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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7-02-13 15:07:02      字数:5709

  由于昨日普降了一场大雨,因此,各队的玉米田里一时半会儿还进不去人,尽管上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鉴于这样一种特殊情况,大队书记梁增宽决定临时召开包括各队队长在内的生产会议。会议时间不长,主要强调了当前存在的两个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一是要全力以赴抓好当下的查苗补苗工作,对于某些断垄地块严格把关,决不允许有遗漏现象存在;二是切实做好追肥前的各项准备措施,以免影响杂交玉米苗的正常生长……会议结束之前,梁增宽又反复强调了一句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农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其实,在会议尚未召开之前,丁贵堂就在心里筹划上午到供销社拉化肥的事儿了。因此,当梁增宽宣布会议结束时,他便亟不可待地准备回去了。不过,还没等他抬屁股走人,就被梁增宽给叫住了。
  “你先稍等一会儿——贵堂,我这儿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一下。”梁增宽说这话时,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丁贵堂的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丁贵堂随口答应了一声,重新又坐在了破旧的长条凳子上。之后,慢条斯理地解开系在腰间的旱烟口袋。他一边凝望着梁增宽,一边在旱烟口袋的夹层中取卷烟纸,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感觉烟纸的存在,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里面的卷烟纸已经用完了。无奈,丁贵堂只好在梁增宽的桌子上找了一张旧报纸,凑合着卷了一支烟叼在嘴上。
  见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散尽了,梁增宽才将目光收回。
  “二杆子的两个姐姐回来了没有?”梁增宽忽然问道。
  “唉!目前还没听说回来……估计是够呛!连当爹的都没有指望她们能回来奔丧。”丁贵堂叹了一口气说。
  梁增宽沉吟了片刻,说:“既然是这样,你们就赶紧抓紧时间把丧事给处理完,不能再耽搁了!当然了,善后工作也一定得做好,免得留下后遗症!”梁增宽的语气显得颇重,让丁贵堂没有一点可以商榷的余地。
  “梁书记你尽管放心好了,俺若是连这件事情都摆弄不明白,还有脸当这个狗屁生产队长!”丁贵堂斩钉截铁地说。
  梁增宽说:“行,你的话先撂在大队部,日后若是真出了差池,我可要拿你是问的!”
  丁贵堂咧着嘴“嘿嘿”一笑,说:“梁书记是在跟俺较真啊!难道你还信不过俺丁贵堂?”
  梁增宽没有接话,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丁贵堂赶紧回去。
  丁贵堂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又噤口不语了。他望了一眼梁增宽,感觉他凝重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别人无法代替的责任。见此情形,丁贵堂也就不想再去打扰梁增宽了。于是,他也朝梁增宽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
  出了大队部的门,丁贵堂马不停蹄地返回了丁家堡。
  路过公社时,他碰见了供销社主任孙满仓。
  “我说孙大主任,俺这会儿正想去找你,你就让俺遇见了——你说巧不巧啊?”丁贵堂笑着说。
  孙满仓故作不屑地乜了丁贵堂一眼,调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找我肯定没啥好事!”
  丁贵堂立刻堆起了笑脸,说:“好歹咱哥俩都是丁家堡人嘛!就算俺丁贵堂摇身一变,真就成了黄鼠狼,那也是咱丁家堡的黄鼠狼;你可千万别拿枪把俺给崩了啊!”
  丁贵堂的这番话,逗得孙满仓“哈哈”大笑。
  俩人闲扯了一阵之后,孙满仓这才一本正经地问丁贵堂:“你找我到底有啥事?”
  “我听说县里配发的化肥已经到货了!”
  “你究竟长的是人鼻子还是狗鼻子啊?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卸货,你那边就闻到味儿了——鼻子够尖了!”
  “管他是人鼻子还是狗鼻子,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待会儿我就安排车过来拉化肥。”
  “行,那你赶紧回去安排车过来拉货,晚了让别人给拉走了,我可不负责任啊!”
  “太够意思了——回头俺请你喝酒!”丁贵堂一脸灿烂地说。
  孙满仓“哼”了一声,说:“你还能拉出那坨屎?”
  丁贵堂笑着朝孙满仓拱了拱手,头也不回便向丁家堡奔去。
  不到一袋烟的时间,丁贵堂就回到了生产队。
  这会儿工夫,队里的几个车把式闲的没事干,都蹲在文化室门前晒太阳。见丁贵堂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几个人便纷纷站起身子。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等会儿肯定就得套车拉活儿了,但至于拉什么活儿,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丁贵堂闲话没说一句,只是吩咐几个车把式抓紧时间套车。与此同时,丁贵堂又让正在清理牛圈的“四类分子”管其昌去一趟青年点,把点里的男生都给叫到生产队——越快越好!
  不多会儿,青年点里的八名知青悉数来到了生产队。
  丁贵堂简单地做了一下安排之后,随口又对正准备套车的三愣子问了一句:“昨晚二杆子家没啥情况吧?”
  三愣子先是顿了一下,然后面呈难色地嘟囔着:“你……你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丁贵堂瞪了三愣子一眼,厉声道:“净说些屁话!知道了还用问你……”说完,转身朝二杆子家走去。
  丁贵堂前脚刚走,后脚三愣子就对吴庆义说:“瞧好吧,丁玉奎他们肯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王冠杰和虞子俊凑了过来,问吴庆义昨晚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吴庆义便把二杆子家院子失火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至于他跟管亮打赌的事情,他是只字未提。
  待牛车套好了之后,知青们俩人一组上了四辆牛车。在车把式们的鞭挞之下以及悦耳的吆喝声中,那些任劳任怨的牲畜们便撒开了蹄子,朝供销社方向直奔而去……
  上午的阳光开始变得炽热起来。和煦的春风轻抚着广袤的田野,同时也让泥泞的大地渐渐干爽了;路面坑坑洼洼的地方,积存的雨水也正在悄然蒸发。用不了多久,这些小水坑便会干涸,道路也不再泥泞不堪了。
  其实,这个时候的丁贵堂,心里正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给堵得满满的。先不说生产方面的事情,仅是二杆子家发生的事情就足够让他感到头痛的了。因此,这几天丁贵堂的心情很是烦躁,哪怕是因为一件不起眼儿的小事,都极有可能让他大发雷霆。
  眼下,丁贵堂正低着头往二杆子家走。尽管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路,可他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二杆子家的事;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二杆子的两个姐姐明日能否赶回来奔丧……
  不知不觉中,丁贵堂的双脚已经站在二杆子家的院子里。然而,当丁贵堂发现院子里面一片狼藉的时候,憋在心里的那团火终于燃起了。
  “妈了个巴子!这是怎么搞的……丁玉奎……丁玉奎去哪了?!”丁贵堂没有看见丁玉奎,便把一肚子的火气全都泄在了值班的两个基干民兵身上。不仅如此,丁贵堂甚至还拾起地上的一根棉槐条,朝那两个二十来岁的基干民兵身上抽去,同时又把俩人臭嚼乱骂了一通。其中的一个基干民兵满脸委屈地说:“俺俩今早过来换班时就这样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俺俩也不知道,俺们也觉得蹊跷呢!”
  丁贵堂听完后,觉得自己真的是误会他们了。于是,心里的火气顿时锐减了许多。遂又问道:“那么,丁玉奎这王八蛋去哪了?”
  “俺们俩刚过来不多会儿工夫,丁玉奎就被他老婆给叫走了!”那个基干民兵委屈地回答道。
  “妈了个巴子!丁玉奎家的那个娘们就是个贱货!他男人一时不跨在她身上折腾一番,她就受不了啦。她早晚得把她的瘦猴男人给累趴下不可……”丁贵堂一边骂着丁玉奎和他的老婆,一边卷起一支烟。接着,又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吸着呛人的“亚布力”旱烟。
  此时,丁贵堂心里越发觉得烦乱。直到烟蒂烧痛了手指,他才“嗷”的一声将烟蒂扔在地上,然后站起身,用脚使劲地踩了又踩。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烟蒂,而是丁玉奎两口子。
  丁贵堂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两圈,脑子忽然一亮,便想起了大队治保主任杨文斌。是啊!他为何不去找杨文斌叨咕一下明日出殡的事?杨文斌的主意多,或许他会有更好的建议呢!于是,丁贵堂又反复叮嘱了值班的那两个基干民兵,千万别再整出啥幺蛾子了。说完,便抬腿踏出了院门,朝西洼子疾步而去。
  不多会儿工夫,丁贵堂便来到了大队治保主任杨文斌家。
  此时,杨文斌正趴在热炕上,大队见习赤脚医生姜永权正在杨文斌的后背扎干针、拔火罐。因为未婚妻丁秀莲家离杨文斌家只隔了一个水塘,且两家的女人相处得又十分的融洽,所以,姜永权几乎每天都会抽空来杨文斌家,给杨文斌调理一下腰部的顽疾。像这样的一种治疗过程,大多时候都是在吃过晚饭后才开始的。当然,对于姜永权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契机:一来可以借此治疗的机会,进一步增进准岳父家和杨主任两家和睦相处的邻里关系;二来可以利用治疗结束后的那段美好时光,跟自己的未婚妻好生亲热一番……
  尽管杨文斌面朝炕上,但他心里已经知道推门进屋的那个人是谁了,因为丁贵堂在院子里发出的咳嗽声就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
  没等丁贵堂吱声,便听杨文斌说:“你先坐着啊——贵堂!”随之又将身边的旱烟笸箩推到炕沿儿旁。
  丁贵堂深叹了一口气,说:“唉,不抽了,再抽嗓子真就冒烟儿了!”
  杨文斌扭过头问道:“是不是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啥时候俺也能像你一样,犯个腰痛的富贵病,躺在炕上歇息一段时日……”丁贵堂茫然地望着贴在墙上的几幅红色样板戏年画,所问非所答地嘟囔着。
  “我看你脑子是被驴给踢坏了!你羡慕啥不好,却偏偏羡慕起俺这该死的腰痛病;假如腰痛病能传染的话,俺说啥也要传染给你不可。”杨文斌语音和缓——因为腰间部位拔着好几个火罐。
  少顷,姜永权抬腕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将火罐给取了下来。然后对杨文斌和丁贵堂说:“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姜永权走后,杨文斌便从炕上爬了起来,顺势倚坐在炕柜旁。
  “说吧,是不是关于明日出殡的事儿?”杨文斌试探地问。
  “难怪是干治保的,俺还没等张口,便让你给猜到了——厉害啊!”丁贵堂十分佩服地说。
  “行啦!你也别拍俺的马屁了——小心拍到马蹄子上,把你的腿给踢折了!”杨文斌的话,把丁贵堂脸上的阴翳一扫而尽。
  “俺刚才去了一趟二杆子家,你猜怎么着,差点就剩了两口棺材了!”丁贵堂气愤地说。
  “咋回事?”杨文斌疑惑地问。
  “差点着火了呗!灵棚几乎都烧塌了……尸体也险些烧成了焦炭!”
  “你不是安排人员值班了么?”
  “是啊,俺还安排了三个人呢。丁玉奎具体负责值班的事。”
  “那你没问一问丁玉奎到底是咋回事儿?”
  “问个屁!他媳妇一大早上就把他拽回家钻被窝了……妈了个巴子!一天不干那事儿,他媳妇就受不了”
  杨文斌笑着问道:“你咋知道人家两口子一大早上就干那事——他俩告诉你了!”
  “丁玉奎他媳妇就好这一口。当然,俺也是听村里那帮老娘们说的,而且还说的头头是道。谁听了都会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不会有假!”
  杨文斌忍不住笑出了声。
  沉默了一会儿,杨文斌对丁贵堂说:“依我看,这事儿不能再往后拖了,早办早完事儿,省的夜长梦多……”
  “唉,其实俺也是这么想的。关键是那两个活兽到现在还没回来奔丧啊!”丁贵堂哀怨地说。
  杨文斌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又说:“贵堂啊!二杆子他爹遗书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么……该咋办你就咋办,想三想四你就啥也办不成!”
  丁贵堂拍了一下大腿,说:“你说的有道理,俺知道这事儿该咋办了!”
  俩人又东拉西扯地唠了一阵子,丁贵堂便跟杨文斌打了招呼回去了。
  从西洼子返回生产队的路上,丁贵堂的心里基本上已经有谱了。
  晚饭过后,丁贵堂在文化室临时召开了一次生产队班子会议。除了丁贵发家里有事不能列席,另外还邀请了于得水和刘建军俩人参加了此次会议。
  会议开始之前,丁贵堂先是大骂了一通丁玉奎,一直把丁玉奎给骂得将头埋在了裤裆里才算了事。
  发泄完毕,丁贵堂这才开始言归正传,把明日出殡的事宜作了如下安排:一,会议结束之后,与会人员全部都到二杆子家,将尸体入殓,二杆子父母同棺共穴;二,出殡之事不得四处声张,以免个别喜欢管闲事的人跟着瞎掺和;三,棺木随车去西洼子坟地。三愣子跟丁玉财俩人出车,各拉一口棺材,其他人随其左右;四,天亮之前出殡,不得大声喧哗。
  丁贵堂将出殡事宜交代完毕,又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
  于得水见其他人都没吭声,便举起手,踊跃发言道:“这件事情我们知青应该冲在前面。我代表点里的八名男知青,恳请丁队长让我们参加此次战斗!”
  于得水话音刚落,下面便传来了一阵哄然大笑。
  丁贵堂也忍不住笑,纠正道:“是参加葬礼,而不是参加战斗——亏你还是个知识青年呢!”
  于得水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也确实可笑至极,脸色顿时红了起来,恨不能找个老鼠洞转进去。
  “行,那就按你的要求办吧!”丁贵堂故意给了于得水一个台阶下。
  翌日,天色尚未放亮之前,装着两口棺材的牛车就已经往西洼子坟地进发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人们将棺材刚刚放到牛车上的那一刻,二杆子家先前被雨水浸透的山墙一角,忽然间坍塌了。坍塌声惊得在场所有人一身的冷汗……难道说这宇宙万物之间,果真存在人们无法解释的所谓灵异互动?亦或是印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哲学理念?让这座破旧不堪的房屋也因主人的罹难而不堪苟存于世、倾覆坍塌,以示对主人的忠诚与追思……总之,他们一家是到另一个陌生的极乐世界享清福去了!
  不过,也有人怀有另外一种灵异的想法:山墙一角的诡异坍塌,肯定是二杆子的魂灵在作祟!闪过这个荒谬想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吴庆义,一个是三愣子。当然,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这一点的。
  不久,东方的地平线上现出了一抹鱼肚白,而恰在这个时候,送葬的队伍也已经抵达了西洼子坟地。
  没有繁文缛节的下葬程序,更没有直系亲属挥泪诀别的揪心场面。两口棺材在众人的倾力移动中,缓缓落入一米多深的墓穴里面。这个时候,整个坟茔周围几乎没有来自其他方面的动静,所能听到的也只有送葬者们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单调的填土声。不过,在即将填土的那一刻,丁贵堂还是不忍心将事情处理的太过简单,神情凝重地从裤兜里面抓出两把五谷杂粮,默默地撒在了墓穴之中,同时又拧开了一瓶白酒,将酒倒在了墓穴周围;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先准备好了的。
  在棺材即将被黄土掩埋的那一瞬间,虞子俊忽然记起了某位先哲的一段经典语录:“……每一个降临到这个世上的人,他们的身前和背后都贴着三个字:我来了、我走了。”于是,双目微合,虔诚地将此文轻声念叨了出来,算是作为悼词,诵读给入土为安的这一家人听;但愿他们能够听得见、也能听得懂……
  很快,寂静荒芜的西洼子坟地又凸起了两个黄土包。也许用不了多久,黄土包上便会杂草丛生。然后,二杆子一家就会完全淹没在这片杂草当中,消失在丁家堡人的记忆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愚钝的二杆子和他饱受了四十多年困苦生活的双亲,终于在这一刻里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此时此刻,感受最深的也许只有吴庆义一人了。因为就在昨夜,他在这片阴森可怖的坟茔之中,体验了一回刻骨铭心、摄人魂魄的惊悚过程。他还记住了一个叫做张五六的逝者,而且他还跟着张五六闯了一回鬼门关……
  当一切全都结束之后,太阳正开始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将东方天际之处染成了一片光芒耀眼的橘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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