，他衣服兜里的小本本，还有几张纸，你见了没有？”
　　欧阳夏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是齐放他爸来的信吧？快给我看看！”
　　夏春梅生气地说：“我可警告你，以前没找着我爸，我是希望你能和齐放的爸生活在一起的。可现在不同了，你和我爸已经团圆了。你就不能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干对不起我爸的事！”
　　欧阳夏珍说：“你胡说什么呢？我和齐放他爸什么事也没有！”
　　夏春梅说：“什么事也没有那当然更好。我爸让我问你，他衣兜里的小本本和那几张纸你见了没有？你像没听到一样，不予理睬。可一说‘信’，看把你高兴的，马上擦手要看。这还叫没什么吗？我告诉你，我爸要干的事都是大事，不是国家的事，就是公家的事。不是公家的事，就是集体的事。不是集体的事，就是社会上的善事。你却不把我爸的事当回事，而把每个月给齐放他爸五十元钱当成了大事。你说说这是咋回事？”
　　欧阳夏珍说：“我是想人要有良心。现在我们是好了，可我们不能忘记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们帮助，我们才坚持到了最后。何况他又不是外人，他是齐放的亲爹，是你的老公公，是我的亲家公。他一个大男人在家孤苦伶仃多可怜！”
　　夏春梅着急地说：“我今天没时间给你讨论孤男寡女的事。我关心的是我爸的事！”
　　欧阳夏珍不解地问：“你爸什么事？”
　　夏春梅说：“我都说三遍了，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啥事，你还说你关心我爸？我爸衣服兜里的小本本和那几张纸你见了没有？上面有爸记录的重要事情，要急着用！听清了没有？”
　　欧阳夏珍说：“哦，小本本和几张小纸没看见，有一团纸不知是不是？”
　　夏春梅不解地说：“什么一团纸？纸怎么会成团？”
　　欧阳夏珍说：“前天我看你爸的衣服太脏了，就从衣架上拿下来给洗了。我看衣服太脏，就放上洗衣粉让它在洗衣盆里多泡了俩钟头。等我在搓板上搓衣服时，才感到衣服里有一个东西不好搓。我用手一掏，见是像巴掌大小的本本和几张纸。小本子已经揉作一团粘在一起揭不开了，那几张小纸也成了废纸渣子。我看都像写过字的纸，觉着没有什么用了，就让我扔到垃圾桶里了。”
　　夏春梅忙去垃圾桶里去找。欧阳夏珍说：“不在这里，在城里那个家。”
　　夏春梅说：“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城里那个家算了呗，来回跟着跑干什么？还不够添乱的！”
　　欧阳夏珍说：“不是为了照顾你爸方便嘛。你们说是一个星期回去一趟，可实际上俩个星期回一趟的时候也少啊。你知道我一个人呆在那里有多寂寞、有多难受吗？”
　　夏春梅匆匆回到何建功的办公室，说明了小本本和那几张小纸的命运。她看着何建功在努力克制着情绪的样子，心里很害怕，也很难受。忙解释说：“爸，我妈她不是故意的。在老家她一个人要种四个人的地，后来公社土地归了公，她一个女人挣工分要养活三口人，还要伺候瘫痪在床的爷爷。另外，她给齐放爸寄钱，那是感谢人家过去对俺娘俩的照顾！”
　　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何建功看来是不可饶恕的。他认为这是最低级的错误。洗衣服哪有不掏掏衣兜，看看有没有人民币、工作笔记本、手绢和别的什么怕水之类的东西。而欧阳夏珍二十五年来，她和她的女儿夏春梅的衣兜里从来都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她从来不担心洗衣服会把衣兜里的什么东西会给洗坏了。再说她也没有掏兜的习惯，尽管一盆子的衣服没有仨兜。
　　二十五年来形成的洗衣服不掏兜检查的习惯，一下子面对洗一身衣服要掏八个兜检查，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何建功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活使他养成了非常严谨的工作作风，他已经不是二十六年前卿卿我我的那个白面书生。但是，面对女儿的求情他又感到她很可怜，他也只能采取忍耐克制。
　　何建功着急地说：“快去叫小车，我要回去找找看，也许不会全部毁掉！”
　　夏春梅忙跑去找林阿敏。
　　林阿敏看了看何建功那张从来都没有过的脸色，关心地说：“什么事火急火燎的？注意气大伤身！”
　　何建功一肚子的气像似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说：“我能不急嘛，平时积攒的一些重要资料给毁了。现在急着要用它来制定一个实施计划，结果一下子没了，你说我能不急吗？”
　　林阿敏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气有什么用？气坏了身体受罪的是你自己，没谁能替得了你！”
　　何建功不耐烦地说：“开你的车，不关你的事！”
　　林阿敏说：“我一个开车的，是不该管你这烂事。可谁叫我又是你的秘书呢！”
　　何建功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关心我，谢谢你，请原谅我刚才的话说重了！”
　　林阿敏掏出手绢在湿润的眼睛上轻轻搌了搌。说：“没什么，我只是看着你为工作着急，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事总想管。我这个人真贱！”
　　何建功说：“不要这样，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当兵的都这牛脾气，残酷的战争环境养成的。和平的环境里不需要这脾气，以后我得慢慢改。希望你能多批评帮助！”
　　林阿敏说：“你的脾气好坏关我什么事，以后我才不管呢！狗咬（苟杳）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何建功说：“自从你来给我当秘书以后，我在生活上好像正规了许多。原来帮助的那几个困难户，钱都按时给了没有。我昨天看到艾山了，他一家八口人吃饭，就靠他一个人一个月的八十多元工资，生活本来就很困难，他老婆又住院了，这个月就多给他五十元吧？”
　　林阿敏说：“说啥呢，这事我早就交给你老婆了！我一个月工资就那四百大毛，你一下多慈善人家五百大毛，我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垫不起，还是找你老婆去吧！”
　　何建功不高兴地说：“你咋不给我说一声，怎么都交给她了？”
　　林阿敏说：“你这人真怪。你原来光杆一个，说让我这个秘书替你代管一下帮扶的困难户。现在你老婆孩子都有了，我再管就不合适了。除非你把钱交到我手里我去给你跑腿！”
　　何建功说：“那名单呢？我还真记不太清。因为由你管着，我也没有记。”
　　林阿敏说：“名单也交给你夫人了。而且每个困难户给多少钱，什么时间给，困难户的地址，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何建功说：“欧阳夏珍怎么没给我说这件事呢？”
　　林阿敏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好像是我没有给你老婆讲一样，你可以回家去问嘛！”
　　何建功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欧阳夏珍是应该问问我的，为什么她没有问呢？”
　　林阿敏说：“你那贤内助一定是怕你分心，影响工作，悄悄把事情办了呗。她还敢不按照你的意思去办？”
　　何建功和林阿敏一路上斗嘴不停，不知不觉就进了城里的家。
　　何建功跳下车，匆匆跑回家。在走廊的角落里，把那只又脏又臭的垃圾桶翻了个遍。只找到了一个又干又硬的纸团和一些干纸渣子。他像收藏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纸团和纸渣抱在了手绢里。他想带回基地去研究，希望能从这个纸团里找回失去的记忆和灵感。
　　他和林阿敏很快又回到基地办公室。林阿敏从医务室借来了一把镊子，想试图一层层剥开，刚坐下就被孙都叫了去。
　　何建功累了一头大汗，手哆嗦着连一层纸也没有揭成。他只好把夏春梅叫来帮他揭。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干成的何建功，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基地的家。欧阳夏珍已经把饭菜摆在了餐桌上，见何建功进来忙递上一杯水。
　　何建功说：“林秘书交给你的困难户名单在哪里？拿给我看看！”
　　欧阳夏珍说：“什么困难户名单，我咋不知道？”
　　何建功说：“好好想想看，原来这件事我是交给林秘书办的。你来了她就交给你了，这不会有错！这些困难户还等着我的钱买米下锅呢！”
　　欧阳夏珍小声说：“我真地想不起来了！”
　　何建功生气地说：“这就是说，几个月来你就根本没有去做这件事，是不是？”
　　欧阳夏珍说：“为什么要给那些人送钱呢？我们自己也需要钱啊！”
　　何建功说：“你忘了你挨饿的时候是什么滋味了。我们总还是可以吃饱肚子的。而有些人家因种种原因还穷的吃不饱肚子。国家目前还很穷，没有能力去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我们这些条件比较好点的人，就要想办法去帮助他们！”
　　欧阳夏珍说：“以前你一个人过日子，你可以把工资拿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可现在不同了，我们是五个人五张嘴吃饭，你再把工资拿去都帮助人家，我们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吧！”
　　何建功指指餐桌上的饭菜说：“你话说远了，我们谁也没有去喝西北风。你没有来的时候，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奢侈过。不是不想尽情地享受一下生活，而是想起还有吃不饱肚子的人需要帮助。另外你说咱家有五口人吃饭，我怎么数来数去就咱俩啊，那三口人在哪里？”
　　欧阳夏珍激动地说：“咱闺女春梅该算一个吧？因为你不在，她从出生跟着我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咱的闺女女婿齐放该算一个吧？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那是一般的女婿。齐放不是一般的女婿，比一个儿子还重要。自从我们回到齐河镇到现在十五年来，一直都是齐放在呵护着你的宝贝女儿。可以说如果没有齐放的悉心照料和保护，你的女儿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当然你我也不会在军列上重逢。
　　咱们的亲家公齐有利，是齐放的爹，是咱女儿的公爹，一般是不应该算咱家人口的。但这个亲家公不一般，他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和你的宝贝闺女就没有立锥之地。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就分不到那赖以生存的四亩好地。没有他的帮助，你那该死八回的爹就不会由我伺候他到死。没有他的帮助，你那该死八回的爹的地主思想改造天天报就不会由我去替代。你说人家对咱家的这些大恩大德，再加上这层亲戚关系，算咱家的供养人口不为多吧？”
　　何建功说：“不是说他对咱家没恩，问题是他生活上过去过不去。据你说他一直是单身，从解放到现在又一直都是农村基层干部。他生活上是应该能够过得去的，不应该成为我们的供养对象。春梅和齐放都已经结婚，他们都有自己的工资。一个人一个月平均也有五十元了，其实我一个月的开销一直都控制在五十元以下，剩下的二百元都帮助了有困难的人。我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欧阳夏珍说：“你一个月工资二百五十元，只留五十元自己用，其余全部帮助了困难户。这事如果传到农村去，你知道老百姓会咋说？”
　　何建功说：“不知道。能咋说？”
　　欧阳夏珍毫不客气地说：“烧包，傻瓜蛋一个！”
　　何建功说：“我小的时候看到有人衣不遮体，吃不饱肚子，就会难过得睡不着觉。可是想帮助人家自己又没钱，只好拿家里的钱和东西。却遭到了父亲的极力反对，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做。没想到今天我要用自己的工资去帮助一下有困难的人，还会有人管着我不让去做。难道你就是这样的吗？”
　　欧阳夏珍说：“难道你就只给我们俩留一百元的生活费吗？”
　　何建功说：“不，每月最多只能留八十元，一分不能多。以前我单身是吃食堂，食堂的饭菜肯定比家贵，所以才留了五十元。你来了我就有家了，我们在家吃饭每月有八十元足足够了。而且这个标准在全国也是上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