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来人正是林少龙的父母，武当名宿林海航和明雪儿，当年行侠仗义时被称为“风尘双剑”，名震大江南北，后来生了少龙后，就回武当山下退隐田园，这次应华山孟掌门之邀前来西域，儿子也死活要跟来，他们也想让他多些历练，就带他前来。快要进镇时，少年兴奋不已，催马急奔，先进了镇子，他们在后面只笑小孩子顽皮，没有追上来，却不料儿子初入江湖，就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刚才母亲明雪儿远远看见有人欲偷袭儿子，不待辨清，就先发出两枚暗器，待林海航看清正是儿子，才双双拔剑出手，击退了长白双熊。
　　这时明雪儿挺剑伫立，玉面如霜，责怪地问道：“龙儿，怎么一会不见，又闯出祸来？”
　　林少龙脸上的欢笑立刻消失了，低下头委屈地说：“娘，不是我闯祸，是他们先惊吓我的马儿，差点把我摔下来的。”
　　林海航目光仍朝着前面，严厉地说：“即使是人家不对，也该谦让着些，怎能与前辈们胡搅蛮缠，动起手来，还不快快认错！”话语之中，仍以教训自家孩子为主，足见其治家教子之严，围观的人们无不暗暗佩服。
　　林少龙的嘴巴立刻撅了起来，不情愿地嘟囔着：“什么前辈啊，分明是土匪嘛。”林海航沉下脸来，又要发作。一旁的孟掌门急忙上前劝解：“林兄、雪妹，此事不怪少龙，是这几个莽汉借酒撒泼，先动的手，侄儿剑法出众，有礼有节，很有乃父家风啊。哈哈，这里的众位可以作证，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林海航和明雪儿的脸这才慢慢缓和，实际他们并不相信儿子会胡乱闯祸，只是先要息事宁人，就非得先骂孩子，顺便也教教他谦让内敛之道，免得以后在江湖上吃亏。待孟掌门说明情由，他们就不再责骂孩子，而是双双向长白四熊拱手说道：“小儿无知，不知哪里得罪了几位好汉，要群起攻之，取他性命，我们先代他赔个不是，还望几位好汉海涵，有什么过节我二人一力承担。”话中有话，分明已是气愤他们背后偷袭，要伤他们孩子，而且要出手教训他们几个了。
　　马熊的烟锅虽然被一剑挡开，但他并不服气，一咬牙，又要冲上，旁边的金熊却要狡猾许多，已察觉这二人的武功远胜过他们，即使四个人一起上也未必能赢。急忙从后面拉住了他，低声说道：“大哥，且慢，我看他们有很多帮手，真要打起来可占不了什么便宜，还是忍一忍，等五贝勒来了再说。”马熊想想确有道理，勉强压住了火气，开口说道：“抱歉抱歉，我的弟兄喝醉了酒，胡闹起来，得罪了这位少年，在此赔个不是，两位大侠别往心里去，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机会再切磋切磋。”说完一拱手，拉着范熊和丁熊，转身就走。
　　明雪儿听他话中还不服气，“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那我们就不再追究，随时候教。”要知道做母亲的最疼孩儿，谁敢伤她的孩子，她必以性命相搏，刚才那么客气，已是十分忍耐。看他们狼狈而去，这才放下心来，目光扫视四周，看看还有什么危险之人。
　　她明眸流转，寒光四射，肌肤胜雪，眉宇如画。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异于她的美貌与武功，暗自赞叹：怪不得她的儿子能够如此英俊不凡，实在是得到了她的真传。看她已为人母尚如此光彩照人，遥想当年“风尘双侠”年轻之时该是更加的美貌无敌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她而倾倒。
　　可是却有一个人看到了她的美貌，不但不惊讶，反而立刻闭上了眼睛，而且那满是创伤的脸上还微微的颤抖了一下，那个人，就是驴车上的无名。但那也只是一瞬，顷刻间，他又恢复了那毫无表情的神色。挥手示意老人赶车离开。
　　而明雪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仔细搜寻，可是驴车已缓缓离开了，围观的人们争相向前，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她明明感觉到了什么，好像是一个曾经非常熟悉的眼神，还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仔细回想着，脸上现出迷惘和忧伤。可是转过头来，少林源德长老、华山孟掌门和其他一些相熟的人们纷纷前来拱手寒暄，使她顾不上再想，又恢复了那种为人妻母的贤惠本色，和大家打着招呼，谈笑风生。
　　林少龙度过险境，一身轻松。也开始急忙寻找着刚才那张美丽的脸庞和指点他的那位前辈，可是转瞬之间他们就消失在人海之中。只有那个姑娘在临走之时，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人群中的匆匆一瞥，可那纯真而依恋的美丽眼神，已完全征服了他那青春少年的心灵，他心头一热，正想穿过人群追上去打个招呼，可是耳边立刻就传来了父亲那严厉的声音：“少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见过众位前辈.”无奈之下，他只好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定要找到那位姑娘。
　　林海航向他一一介绍着诸位前辈和好友，有少林源德长老、华山派掌门孟庭轩、太极门的杨雨农、沧州神拳门的于沧海和南派大师郑家声，还有一个跟郑家声一起来的黑黢黢的泰国拳师，他的名字又长又拗口，大热的天也穿了好几件衣服，林少龙就连名字都懒得记了。这些前辈的名字虽然他早有耳闻，十分仰慕，但今天他遭遇险境，这些人却只是旁观、无一人出手相救，使他心中的敬慕之情大打折扣。因此只是按照礼节一一拜过，并没有显出激动的神色。虽然这些前辈对他的剑法、人品均赞不绝口、大加褒奖，他也只当做是讲给他父母听的恭维客气话，一点也没有骄傲得意之色。倒是他的父母亲听得十分开心，虽然嘴上一口一个“犬子不教”、“犬子无能”，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似的。尤其是他的父亲林海航，高兴得合不拢嘴，不住地捋着颌下的长髯，几乎要把它们都揪了下来。虽然他们夫妻久已未出江湖，可是今天的场面又让他回想起了年轻时纵横江湖、双剑无敌的那段岁月。
　　旁边早有华山派弟子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他们边说边向居住的客栈走去。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刚才人头攒动的街口渐渐冷清了下来。连刚才一直袖手旁观的李校尉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棺材铺的陈老板一脸沮丧地站在店门前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唉，为什么不打死几个呢？真是倒霉，眼看着生意就到手了。唉——倒霉！”一边说一边垂头丧气地向店里走去。
　　而明雪儿则并没有那么高兴，她很清楚今天的事纯属幸运，如果不是他们夫妻俩及时赶到，龙儿可就十分危险了。于是她顾不得高兴，而是拉住儿子的手腕脉门仔细地检查有没有内伤，又询问为何与人格斗，格斗时的经过。听儿子诉说有人暗中支招，自己用棍法变为剑法将对手打败，十分的诧异，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却怎么也想不出是谁?就转头问见多识广的源德长老：“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然能将棍法化入剑法？为何又不现身？”
　　长老摇摇头：“恕老衲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此人是何方神圣？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从更远的西域而来，但似乎又对中原武学如此精通，令老衲钦佩。看他内功深湛，似不在我等之下，可遍数天下名家，也想不出他是何门何派。”
　　沧州的于沧海心直口快，不假思索地说道：“会不会是天山派的异族弟子，武功自然与中原不同。”
　　太极门的杨雨农则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不象！天山我去过，没见过这个弟子啊，这人满面风沙，面目奇特，招法诡异，恐怕是某个旁门左道的弟子。会不会是西藏密宗的高手？”
　　林海航还在兴头上，高兴地说：“嗯，不管他是何门何派，他肯帮助犬子，也算是个正道中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威胁。改日相会再道谢相问不迟。”大家均点头称是。可南派大师郑家声则摇头说道：“虽然他不象坏人，可是改日的武林大会上，可也是夺标的劲敌啊。他不与我们相见，难道是个异族？难道他们的武功已超过中原不成？”
　　后边跟着的林少龙听了他的话，很不是滋味，就急忙上前插话：“我知道他是坐着一个姑娘的驴车走的，那个姑娘不象坏人，他也一定不是坏人，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登门致谢，就知道他是何方高人了。”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母亲明雪儿笑着说：“人家是异族，和我们风俗不同，和她们交往要小心为上。”林少龙的脸腾地红了，噘起嘴说：“人家是去找高人，又不是去找姑娘。”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明雪儿抚摸着儿子的头，半是欣喜半是心酸，欣喜的是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心酸的是儿子有了喜欢的人，也就快要离开自己了。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小镇上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见到了更多住在这里的武林豪杰，有峨眉派的郭冰、青城派的青云子、泰山派的马良以及辽东的各路英豪和东南沿海的一些拳师和名家。大家一一见过后再落坐寒暄。林海航这才想起正题，正色问道：“源德长老，不知朝廷这次为何要搞这武林大会，又为何会到这偏远的西域来办？我一路之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直没有想通啊！”
　　一席话问得在座的人纷纷摇头，源德长老也摇着头说：“老衲也一无所知啊，只是奉方丈之命前来，据方丈猜测，朝廷可能是想选拔一些良才来对付起义军和关东的满人吧。”
　　旁边的孟掌门插话道：“如要选贤任能，应在京师举行啊，为何要选在这偏僻的西域，我看朝廷这次居心叵测，弄不好想将我们一网打尽。”话未说完，已有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听说满人也要来夺武林大会的头名呢，今天打架的长白四熊就是他们的走狗。”
　　“听说李自成的起义军也要派人来呢，还是什么神武将军呢！”
　　“还有，还有，听说朝廷要派东厂太监和很多大内高手前来主持，孟掌门的话不无道理啊。”
　　“嗨！那才好呢，就让他们和起义军先干一仗吧，弄不好啊，就都玩完了。哈哈！”说得大家哄堂大笑，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林海航向孟掌门使了个眼色，低声说：“朝廷耳目众多，孟兄还是小心为上。”看到孟掌门点了点头，就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既然朝廷不日将派人来，到时自有分晓。诸位还是耐心等待吧，今日蒙众位相助，林某感激不尽，今天中午就由林某做东，叙叙江湖旧情，请各位不吝赏光，林某在此先谢过了。”众人见他如此慷慨，哪里还会客套，也都纷纷起身拱手道谢，点头答应。由孟掌门送他们去房间先行歇息，大家才又议论起来。
　　孟掌门边走边问道：“林兄，怎么多年不见，变得如此胆小。当年的你可不是这样啊。”
　　林海航急忙摆手说：“非也，孟兄，这不是胆小，而是谨慎，乱世之中人心难测，万一有人给你安个私通乱匪的罪名，墙倒众人推，那就是惹祸上身了。”
　　孟掌门知他这几年家大业大，安享富贵，不想与朝廷作对，也就不再勉强，只是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林兄一路过来想必已经看到到处饥荒遍地、民不聊生，而朝廷依然昏庸残暴，老百姓怎能不反？林兄稍事歇息，好好想想，我们改日再谈。”说罢一拱手，告辞而去。林海航拱手相送，待他走远，才笑着说道：“这个孟兄，还是一副牛脾气。”
　　林少龙在一旁打抱不平：“本来嘛，习武之人就应该为国为民着想，不然的话，学武还有什么用？”林海航立时拉下脸来训斥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也来议论国家大事，象你那般好勇斗狠，就能为国为民了吗？还不去面壁思过！”说得林少龙低下头来，但仍噘着嘴很不服气。明雪儿心疼孩子，急忙说：“快去打坐调息吧，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是一场恶战，伤了不少元气，快去吧。”他这才噘着嘴进房去了。这边林海航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给我好好想想！”气冲冲地和明雪儿进了另一个房间。